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五米宽的水泥马路,平坦、光滑、直溜。甭提骑车了,人走在上面都觉着脚底板舒坦。
新扩建的桥头尤其敞亮, 东西两排护栏粗壮结实,足有半人高。坡度也大幅减缓,上坡下坡比以前省力得多。
“架桥修路,发家致富,咱们这帮人可赶上好时代了!”
“是啊,往前倒三十年,谁想到庄稼老粗能走大马路?”
“我看咱村儿这条路比市里的还鲜亮嘞, 再挂俩明晃晃路灯就更好啦!”
“去去去,一把年纪了光想好事儿,哎你们快看, 桥头那边挂鞭炮了……”
这条路从动工到完工, 每一步都在乡亲们眼皮底下进行, 人人都知道长啥模样, 然而今天听着喇叭广播围拢过来,众人仍有种眼前一亮的新鲜感, 你点评路面我指点桥墩, 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歪歪!歪!全体村民注意了啊!”陈爱党拿着从学校临时借来的小型扩音器,抬高嗓门开始喊话,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石桥村的路政工程,它竣工了!”
“村里面的标语大家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现在路已经修好了, 大伙儿都加满油,争取跑到富裕路上面!”
石桥村上次修路还是六七十年代, 全靠青壮劳力抡镐头、铁锹,硬生生刨出来两条黄土路。如今难得风光一回,在场乡亲很给面子,哗哗哗地鼓掌。
热烈掌声中,陈爱党把扩音器塞进兜里,拈起一根长香点燃鞭炮,“路路畅通!”
那串鞭炮是大队干部买来讨彩头的,整整三千响,用粗树枝高高地挑着悬在河面上。刚一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立刻炸响,红色碎屑打着旋儿飘散到平金河里,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平添几分喜庆。
待鞭炮放完,陈爱党和其他村干部简单讲了些场面话,便把主场交给张益友,让他自己主持节目。
没错,张益友为了竣工仪式专门排练了节目,由石桥村小学一至三年级全体学生表演。
表演之前,他例行发表讲话,“各位老师、同学,石桥村的父老乡亲们!”
“今天是国庆佳节,我很荣幸,带领学生们参加活动,见证咱们石桥村的重要时刻!古代有愚公移山,现代有机器压路,其实都非常不容易……”
张益友习惯长篇大论,一边讲故事一边教育学生,每年期末考试颁奖状,他都给自己划二十分钟。
但是今天他要帮学生们照相,回去还要写记录,向教育报投稿,时间有些紧张,所以骈散结合地讲了两分钟,就开始指挥节目。
“一年级全体都有,预备——起!”
红旗挥动,稚嫩的童声随之响起,“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乡下小学的音体美全靠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兼职教,水平绝对称不上高,加上学生年龄小,所谓的“排练节目”,无非是手拉着手一边合唱一边摇头晃脑。
唱到“大姐姐你呀赶快来”时,松开向左边招招手,唱到“小弟弟你也莫躲开”,向右边招招手,最后结束时双手捧脸,做个花朵形象。
这套动作着实简单,咿咿呀呀地也算不上整齐,但在场的村民不是学生家长就是学生的叔伯姨舅、街坊四邻,越看小萝卜头们越喜欢,掌声热烈得把树梢野雀都惊飞了。
另外两个节目同样是合唱,二年级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三年级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年级越高,责任越重,三年级的表演动作明显更多,中间还变换了一次五角星阵型,可把没见过世面的大人们稀罕坏了,又拍巴掌又叫好,各个乐得眉开眼笑。
唐笑安躲在人群里鼓掌凑热闹,暗暗庆幸自己升了四年级,否则铁定逃不过脑门抹红点儿的命运。
嘿嘿~
……
乡下地广人稀,偶尔有点儿新鲜事能长翅膀似的传遍十里八乡。姜秋红很快也听说了,忙骑着自行车走亲戚,顺便送来一提篮石榴。
“高明老院子那棵树结的,挺甜,给笑笑、笑安尝尝。新修的马路就是好,一个颠簸裂口的都没有。”
又问唐笑安,“你表演了什么节目啊?”
