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 没想到其他家长更早,各种型号和颜色的汽车从校门口五十米开外的警戒线一直排到街尾,中间夹杂着出租车、三轮车以及改装过带斗篷的三蹦子, 密密麻麻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多人多,现场却不怎么吵嚷,前方拐角处有个中年男人不小心按到喇叭,立刻招来一众白眼,纷纷喊他安静点儿。
姜冬月:“……”
她左右看看,果断把车开到了附近的另一条街,然后拿着水瓶和拉货用的铁架子朝校门口走。
这铁架子是她前几年去万通市批发衣裳买的, 虽说丑了点儿,但非常结实耐用。
不知道笑笑考得怎么样,顺不顺利……姜冬月一边想一边见缝插针地往前挪, 好容易挪到能看清校门的位置, 赶紧寻了块树荫坐下休息。
今天温度太高, 即便过了最热的点儿, 太阳仍旧火辣辣挂在半空,她可不想冒中暑的危险去前排晒着。
最重要的是, 三中提前通知了不让家长进校园, 再着急也得等学生自己出来,挤那么靠前根本没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当五点钟声响起,三中门卫撤掉警戒线,家长们纷纷涌到校门口作大鹅状翘首以盼时,姜冬月立刻待不住了, 拎起家当汇入鹅群,目光炯炯地来回扫描。
瞄到眼睛微微酸痛, 终于看见了唐笑笑的身影。高高瘦瘦的小姑娘左手拉箱子,右手拎脸盆暖壶,背上还有个黑书包,甩着马尾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十分精神。
姜冬月忙冲闺女招手,等人到了近前把铁架子递过去:“慢慢收拾,不着急,别落东西就行。”
三中校门在东南方向,女生宿舍在西北角,来回一趟起码十里地,不比早起跑操轻松。
“放心吧!”唐笑笑应了声,很快往回返,半小时左右就把剩下的行李全运出来了。
一共三个布袋,打成捆的是被褥枕头,剩下俩装的全是书本,沉甸甸压在最底部。
姜冬月疾步上前,和闺女一个拉一个拽,费了半天劲才穿过拥堵的车流与人群,把东西抬进后备箱。
“呼~”唐笑笑系好安全带,胡乱擦了把汗,“好累啊,感觉比考试还累。”
姜冬月正看着后视镜慢吞吞挪车,随口问道:“考得咋样啊?”
话音未落就后悔了——
横竖已经考完,无论考得好考得差,都得让闺女先喘口气呀,明明计划好了先回家吃一顿……
“和平常差不多吧。”唐笑笑完全没察觉亲妈的纠结,打开车窗靠过去吹风,“这次的卷子不难,基本都会做,英语有两道不确定的也蒙上去了,还行。”
闺女经常考年级前十,“还行”就算很不错了,姜冬月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妈真怕你发挥失常,考砸了心里难受。”
唐笑笑:“妈,你别信那套,什么失常超常的都是借口,五十分超常发挥也变不成九十,一百四十分的再失常也跌不到八十,最后考成啥样全看自己水平。”
以她们学校为例,高一高二赶进度,高三囫囵个复习,后半年大考小考、月考周考,到最后几乎天天考试。
用班主任的话说,就是“四月铜,五月铁,六月百炼成钢”,只要坚持下来,以后面对任何考试都没在怕的。
不过,“昨天我楼上考场有个男生晕倒了,据说是吃坏肚子食物中毒,也不知道他后面几科考了没有。”
“人没事就行,高考也没那么重要……”姜冬月听着闺女碎碎念,时不时回应两句,很快就到了平村镇。 见路边有人卖杏子,黄澄澄的格外水灵,便停下车称了十斤,又从旁边摊儿挑了俩西瓜。
“我在土地庙烧了三次香,求神仙保佑你考试顺利,平平安安考个好大学,今天回去供点果子还愿。”
唐笑笑:“……妈,你咋突然迷信了?”
