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池羽捏着小梳子,兴致勃勃地帮谢其琛梳头发。

  她不够高,即使谢其琛坐在凳子上, 她也不得不再搬个矮凳垫在脚下,如此才能够到谢其琛的发顶。

  池羽按着书上时兴的男子发样,拨了谢其琛一半的头发,依样画葫芦给他梳了个顶髻, 以一根玉簪固定。

  “我只会简单的。”池羽询问, “这样可以吗?”

  谢其琛看起来心情极好, 含笑点了点头:“很好。”

  池羽愣了愣,谢其琛的情绪经常是收着的, 很难看到他如此不加掩饰的高兴。

  ……她梳的发髻样式十分简单,值得这样开心吗?

  池羽心想,既然如此, 那她以后每天帮谢其琛梳头好了。

  虽然烟花盛会已经结束, 但谢其琛仍带着池羽在钱塘多留了几日, 好在此地游玩一番。

  池羽很喜欢钱塘的景色,随口感慨:“这儿真的好漂亮,如果能在此地小住就好了。”

  谢其琛听后,点头:“你既喜欢, 那便这么做吧。明日我把我们的家搬到此地。”

  池羽惊:“……啊?”

  谢其琛说的搬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把整个家搬过来。

  池羽目瞪口呆地看谢其琛挑了座清净的山,又选了片隐于竹林里的地,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阵, 而后……两人所住的院落就瞬间被挪了过来。

  池羽:“……”

  大开眼界。

  池羽在院落里跑来跑去,颇为兴奋:“好厉害啊!以后我们一年换一个地方住好不好?明年我想住在京都、后年住在海边……”

  谢其琛见她活蹦乱跳, 有点头疼,最后直接把她捉起来, 放在椅子上:“好了,歇一会儿吧,你身体不好,不要跑来跑去的,累了容易生病。”

  池羽乖乖安静下来。

  “过会儿吃了午饭去睡个午觉,下午我们要出门。”

  池羽疑惑:“出门?”

  谢其琛点头:“我们搬来这里,需得去青山宗报备,不然散修随意长居钱塘,青山宗必然是要警惕盯梢的。”

  若只他一人,他大约是懒得做这些交际的,大不了被盯上打出去就是了。

  但如今带着池羽,若不与地方的地头蛇做好交际,难免让池羽无法住得舒心。

  午后,谢其琛等池羽睡醒了,带着她前往青山宗所在的方青山。

  “过会儿在外人面前,我会自称王深,是一个无名散修,你是随我同行的师妹王羽,可记住了?”

  池羽点头,不过又疑惑:“为什么不能用真名?”

  这问题还真有点难到谢其琛了,作为一个曾在修真界搞出大风波的反面人物,他自然不能让修真界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是难道要告诉池羽,因为他是个反面人物,所以不能用真名?

  谢其琛还在思考,池羽就说道:“我明白了!阿琛叔叔一定是修真界响当当的名士,但你又想清净度日,所以才不用真名!”

  在池羽的想法里,谢其琛术法这么厉害,一定不是什么寂寂无名的修士,人又这么好,也一定不是坏人,那就只剩这个可能了。

  谢其琛偏开视线:“……咳,差不多是这样的。”

  青山宗建派于方青山,原本规模不大,不过近几年发展得还不错,倒是门徒数量上升了不少。

  谢其琛秉明了来意,便有小弟子带两人去见宗主,说是凡外来修士在钱塘久居,需得获得掌门亲批的“公验”。

  青山宗有一宗主两长老,现任宗主名许安福,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威,在本地算是有些威望。

  谢其琛两人来拜见时,许安福正与宗内几个要员商量宗内事务,见有人拜访,颇有点不耐烦。

  但两个长老都在场,他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见人。

  “想要在钱塘暂居一年?”许安福看了一眼谢其琛,说道,“这位道友,钱塘近些年外来修士颇多,恐怕方寸之地无法容纳更多人,若修士无法为钱塘带来什么益处,青山宗恐怕无法给你们开这个‘公验’。”