唐笑安摇摇头,认真说道:“大姨,我是高年级学生,不用表演,低年级的才唱歌。”
姜秋红哈哈大笑:“哎呀,我们笑安都成高年级了。好好学习昂,将来也上市三中,跟笑笑做个伴儿。”
唐笑安:“嗯,我快上初中了。”
唐笑笑:“……”
傻弟弟,等你考上初中,姐姐就要上大学啦~
这事实太残酷,她善良地没有戳穿,只用力掰开一枚大石榴分给唐笑安吃。
姜秋红把柿牛端出来招待姐姐,小声问她高成强媳妇咋样了,啥时候生。
“生四天了,成强在医院伺候呢。”姜秋红咬一口柿牛,“你这个晒的好,软乎。”
这年头不时兴住医院,普通产妇都是当天或隔天出院,除非……姜冬月心里一咯噔:“没出啥事儿吧?”
姜秋红满不在乎地翻个白眼:“好吃好喝供了十个月,还有医生护士围着,能出什么事?左不过叫成强受几天累。”
那纯粹是活该。
她当婆婆的在医院熬了两天不敢合眼,没功劳也有苦劳,不该受儿子和儿媳妇埋汰。
现在吵崩了挺好,成强愿意花钱住院他就花,愿意找丈母娘伺候月子他就找,反正她是撒手不管了。
“实话跟你说吧冬月,我算看透了,姓高的一个都靠不住。”姜秋红随手扔掉柿子蒂,胡乱擦擦手,“我十九岁嫁到他们家,吃糠咽菜啥活儿都干。眼下还没到求人的时候,就守着自己那块巴掌地,老子儿子都嫌管的宽了,切~”
“爱咋着咋着吧,我脸厚不怕乡亲笑话。反正活一天我就得攥紧一天的钱粮,谁都别想抠走。”
姜秋红打小口齿伶俐,几十年吵架难逢敌手,这会儿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气势十分惊人,大有和高成强断绝关系也不罢休的意思。
唐笑笑&唐笑安:
天呐,大姨今天真凶,好像下一秒就要揍成强哥,哦不,看架势可能早揍过了叭……
姜冬月反倒很欣慰:“姐姐,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真怕你学咱妈那样,满心满眼全是儿子,临了享不到一点儿福。”
至于高成强,“日久见人心,他趁年轻长长记性,肯定能明白过来。要是死活不明白……就随他去吧。”
唐笑笑和唐笑安:目瞪口
“行啊冬月,你真跟以前不一样了。”姜秋红最近没少被人劝说收敛脾气,万万想不到妹妹能跟自己一股劲,整个人都松快了,“对,还得靠自己明白。静静要不是醒过味儿了,还在婆家当牛做马呢。”
姜冬月:“咱们放宽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唠了会儿家常,姜秋红便推车离开,准备拐去平村镇磨香油。
姜冬月坚持给她装了半提篮柿牛和南瓜饼,“你别光顾着起钉子,有空多过来,等地里打完药闲了,咱们作伴去青银县转转。”
姜秋红:“行,记着给我打电话。”
唐笑笑和唐笑安跟着出门,目送大姨骑自行车风风火火离开,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姜冬月看在眼里,颇觉得好笑,回转家中便给一双儿女安排活干,“笑安,厨房还剩半颗老南瓜,你搬出来把皮刮了,后晌蒸南瓜包子。”
“笑笑,你在家和面,案板旁边那袋发酵粉正好够用,多加水和软一点。”
唐笑安眼巴巴地瞅着她:“妈,你要去哪里?”
姜冬月:“妈去板厂找你爹,把棒子拉粮站粜了。”
往年她都把棒子晒干脱粒了再粜,今年唐墨打听到粮站收囫囵个儿的带轴棒子,两人一合计,决定就这么粜,一来省了脱粒的麻烦,二来能尽快腾出地儿放木头。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自家开板厂,碎木头尽够烧了,不用留成堆成堆的棒子芯当柴火。
但是囫囵棒子比纯棒籽儿每斤便宜三毛六,最后四亩地到手的钱尚不如去年一半,唐墨出了粮站大门就开始心疼:“明年还是费功夫吧,这价压得忒狠了。”
姜冬月算了算账:“不亏,打棒子也得花钱嘛。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大雨,咱早点儿粜了心里清净。”
唐墨:“也是,秋呆子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明天我先把板厂门口垫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