拜托,她上了整整十三年的学,每一分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考出来的,关土地庙什么事?
“害,你爹不放心嘛。”姜冬月轻咳两声,拐弯朝村里驶去。 夏天日头长,快七点了太阳也不过刚刚落山,田间地头到处是忙碌的乡亲,开着拖拉机来来往往。
到家一看,唐墨和唐笑安都不在,台阶上用粉笔写着“我和爹割麦子”,还画了一大一小两个箭头。
唐笑笑:“妈,咱们也赶紧去地里吧,晚上再收拾东西。”
姜冬月想了想:“行,拿上铁簸箕和扫帚,今天在地里就能把麦子装好。”
说走就走,母女俩到西屋检查一圈,又拿了一捆塑料绳,扛了两把三叉铁齿,急匆匆直奔第六道河。
朱红色的收割机恰巧刈完最后一垄麦,正开着舱门呼噜噜向下倾泻籽粒。唐墨站在铺满厚塑料布的拖拉机车斗里,两手撑着布袋,接满一大半就换个新的继续接。
唐笑安守在他身边,又是捆扎袋口又是挪走布袋腾地方,后背都被汗水洇透了。
“爹!我来啦!”
“笑安,过来跟你姐姐一块儿叉麦秸吧。”
人多力量大,一家四口齐上阵分工忙活,天黑前不但把麦子全部装袋,连田垄里的碎麦秸堆也叉到了路边,把四亩地拾掇得干净整齐。
晚上吃过饭,切了半颗西瓜,又开始往房顶拔麦子。俩大人在房顶用吊棒机拔,同时将一袋袋麦子倒出来,俩孩子则在院里挂钩,等所有麦子堆成尖尖的丘陵,用塑料布遮苫严实,已经十点多了。
好累啊……唐笑笑胳膊有些酸痛,脚脖子全是麦茬划出来的红痕,但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冲个澡刚躺床上就沉入梦乡,一觉酣甜。
姜冬月心疼闺女学习辛苦,想让她睡个懒觉,可惜唐笑笑的生物钟太稳定,第二天五点半就醒了,然后上午跟着唐墨去地里拔草、种棒子,下午跟着她去旧院摘菜、浇菜、喂鹦鹉,愣是半点空档都没有。
“妈,没事儿,我在学校每天六点上早自习,十点下晚自习,头都胀了,放假正好干活儿控控脑子。”
就这样,唐笑笑今天下地,明天洗涮,后天帮忙收木头,感觉时间一眨眼就蹦到了十二号,该去学校对答案估分了。
因是星期六,而且不用拿行李,唐笑笑就让唐笑安骑电车把她送到平村镇,在车站等了辆公交车去学校。
明明只隔了几天,重新踏进校门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恍惚和惆怅,进教室看见熟悉的同桌兼舍友,叽叽喳喳地说了会儿话才缓过来。
“同学们,回家过得怎么样啊?”班主任没多久也到了,笑呵呵地跟学生打招呼,“你们现在都处在青春期,人生最宝贵的阶段,体力和智力都是巅峰水平,应该没有把自己写的答案全忘光吧?”
“好了,都打起精神啊,我们先对一下数学卷子……”
学生高考完就算毕业了,不能再进食堂吃饭,所以各个班级的估分是交错进行的,每个班有半天时间,语数外分别占四十分钟,文综单独占六十分钟,整体流程相当紧凑。
唐笑笑抿着嘴认真看黑板,发现大部分题目都做对了,偶尔遇到含糊不清的地方,她就按错的算,在纸上写下扣几分。
最后一汇总,心跳忍不住快了两拍:她不会算错吧,怎么比平常模拟考高出近二十分?
不慌不慌,冷静、沉着、思考、认真……唐笑笑默念口号,小心翼翼地又算了一遍,没错!
