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小姐身旁的位置本来是文五小姐的，如今空了出来。
其他人忌讳着赏花宴上发生的事，加上一些坊间传闻，就膈应地不想坐在那个位置。
穆歆还挺好奇文家姐妹的后续，也不知是如何解决的。
只听说吏部尚书文大人被御史弹劾宠妾灭妻，被洪熙帝训斥了一番，如今名声大跌。
“文三小姐相邀，自是乐意之至。”穆歆刚坐下，就收到了文三小姐塞给她的小纸条。
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穆四小姐可知，太子殿下的侍卫北夜，伤好了吗？
穆歆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文三小姐。
她与褚承泽的合作，除了卫博衍没有其他人知道，除非她是太子的人。
可若是太子的人，为何要问她北夜的去向。
文三小姐察觉到穆歆的排斥，自我介绍道：“我名为岳霖，山岳的岳，雨霖的霖。”
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下另一张纸条：“是殿下告知我五妹妹与三皇子之事。”
她的字很小，谨慎地确保其他人瞥到也看不清楚。
穆歆用毛笔蘸上墨汁，重重地一抹，将字迹全部涂黑。
礼尚往来地回道：“穆歆，取自歆羡之意。”
不管文岳霖问北夜伤情的意图是什么，穆歆的确不知道，北夜受伤也没来找她求医。
褚承泽的身份特殊，又与镇远侯府有些关联，穆歆不愿节外生枝。
对于文岳霖的试探，不问也不答。
文岳霖并未纠缠，而是歉意地笑了笑，看起来腼腆而友善。
她细细观察着穆歆的神情，似乎并不好奇自己为何知道北夜的名字。
从愚蠢的噩梦中醒来后，文岳霖下定决心要改写自己的命运。
赏花宴是她为褚承安和好妹妹准备许久的大礼，甚至忍着恶心假意逢迎。
只是没想到，自己在赏花宴上悲痛欲绝的控诉，到最后成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余玉贤成为废人，三皇子与丹阳郡主私情被撞破，怀亲王府覆灭。
哪一件都比文五小姐珠胎暗结要引人注目，难怪太子对她的投名状毫不在意。
而其中的最大的变数，就是穆四小姐。
女学隶属于应天书院，是大周朝最负盛名的女子学堂，主要招收世家大族的女子，也有少部分才华出众的寒门少女。
与男子学院不同，女学每日固定的早课都是《女诫》和《女训》。
名义上是教导学生修养比容貌更重要，主旨还是训诫女子要温良恭顺。
不仅穆歆听得昏昏欲睡，其他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也不爱听。
她们虽是女子，但身份尊贵，都是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根本不用谨小慎微地生活。
“穆四小姐，可是觉得很无趣？”
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穆歆收起托着腮的手，看向发问的柳先生，不明所以。
“四妹妹，先生问话，你要站起来回答。”穆妍转向穆歆，温声提醒。
柳先生眉头紧皱，居然连尊师重道的规矩都不懂。
穆歆暗叹一口气，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想来女学。
入乡随俗，她总不能因为先生找茬，就揍人一顿：“回先生，学生觉得挺有趣的。”
“那你便说说何处有趣。”柳先生将女诫往桌案上一放，紧紧盯着穆歆。
柳先生出身泸州书香世家，随夫君定居世家林立的京城。虽因才学出众被邀请成为女学的教学先生，却总觉得处处憋屈。
穆歆直觉这位柳先生在针对她，大家都很敷衍，她还看到有打瞌睡的，怎么就单拎她出来。
“祖父常说为人处世要有思辨的能力，学生深有感悟。”穆歆倒是真听出些困惑来，毫不客气地拿未见面的祖父当幌子。
“柳先生，曹大家说女子要以夫君为天，可儒家又言天地君亲师，那学生身为女子，要怎么取舍呢？”
柳先生脸色一变，下意识环顾四周。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穆歆都敢说，是仗着穆氏和镇远侯府的家世，就没人能治得了她吗？
“穆四小姐，我在问女诫的感悟，不是让你胡言乱语！”
柳先生措辞极为严厉，语带警告，“若没有，就坐下听课。”
穆歆却没那么好说话，继续问道：“柳先生，你觉得怀亲王妃指认自己的夫君，是对是错？”
