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桓沉着气去给程尧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卫楚兮在哪里。程尧支支吾吾半天,才在他的再三逼问下,报出一家会所的名字。他头晕目眩,胸腔里燃起一股愤怒的情绪,这样的愤怒促使他立刻赶到会所,询问到卫楚兮的房间号码后,他推开了那间包厢的门。

  但就在看清里面的景象时,那股愤怒化作悲哀涌上心头。也许是原来那个卫楚桓的情绪在感染着他,让他沉默不语,只是隔着混乱的人群跟坐在最里面的卫楚兮遥远的对视。

  包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纵情欢唱,嬉笑打闹,还有醉醺醺的女人凑上来喷了他一脸的酒气,兴高采烈地约他去楼上房间里共度良宵。卫楚桓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走近卫楚兮的身边,“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也许不是为自己问的,而是为了那个卫楚桓——他更想知道卫楚兮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卫楚兮恶劣的朝他吐出一口轻薄的烟气,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盖掉外界所有的声音,她看着卫楚桓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又什么也没说。“你在说什么啊!”她大声地呐喊,完全不用顾及自己的音量。

  卫楚桓无声的闭了闭眼睛,一把拉扯起还在试图挑战他底线的妹妹,将她拽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厚重的包间门被缓缓关闭,他们俩穿过一条走廊,来到静谧的地方进行谈话。

  卫楚兮手里的烟即将燃尽,她随意地碾进旁边的花盆里,挑衅似的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找我干嘛,有事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没有林欣鹤,这里所有人都以我为中心。”

  卫楚桓已经无法从她的身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自己刚来的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小女孩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卫楚兮天真烂漫,幼稚但可爱,活泼开朗的甩着自己的小辫子,和所有小朋友炫耀这是妈妈给她编的辫子。

  原来成长也有可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时间是残忍的雕刻师,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予谁的人生以沉痛一击。

  他们沉默地在夜风中对峙,卫楚兮强装镇定不想被卫楚桓看穿自己的软弱,可卫楚桓还是看出来了。他脱下外套披到卫楚兮的身上,终于卸下自己所有情绪,露出了难过的笑容,叹息着想要抚摸卫楚兮,手指却停在半空中。

  “兮兮,你不该变成这样的。”

  不该吗?卫楚兮却觉得讽刺,她攥紧手里的外套,“可是你看啊,哥哥,我只有变成这样,你们才会看到我,不是吗?”

  人心总是偏的,容易偏向弱者,卫楚桓无法否认自己对于林欣鹤的偏心,也从来没有想过偏心会给另一个敏感的小孩造成多大的影响,或者说伤害。

  卫楚兮曾经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的哥哥,她是卫楚桓一手带大的妹妹,在那么多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是卫楚桓摇着摇篮哄妹妹睡觉,也是卫楚桓替她一次又一次赶跑那些曾经想要欺负她的人。卫楚桓是那个牵着她的手长大的人,她的守护神,她的哥哥,她唯一的哥哥。

  父母的爱可以分享,可是哥哥的爱应该由她独占。

  “哥哥,你会离开我吗?”当年幼的小女孩趴在哥哥的背上,问出这样的话,得到的是哥哥的否认,“不会,我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哥哥怎么会离开你呢。”

  夕阳拉长他们的身影,走在一同归家的路上。还尚且不懂得未来这个词的不稳定性的小孩,把幼稚的承诺铭记在心。

  卫楚兮指控卫楚桓的背叛,他的无情,他的不信守承诺,她变着花样折腾林欣鹤想要赶跑这个横亘在她和哥哥之间的障碍。她天真的幻想,只要林欣鹤消失,哥哥还会只爱她一个人,什么也不会改变。

  可是——

  “我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的。”卫楚桓揭穿当初不成熟的诺言,将事实摆在她的眼前。

  卫楚兮的表情崩裂,她大喊大叫着,让卫楚桓闭嘴。

  卫楚桓当然不会闭嘴:“不会有林欣鹤,也会有别人。我会爱上别人,和另外一个人许下相伴终生的承诺,而那个真正会陪伴你度过余生的人也不该是我。你明白吗?”