这成绩着实叫人惊喜,但毕竟是估分,不排除偏差过大的可能,唐笑笑没敢外露,领了《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听老师讲解一番,就坐公交车回家,当天晚上刷刷刷地选出来六所学校,用铅笔描了加粗的黑圈圈。
姜冬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笑笑,这就选好了?老师讲过这些学校吗?”
“当然没有,”唐笑笑摇摇头,“我就是按照估分做个初选。”
说着拿起笔给姜冬月画图,“妈你看,我们六月二十四号才能查分数,六月二十六去学校报志愿,过了本一线的报本一,过了本二线的报本二,依次往下推。”
“可是报志愿的时候不知道大学的分数线,只能参考去年和前年的。按我今天估的成绩,六个里面肯定能中一个。”
左不过报低了浪费些分数,报高了往下滑一档,总有一所大学能上。
“……”
姜冬月顿了顿,问道:“那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唐笑笑诚实地道:“我还没想好。”
一来文科专业相对较少,二来许多名词包括金融学、民族学、工商管理学等等,她只能顾名思义,根本不了解具体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选专业,比摸石头过河没强多少,不如等报志愿的时候问问老师再做决定。
知子莫若母,姜冬月在简笔画的帮助下很快理解了闺女的思路,认真夸道:“笑笑,你真聪明,按你自己的主意办吧,错不了。”
想想又补充两句,“尽量报个好大学,别管什么远啦近啦,你去哪儿上学爹妈都支持。”
唐笑笑:“嗯!”
……
六月是个考试月,唐笑安很快也开始考初中了。河晏中学、二中、三中、十五中……但凡时间不冲突的,姜冬月都给他报了名。
“广撒网,多捞鱼,每次考试都奔着一百分去,这样最保险,记住了吗?”
唐笑安:“记住啦!”
姐姐说得对,妈最近压力太大了,有点儿超载,爱唠叨就唠叨吧,反正快放假了,到时候他要和姐姐一起去爬山,嘿嘿~
唐笑安拎着自己的考试专用书包四处跑,像只快活的小猪仔,姜冬月却难以放松,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
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笑笑考初中时,全村都没有几户人去市里报名,九成学生会去河晏中学和东大树中学。
现在情况完全掉了个儿,毕竟城市和乡下的差距明摆着,只要有条件,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进一所更好的学校念书呢?
最重要的是,儿子成绩没有闺女好,万一再粗心写错字……
姜冬月愁得慌,又不能对外吐苦水,索性在天地台供了三个苹果,每天早起上柱香,做贼似的偷偷念几句。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她在村头土庙烧完香,又特意找陈大娘拜菩萨,送了整整一提蓝的糕饼点心。
“冬月,你是要改行当行好吗?”唐墨看不过眼,啧啧啧地笑话媳妇,“平时不烧香,有事儿抱佛脚,陈大娘得批评你心不诚了。”
姜冬月忙呸三声:“少胡说,我就是求个心安,谁像你一样甩手掌柜,连孩子上几年级都不知道,哼。”
一提这事儿唐墨就心虚,也顾不得卖关子了,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硬纸递过去:“别哼哼了,笑安的通知书,河晏一个,九中一个。”
姜冬月:“没有三中的?”
“嘿,你看看你,有俩学校就不赖了。”唐墨其实也怕儿子考不上三中,嘴里却说得敞亮,“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进哪个学校都得靠自己嘛。”
“笑安你不用愁,过两天准得来通知书。笑笑更不用愁了,考哪个咱就上哪个。万一没考上,也不叫孩子搁村里种地,我早把钱准备好了,能盘个门市做生……”
“爹,妈,我刚查分数了!”唐笑笑旋风般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得脸颊泛红,“612!就比我估的少四分!”
说完想起爹妈都没上过学,恐怕不明白这个分数意味着什么,忙解释道,“挺高了,绝对超过一本线,比我模拟考的分还高呢。”
一本?好大学妥了!
唐墨瞬间把门市生意咽回去,惊喜道:“笑笑真聪明!爹就知道你能考上,早把钱准备好了!”
姜冬月:“……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