悬浮岛在城市边缘地带，这片岛屿其实就是墓地，深色天穹下四周只有草木被风吹动的窸窣声。
一列列一排排墓碑静寂地伫立在这里，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墓碑前，有灯光从远处零散碎落地照过来，在褚隋桉这个角度看去，那个人就像一座雕刻在那块地面上的石雕，纹丝不动，尚不是有风将他衣摆与头发吹得摆动，他真就这么以为了。
大概是为了不惊扰这片土地之下的亡灵，不过是星际时代，更多的是对亡者的最高尊重，地面做了处理，在这万懒俱静的深夜走上去几乎听不出一丝脚步声。
男人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他，而是将捧在怀里的花束摆放在墓碑前，重新站起来时，余光里闯进一道模糊身影，来人停下在他身旁站住，也不说话。
“我说过我不想见任何人。”翡晏以为是沈云亦，毕竟与李乾玉相较，这小男生更任性一些，“十六亿我会给你，既然已经亲笔签了保证书，我要是反悔，你大可以去法庭告我。至少明晚之前，你不许来这个地方打扰我。”
身后没有人回答，余光中的那道身影也纹丝不动，但那道强烈的注视却是他无法感受不到的。静默了片刻，旁边这才响起一道好听的声音：“十六亿买断你的后路，还是准备葬送你的事业？”
男人猛然睁大了眼睛，黑黢黢的瞳孔里照映着冰冷墓碑，眼中不耐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转而涌上来毫不掩饰的欢喜。
只听身旁的声音继续：“沈云亦遇到你这么一个冤大头，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报，还是算我看上了一个傻子？”
翡晏注视着墓碑，半晌收回视线，笑了笑：“十六亿换来一件重要的东西，不多，区区十六亿，比不上那五十片你亲手为我拔下来的鳞片，不够，远远不够的。”
他这才转过身，斑驳的光射入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盛在里面的暖意似乎要溢出来，在空气中凝聚成透明的丝网，倾数笼罩在年轻人鱼身上，最好从皮肤渗入，缠绕在他的四肢百骸，这样无论在哪一处角落，他都能找到。
“翡晏，”褚隋桉没有察觉自己笑了起来，“我回来了。”
他的意识是说，他要回来继续喜欢他了。
翡晏只是站在那里点了点头，笑而不语，褚隋桉才不管那么多，这一刻他是冲动的，一年多没有见面，现在人就在眼前，自己也矫情了一回，也是控制不住，一步向前稳稳当当站在他面前，也是第一回将他紧紧抱住。
脚下两道影子瞬间融为一团，一时分不清彼此。
墓碑群座里，他们两人紧紧相拥，在昏暗的光线下只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褚隋桉像是吸不够，却觉得格外熟悉，这味道在他脑海里有了清晰的记忆，没有过多回忆，便想起了这味道还在哪里闻到过。
“费明安......”褚隋桉没有松开，下巴紧紧搭在翡晏的肩膀上，突然就来了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
翡晏自然没有什么疑惑的表情，倒是满眼的期待，圈在人鱼腰肢上的双臂不由紧了紧。
这么抱着，翡晏自是看不到褚隋桉的半边嘴角勾了勾，只听他继续说：“说来也挺巧，你身上的味道，跟我在玛利亚星球时，一个朋友身上的味道很像。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与想象中的说辞天差地别，男人眼中的期待一下便一落千丈，有些失望的眨了眨眼，自己先松开，道：“没兴趣，不想认识。”
褚隋桉不再提这件事，看向墓碑，半晌道：“挺巧，我母亲也是这一年去世的。”
翡晏愣了下，忽然想起来从来没有听褚隋桉说起过他的家里人，自己也只字未提，退了半步跟他并肩而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打雷吗？”
褚隋桉是猜到了，但还是摇了摇头，翡晏续道：“那年我八岁，晚上下了暴雨，外面电闪雷鸣的，我害怕，去找我母亲，推开门时正好一道闪电，雷声震耳，在那么亮的光线中，我看到我母亲倒在一片血泊里，手里还握着她割腕的刀子，我进去时她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和她对视着，她只是笑了笑，就睁着眼睛走了。从那以后，几乎每次打雷下雨闪电，她死的那一幕就让我莫名的恐惧。”
“她们大概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孩子会在她们选择解脱自己的时候进去。”褚隋桉说得的是“她们”，翡晏立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妈去世后，我的心理洁癖更严重了。”褚隋桉简单地说，“不过现在好多了，你是第一个我打心底里喜欢的人，刚开始时确实有点不适应，直到咱俩第一次睡，我才完全接受了你的。以后也不至于跟别人有点皮肤接触，就反胃，那样挺困扰我的。”