  谢其琛早有预想,呈递上一装有法宝的小盒:“这是给宗主的见面礼。另外,听闻宗主有意参选下届散修工会的会长,门派的实力往往决定了工会中的地位,若门主缺人手,王某可暂挂青山宗门下替门主争脸面。”

  自四年前三大世家式微后,各小门派与散修组成工会,形成了能与世家制衡、谈判的第四方势力,大大改善了从前小门派与散修的境遇。

  只不过,工会组织内部也同样存在着权力的斗争。

  听谢其琛这样说,许安福眼神一动,打量谢其琛的目光认真了几分。

  “你这小白脸可别为了拿到‘公验’口出狂言!”

  谢其琛道:“王某不过是为了能与师妹在钱塘住着舒心罢了,是不是口出狂言,许宗主试试便知。”

  许安福思索,此人除了面容颇为俊秀,其余看着平平无奇,不像是那种高手,一出场周身的气压就压得人踹不过气……可此人说话间语气淡然,甚至带了几分不以为意的傲气,不像是说假的……

  “那我便试试你!”

  众人来到青山宗校场,许安福安排了座下修为最高的大弟子上前与谢其琛切磋。

  池羽坐在角落,有点忧心:方才听青山宗其余弟子议论,这位宗主座下大弟子可是青山宗年轻一辈中修为数一数二的,也不知谢其琛能不能赢过。

  校场有外来散修与大师兄比试,不少青山宗的弟子都过来围观——

  “宗主大半年没有批准过外来散修的‘公验’了吧?这人什么来头?还挺有胆识!”

  “说是叫王深,是个云游散修。”

  “王深?没听过。”

  围观的弟子渐渐变多,不多时,池羽听见弟子们议论:

  “哎?许师姐也来看了!师姐先前忙着烟火盛会的事,好些日子没出现在校场了!如今再见,师姐看着愈发光彩耀人了!”

  池羽好奇转头,果然看到一名女子进入校场。

  女子长得十分出众。但……池羽盯着那女子看了片刻,觉得此人长得有些眼熟。

  可仔细回忆一番,她从前应当并未见过此女子,真是奇怪。

  那女子正好站在了池羽边上围观比试。

  女子看到校台上那外来修士,惊讶轻喃:“是他?”

  池羽听见,奇怪看向她——此人认得谢其琛?

  校台上,谢其琛与青山宗大弟子的切磋开始。谢其琛借了把青山宗弟子平时训练用的木剑当做武器。

  那青山宗大弟子长得颇为魁梧,舞着一把与师父许安福同款的大刀,气势汹汹。

  “小白脸,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投降,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万一我不小心将你的小腰打折了可怎么是好?”

  此话一出,台下不少青山宗弟子闷笑起来。

  池羽见状,极心疼谢其琛,挥着小拳头忿忿不平,颇有种恨不得亲自上去揍那大弟子一顿的气势——这个大胖子一定是嫉妒谢其琛长得好!

  谢其琛轻蔑地挑了挑眉:“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话说得这么满,过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

  大弟子被反嘲回来,登时就怒了,扬起大刀没等裁判说开始就直接攻了上去。

  裁判一呆,但毕竟这是自家宗门的人,于是聪明地不做声了。

  魁梧的人巨大的刀,看起来气势十足。然而谢其琛却纹丝未动,轻轻抬手用木剑格挡,也没见多费劲,那大弟子一招就被挡下了。

  大弟子惊了,台下其他弟子也惊了:“大师兄,你倒是用点力啊,平时那么多饭白吃了?”

  这大弟子脸涨得通红,当下便使出吃奶的劲儿,又是一招攻了上去——而后又被轻飘飘挡了下来。

  而格挡之人甚至没有挪过位置,浑身上下只有右手挥了剑,其余连片衣角都没动过。

  大弟子不可置信,开始接二连三地胡乱攻去。

  结果自然是统统被谢其琛毫不费力地化解,反倒他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这下全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其琛——此人至今都还没有出招过呢,这大师兄就已经累得快不行了?

