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睢驾车,他在前头迎着风,柳飞莺在马车内愁思。

  他没挑什么颜色,随手拿了件茶白的衣裳穿上,特别是因为欧阳睢说的那句话,导致他总觉得自己是被老鸨打扮好带出去接客见人的一样。

  管他好不好看,只一门心思全在羽篁与岑如颜身上。

  马车赶路比以往要快,落日下,黄昏便已经到了迷踪林。印入眼帘的是那片紫蓝色花海,他依稀回忆起上回晏江澜背他出去的场景。又想到那里面还藏着许多赤炼蛇,心中打鼓,太阳穴狂跳。

  欧阳睢跳下马车,四处打量一番,道:“公子,到了。”

  柳飞莺走了出来,心中虽是害怕,步伐却一点也不慢,瞬间已经到了迷踪林的入口。他回头对着欧阳睢嘱咐道:“就到这儿吧,你不必跟我进去了,里面毒物许多,千万别误伤了你。”

  欧阳睢蓦地一怔,惊讶之余看着他的神情微微点头:“好。”他突然有点负罪感在身上,如果柳飞莺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会不会埋怨自己欺骗了他,没想到柳峰主居然还为无关紧要的人着想。“怪不得宫主这么喜欢你...”他小声嘀咕。

  柳飞莺侧身歪头疑惑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欧阳睢抬起嘴角笑了笑:“无事,公子此去多加小心!我就在这儿等着您。”

  他颔首,紫蓝色花海有风吹来,浪潮一波又一波被掀起。涌动的花丛中,无数条赤炼蛇被惊动,四散开来,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雾气里。

  欧阳睢见他手持噬心剑,剑神通体泛着红色真气,他拂袖朝向花海劈了一掌,从紫鸢尾花丛中劈开了一条花路。他一脚踏进,茶白色的衣袂翻飞,挥剑斩断了数条赤炼蛇。晏江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只剩下被他斩断的赤炼蛇的血飞溅在一团团花簇上。

  他怔怔看了半响,这是他第一次见柳飞莺的橙武剑,噬心。那种浑然天成,带着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将他震撼住,不由得又对柳飞莺多看了几眼。

  很意外,他是如此的,不像一个反派。

  柳飞莺斩了一路的蛇,见一条便会头皮发麻一次。对蛇,真的是深恶痛绝,那种恐惧已经深深入骨。可是,眼下这里只有自己,晏江澜没在他身边,上次被嘲笑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小看了自己。所以,其实他也是硬着头皮走的这一段路。

  索性,好在他武功高强,内力充沛。学成剑魄以后,他运转内力十分轻松。对付区区的赤炼蛇,还是游刃有余的。

  毕竟,他曾说过,区区赤炼蛇,有何可怕的!

  凭着超凡的身手,他又再次走到了迷踪林靠近瀑布的地方。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流水的声音十分明显。应该还有不久便要到瀑布之下了,他走得越来越快。

  只是这迷雾确实迷人心智,混淆人的视听,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四周的浓雾不仅越来越浓,连水声也渐渐离他远去。他忽地停下脚步,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可转身时,却什么也没有,依旧是白雾。

  怎么办?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刚才的是错觉?

  晏江澜跟他说过,真窟窿头会自动找上他,无需他亲自去寻。所以,这么一想,晏江澜很有可能是将他当做了饵料,哄他去迷踪林,随后把他骗到这里等窟窿头上钩?

  随着他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那奇怪的声音也越发的明显,似乎将他环绕,忽近忽远,而他无法看清这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何东西。他不免有些急躁,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这个鱼饵也当得是十分委屈了。要承受未知危险因素,还要自己护自己的周全。

  好在他是柳飞莺,换个人怕是早就尿裤子了。

  等这次结束了,他非要好好揍晏江澜一顿。

  想着,那声音在西南方向停了。是脚步声,踩在泥土上,又踩到了紫鸢尾。泥土的气味混着根茎草木香扑鼻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恶臭。

  没错,是那股熟悉恶臭味,窟窿头身上特有的尸臭,熏得他迷了眼。

  咯咯咯——!

  他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柳飞莺举起噬心剑,进入防备状态:“我知道是你!别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那笑声戛然而止,脚步又换了个方位,在南方!

  “你残害那么多无辜少女,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岑如颜?”

  白雾中有一道阴影显现,柳飞莺挥剑,剑气飞了出去,似乎有树木被震断的声音。

  窟窿头诡异地笑起:“柳峰主果真是武功高深,不可莫测啊!不过,你想在迷雾中找到我是不可能的。我杀她们,只不过是为了修炼,只有纯洁的处女之血才能练就乱魂抄!若不是为了练这门功走火入魔,我也不会继续浪费时间到处寻找至纯至善的女子了。在扬州的那天晚上,我从窗户外看见你了,柳峰主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你难道自从跟了晏宫主后整个人都变了性子,连记忆也丢失了?”