  “迟早有一天,我们两个会各奔东西,你走你的路,我也走我的路,但我们永远都是兄妹,你的确是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可是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来不存在绑定关系。我不可能只爱你一个人,就像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遇上比我更好的男人,然后爱上对方。”

  卫楚兮不停地流下眼泪,“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付出了永远失去哥哥的代价。

  人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呢?如果问卫楚兮,她会告诉你,就在那个晚上,她洋洋得意于哥哥来寻找自己的那个晚上,明明哥哥的外套还披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却觉得哥哥离自己好远,远得遥不可及。

  她看着哥哥的背影走过一段长长的由月光铺设成的道路,在临到家门口的时候,哥哥问她要不要拥抱一下,她想了想,却拒绝了这个曾经会让她欢喜的请求。

  进门之前,哥哥还拿走了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那个时候卫楚兮感受到哥哥的确不再是原来的哥哥。原来人是会变的,原来承诺只有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有效,原来长大是这样的。

  他们错过了这个拥抱,却依然向彼此告别,卫楚兮告别了自己幼稚的过往,卫楚桓告别原来那个卫楚桓留下的遗憾。他们都迈步走向自己的新人生,起点在那个夜晚。

  卫楚兮一眼就能看见林欣鹤,母亲张着嘴欲言又止,拧起眉头似乎在苦恼些什么。她主动向林欣鹤打招呼:“能谈谈吗?”

  林欣鹤没有想到这一茬,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卫楚桓的身上,得到卫楚桓肯定的表情后才答应了这次谈话。

  两个人一起走向二楼,卫楚桓的目光也跟随过去,直到林欣鹤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跌进柔软的沙发里,不想动弹。

  徐敏之把水杯捧在手心里,“我想送兮兮去国外读书。”她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水杯,“这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但我还是想把她送过去,就当锻炼了。”

  “是个好主意,等她毕业吗?也就一年半了。”卫楚桓点头,并没有对妈妈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这让徐敏之松了口气,她笑笑:“还以为你会反对。”

  卫楚桓愣了一瞬,表情认真:“她的确需要一个自己成长的环境和空间,一直以来她都过分依赖我了,这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小鹤,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小桓,你没有担心过,也许有一天小鹤也会对你过分依赖,如果你在一直这么对待他的话。”徐敏之总是很敏锐。

  可卫楚桓永远有自己的想法,“没关系,我可以一直被他依赖。他和兮兮是不同的。”

  不过在旁人看来,承诺向来是用来打破的,此时的卫楚桓还不能正确理解这句话,他处在情绪的高点,轻易就能许下其实并不靠谱的承诺。而坐在楼梯上的人,正好能把话听个正着,卫楚兮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她同情地望向林欣鹤:“你看,这就是你的下场。”

  林欣鹤眨眨眼,装作自己听不懂那些弦外之音。

  “林欣鹤,我们是不是做不成朋友了?”卫楚兮总是能表露出一份难得的天真,她支着下巴,颇为苦恼的模样。

  “不能,至少现在不可能。”林欣鹤自觉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所以才会因为林峰辞的缘故讨厌起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卫楚兮的眼神失望,“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可以。”但是到底哪一天,他也不知道,只有等到那一天他才会知道,放下对林峰辞的成见重新看待自己的妈妈也是突如其来的某一天。

  因为未来不可预见,也无法被操纵,它是未知的,充满无数种可能性,它是各种不确定性的总和。

  卫楚桓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就打算上楼去休息。楼梯转角,林欣鹤还坐在那里,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林欣鹤告诉他:“卫楚兮和我道歉了。”

  “那你原谅她了吗?”

  “你希望我原谅她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应该由你自己去决定。”

  “……好吧,我没有原谅她,我还是很讨厌她,因为她曾经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很难原谅她。”

  “没关系,你大可以一辈子都不原谅她,这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那我以后要是还想报复她呢?”

  “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吗?”

  卫楚桓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将林欣鹤揽进怀里,“我可以帮你一起报复她,让她彻底明白自己曾经犯下什么样的过错。”

  狡猾的人,林欣鹤趴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

  卫楚桓拍拍他的脑袋,“该回去睡觉了小鹤。”

  林欣鹤脱离他的拥抱,“明天见,晚安。”

  他们在楼梯转角交换了问候的话语,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好好休息。卫楚桓满身疲惫地躺进被窝里,彻底放下了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能够安稳的一觉到天明。

  这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而随后的两天都在作业中度过。林欣鹤埋头读书,卫楚桓自然陪同,他把自己的高中课本搬进林欣鹤的房间里,履行自己的那个承诺,把自己的课本给林欣鹤用。

  放假的最后一天,赵妈特意多烧了几个菜给卫楚桓践行,毕竟等他下次再能吃到这么一桌饭菜就得等到放寒假的时候,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卫楚桓吃完饭就得回学校,司机早早在外面等他,拎起收拾好的箱子,他又要离开这个自己待了没几天的家。

  在汽车驶离家门口的时候,他又一次回过头,看见林欣鹤正站在门边目送自己远去。已经长大的林欣鹤身姿高挑,站在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他恍若一道光,扎进卫楚桓的眼睛里,刺刺麻麻的,惹得他心尖发软。

  还没有离开家门超过半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期待寒假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