  许安福则眼睛亮了亮,挖到宝一样打量谢其琛。

  那大弟子蓄力,最后一记大招袭向谢其琛,然而依旧如拳头打到棉花一般无效。

  谢其琛终于轻飘飘出了手,一转木剑,以剑柄直指大弟子腹部,将那大弟子打得直接掉下了校台。

  胜负显而易见。

  青山宗内略微有些实力的都看出来了,这个叫王深的修士从始至终没有真正动手,显然是在给青山宗面子——这种切磋,原不必这般仁慈留手,想来是考虑到今后要暂住钱塘,才不欲打伤青山宗的人,以免结了仇怨。

  许安福静了片刻,立刻起身鼓掌,赞美道:“王道友旅居钱塘,青山宗历来热情好客,自然十分欢迎。‘公验’便不必开了,我直接给你青山宗玉牒,从今往后王道友便是青山宗的门客,在钱塘任何人都不敢去你王道友门下找事!”

  谢其琛微笑,并不意外,说道:“那便多谢许门主了。”

  许安福正想招待这位天降猛男门客留宗吃个饭,却听见一清脆女声响起:“青山宗许微澜向王道友讨教。”

  却见一女子手持双剑跃上校台。

  便是方才被其余弟子称为“许师姐”的女子。

  方才谢其琛在台上切磋时,池羽听着周遭青山宗众弟子的交谈,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人的身份。

  此女子名为许微澜,为青山宗大师姐,同时又为许安福独女。

  许安福见亲女儿跑上台要和人切磋,皱眉:“微澜,切磋已经结束,给我下来。”

  许微澜显然性子颇为倔强:“这人和大师兄打的时候,压根没真正动手,显然看不起大师兄,看不起大师兄便如同看不起青山宗,微澜必要为大师兄讨这口恶气的!”

  说完,也不管父亲的制止,拿起双剑就上前攻去。

  谢其琛依旧只守不攻。

  此人似是许安福的女儿,看来更不能出手伤人了。

  如今小门派的地位虽有上升,但论起弟子实力,依旧是不如世家修士的,更不必提与削了世家半壁江山的谢其琛比了。

  许微澜在谢其琛手下没过两招,就被反剪了双手制服了。双剑啪啪掉落在地上,许微澜微愣,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脸面也一同落了地。

  “承让。”那名叫王深的修士淡淡说道。

  许微澜有些不服气,转头想瞪王深一眼。结果王深却对她不满的眼神不以为意,轻飘飘一个转身就下台了,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看,把忽视发挥到了极点。

  许微澜怔住……此人,甚至不记得他们两人曾在烟火盛会上见过!

  好傲慢的家伙!许微澜是青山宗宗主之女,在这一片从来被人捧着让着,还从未有人这样忽视她,一时间感觉快要被气哭了。

  许安福见宝贝闺女没被打伤,松了口气,立刻笑盈盈给新门客送上玉牒,还邀请留下吃饭。

  可惜新门客拿到玉牒就不欲继续应付交际了,下了台就从观众席里牵起一戴着白斗笠的瘦小女子,道了别就径直离开。

  许微澜和大弟子两人都在新门客手底下吃了败仗,此刻都走到了许安福身边。大弟子忿忿不平:“此人好不客气,师父留他吃饭他也不应!”

  许安福倒是不在意:“高手嘛,都是有些脾气的。”

  大弟子:“那师父你也不用直接给玉牒,也太给他脸了!”

  “你懂什么,我这叫笼络人才,这种修为的高手,多一个,你师父我将来上台工会会长就多一分胜算!”

  大弟子今日被打又被骂,闷闷不乐:“微澜师妹,你也说一句啊。”

  许微澜正看着新门客远去的背影,被这么一叫才回过神:“啊……哦,此人身手不凡,我觉得爹说得倒是有点道理。”

  大弟子:“……”

  到底刚才是谁比他还生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