  柳飞莺一顿,没错,他曾经说过与自己相识,那么在他占据这具身体之前,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别想跟我套近乎!你说杀那些少女都是为了练乱魂抄,那我问你,你既练邪功需要的是女子精血,那为何杀害岑如颜,他一个男子,你根本用不着吧!”

  “岑如颜?呵,那个道貌岸然以为自己有几分天生的练武骨骼的臭道士,想学别人英雄救美,拯救苍生?真是笑死,他啊,真是蠢到极致!”

  柳飞莺顿时怒了:“你简直是禽兽不如!畜生!”

  他听完柳飞莺骂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又大声笑起来,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一样:“柳峰主,你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我听了都要笑掉大牙。这江湖中,有比你更恶,更毒,更阴险的人?别是因为跟了晏江澜几天,就真的以为自己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了。你手上沾染的血,我还不及你万分之一呢。至于岑如颜嘛,是他自不量力,人不行还非要逞强。要不是我见他脸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我才不会换男人的皮呢。”

  说着,柳飞莺蓦然地盯向白雾,捏紧剑柄。

  真的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自己真的如他说的那般,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狗东西!休要与我诡辩,你杀人是事实!岑如颜的尸体在什么地方?你也将他的内脏...?”

  一想便有些反胃,那股尸臭离他越来越近,腐烂了许久的味道飘进他的鼻腔。

  “他啊,我才不屑吃他的血肉。臭道士,我挑嘴。”

  柳飞莺咬牙,浑身难受,道:“早就知你不是人,牲口也不会去吃这种东西!你将她们的头颅弄去那儿了!”

  “头啊,不就在我脸上吗?”他戏笑道,“哦,你是问,扬州死的那女子吗?海棠林?”

  黑影倏地闪现,在他身旁飞过,柳飞莺持剑转了个身:“你杀潇湘院的女弟子,就是为了栽赃陷害我?”

  “我?柳峰主,那海棠林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潇湘院女弟子啊。何况,那女子其实本不是我杀的,我只是顺着气味喝了她的精血而已。”

  “不是你杀的?”

  “自然不是,我以为柳峰主与我是同一类人,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我也是要挑人的,潇湘院那些个庸俗之色,我北野狐可真的看不上。”黑影停下脚步,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你该不会以为那真是我干的吧?我有何理由去杀潇湘院的人来栽赃你?于我而言,我只要你身上的绯心经。你柳飞莺的名字臭名昭著,自有人想要你的命。”

  原来,还有一层是他没有想到的。也许海棠林的那个绿衣女子,确实不是什么潇湘院的女弟子,而那晚在客栈,有人故意让他看见了崆雾峰的死士和窟窿头在追那名女子。让别人以为,绿衣女子正在遭受崆雾峰的追杀,正好,窟窿头只是凑巧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发现了那名女子。所以,他们便一前一后的追绿衣女子。死士是假的,绿衣女子是引诱窟窿头现身的诱饵。

  直到在海棠林,那人故意将人头割掉,不让辨认其身份。这一切,都是为了栽赃陷害他柳飞莺,让他坐实相思案凶手的罪名。

  那么,这幕后的黑手,极有可能就是杜娇娘。扬州客栈的情花毒,伪装成潇湘院的女弟子,放出假的崆雾峰死士。她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他在去洛阳的路上被各大门派围剿,使他再一次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人越来越多,就算是晏江澜,也不能以一人之力保全他。

  第二个目的,苗疆之争。

  第三个目的,他怀疑,许是同窟窿头的一样,她也听闻了绯心经在自己的手上。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抢绯心经?就因为这是绝迹已久的神功,得之可统治武林,统治江湖?

  北野狐“啊”了声,他笑道:“柳峰主莫不是才想通?”忽然,他出现在柳飞莺身后,“我啊,虽然不喜欢男人的皮,可若是有柳峰主这样的脸,就算是一辈子不换也愿意。谁教你,生得美,我很是欣赏。”

  柳飞莺厌恶的提剑刺去,那黑影又瞬间消散开。

  “少恶心人!我且再问你,关山道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北野狐啧道:“那,那也不是人家做的呀。你也是知道的,我只对你身上的绯心经有兴趣。那女子是如何死的嘛,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他忽地飘远,声音混着水汽,听起来十分粘稠:“他啊,是岑如颜杀的哦。”

  柳飞莺脑袋一沉,顿时发懵,白雾霎时随着风移动起来,在他周围形成一个漩涡。

  怎么会?

  岑如颜,杀了羽篁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