满堂静寂，在场不少人都参加了赏花宴，见穆歆毫无顾忌地提及怀亲王妃，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是无错。”柳先生一字一顿地挤出四个字，看着穆歆的眼神淬着寒光。
穆歆似是恍然大悟，感激道：“多谢先生解惑，原来无论男女，头顶的都是同一片天。”
柳先生想给穆歆一个下马威，却被当众落了面子，心里更加嫉恨难平。
若是在泸州，谁敢这么跟她顶嘴！
穆芸观察着入学第一天就敢杠上柳先生的穆歆，只觉得很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因为下人们的背后议论而躲起来哭的穆歆，变得如此强势。
人遭逢大变后可能会变得不像一个人，卫氏的痊愈，是让穆歆找到了底气吗？
“百闻不如一见，穆四小姐果然聪慧。”柳先生原本只是不满穆歆能破格进甲班，如今却是真的恨上她了。
“多谢先生谬赞。”穆歆扯出一抹冷笑，这才肯坐下。
她懒得管柳先生的恶意是从何而来，别来再来找事就行。
接下来的课都很平静，毕竟女子不用参加科举考官，课业都以陶冶情操为主。
愿意学，先生就倾囊相授，不愿意，也没人会强求。
穆歆在午休期间还与卫竹西和姚大小姐一起逛了趟街，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快乐之余，险些忘了还要上课，穆歆总算找到了出门的乐趣。
当然，平静是穆歆单方面给出的评价，其他先生与同窗可不这么觉得。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家世好才敢这么嚣张吗？”
“苗先生让她弹一首曲子，居然推说自己不会。”
“可不止呢，她连冯大家都不放在眼里，让大家一起画莲花，她都好意思让穆二小姐帮忙。”
“这样无才无德的女子，早晚要被赶出应天书院。”
穆萱听到众人的议论，故意露出委屈却不敢有怨言的神色，心气总算顺过来了。
她只是想当众揭露穆歆画技拙劣，结果对方直接来了句——“那就有劳二姐姐了。”
气得她当场就想把砚台砸穆歆头上，她凭什么要帮这个草包煞星做课业！
纪先生的书房也站满了有意见的先生，属实被穆歆气到了。
左一句「穆四小姐尚且年幼」，右一句「甲班课业难度不适合新生」，中心思想就是快把穆四小姐放回丙班。
纪先生很为难，若是一开始便在丙班也没什么，可是从甲班再去到丙班，这不是明摆着说穆歆德不配位么。
穆尚书那里还好说，镇远侯府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家。
当初卫竹西考核都没参加，去了丙班还非要再补考一次，确定是丙班的水平才肯罢休。
“穆四小姐还是个孩子，”纪先生只能拿出拖字诀，和颜悦色地劝说，“诸位可以等到考核日，到时若是成绩不佳，自会离开甲班。”
第二日，穆歆什么也没做，就成功降为各位先生最想送走的学生排名第二位。
因为有一位更让人头疼且绝对惹不起的新生入学了。
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安亲王嫡女晋阳郡主，纡尊降贵来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女学求学。
纪先生再次站在甲班，身边站着紫衣华贵的晋阳郡主，语气恭敬：“书院里不约束学生的位置，郡主可随意选择坐在哪里。”
文岳霖小声地跟穆歆报备：“穆四小姐小心，她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穆歆知道晋阳郡主，姚大小姐的后宅秘闻录中有提及到她，痴恋林清焰，最恨有人肖想她的未来夫婿。
虽然林清焰在公开场合拒绝过晋阳郡主，但挡不住她依旧为难所有情敌。
简而言之，就是一条刁蛮跋扈的疯狗。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找我报仇？”穆歆不确定地小声问道，“她怎么知道林清焰的手是我弄断的？”
晋阳郡主深受太后喜爱，想请哪位大学士作先生都可以，自然不是真为了求学来的应天书院。
站在纪先生身边，晋阳郡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与文岳霖窃窃私语的穆歆，眼神深寒：
敢打林清焰的主意，她会让穆歆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