“巧了，”翡晏看向他，“那晚我突然就不怕雷声了。”
没有过多感慨，心里有纠结，忽然便就解开了，也没有去追溯其中的原因，反正以后也不必受此困扰。他们说了这么多，第一次谈及这些，也算是释怀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从中转电梯下来，翡晏说是去自己在附近偏僻的住宅，倒是选了个好地方，一般人还真找不着，不算远，两人步行前去。
褚隋桉这才提及了一嘴，故意的：“你跟沈云亦挺会玩，刚开始酒店开房，一起过夜，现在熟悉对方了，直接让人留在家里，要说玩，还是属你翡晏会。”
翡晏立马顿住脚步，眯了眯眼睛：“大画师回来就回来呗，还大费周章调查我，你这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要是我真的想跟别人发生关系，哪能留下蛛丝马迹，就算在你眼皮子底下办事情，你也察觉不了。”
褚隋桉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段霖调查到的，稍加思索，所幸把这个锅扣到了沈云亦背上，反正那小子比鬼都能扯，他差点就着了道，也气得够呛，淡淡道：“沈云亦一口一个‘影帝哥哥’，特意跟我说你把人家的腰搞坏了，生怕我看不到他身上那些不清不楚的痕迹。”
翡晏在脑海里鞭刑了一顿沈云亦：“褚老师的魂是不是还留在玛利亚星？姓沈的嘴里没句实话，你还真信了。”
褚隋桉道：“我要真信了，今年你是见不到我的。”要是翡晏真敢那么做，他是不可能回来的。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车道上从后忽然刺过来几道刺眼的光束，一辆破旧悬浮车从他们身旁驶过，褚隋桉走在外侧，那辆车径直朝着他冲过来，要不是翡晏察觉到照过来的车灯不对劲，及时将褚隋桉拽到一旁，那车子驶过他刚才的位置，速度之快，恐怕他已经被撞飞掉进旁边的河道里了。
两人心有余悸，直勾勾盯着那辆车冲进前面的黑暗里，这里实在偏僻，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把住在选在这种地方，翡晏这是有原因，时常在母亲祭日的这些天，或者低谷期时就躲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
那车消失后，翡晏才问：“算算日子，褚铭渊也重见天日了。”
褚隋桉知道他想说什么，把那天褚铭渊打给他通讯的事情说出来，翡晏拧着眉头道：“对方能知道你在这里，看来是跟踪了不少时间。既然褚铭渊不长记性，这次就让他在监狱里老死。”
“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以褚铭渊的性子，顶多是口头威胁我几句，或者来揍我一顿，”褚隋桉怀疑道，“他不太可能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情。”
思来想去，翡晏道：“不管是谁，欺负了我老婆，我要是不把他送进监狱，我翡晏的名字倒过来写。”
褚隋桉愣了下：“老婆？”
翡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都一块睡过了，就差领个证，盖个帝国最有说服力的印章。也不急，哪天你真的想清楚了，咱俩再去。”
褚隋桉可没有想过这一步，以为翡晏开玩笑，也道：“不如现在就去？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男人跟男人的结婚证是什么样的。”
翡晏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褚老师，我是认真的。”
褚隋桉看着他，蓝色眼瞳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似乎不理解翡晏的话。
“我的意思是，”翡晏逐字逐句说，“我想跟你结婚，领了证，选个良辰吉日举行婚礼的那种。”
褚隋桉睁着两个大眼睛，眨了一下，接着又眨了一下：“你们这个世界，可以随便跟一个睡过几次的人结婚？那我大街上随便亲一个男人是不是就能去登记配偶了？”
翡晏郑重地说：“褚老师，我不会开这种玩笑，你知道的。这件事情我慎重思考了很久，就看你同意还是拒绝了。”
翡晏没有拐弯抹角，话说的直截了当，生怕褚隋桉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褚隋桉也确实没有想过跟翡晏登记结婚这种事情，立即同意是不可能的，正要回答翡晏，那辆已经不见踪影的破旧悬浮车居然又折返回来。
也是仗着这里偏僻，这车就这么刹在两人身旁，下来七八个手持刀械的蒙面人，二话不说冲着两人乱刀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