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部分被灰色粗线隔开成左右两块, 左边是针孔遍布的扬声器,右边是两指宽的一块显示屏,上下环绕着放音、跟读、复读/暂停等七个光溜溜的凸起按键。
最顶端也有三个方块按键,分别标着“启动”和向左、向右的箭头。
“哇~光、明、复、读、机?”唐笑笑小心捧起那台复读机,目光仔仔细细地逡巡过每一个字,仍觉得不敢置信,放回去后哒哒哒地跑厨房, 发现只有林巧英在拍黄瓜,忙从角落的架子上揪一头大蒜,边剥皮边问道, “姥姥, 客厅桌子上那个复读机是我妈买的吗?”
林巧英笑呵呵地道:“当然是啦。你妈觉得光跳舞练不出来, 得听着唱歌跳, 所以今儿一大早就去青银县给你买复读机了。”
说着又有些心疼,“花了三百多呢, 你妈带的钱不够, 借了会粉五十,刚去人家里还钱了。”
照她的意思, 有这钱合该给笑笑买辆自行车。那什么唱歌跳舞的不是长久营生,孩子有辆车以后上初中多方便啊。
奈何倔脾气闺女已经把钱花了,外孙女又在兴头上,林巧英便没有多说, 只让唐笑笑剥完蒜洗洗手,省得辣到眼睛。
唐笑笑:“知道啦~”
她实在太开心, 看啥都觉得自带光芒,连唐笑安那歪歪扭扭的“一二三四六”好像也比昨天更整齐。
嗯,等考完试放暑假,她就带着弟弟一块儿写字。不管好看难看,至少不用把名字写成“唐小安”了。
大半盆黄瓜拍完,姜冬月恰从钱会粉家回来,看街口有个吆喝换杏子的,就把家里的陈麦子拎出去,换了五斤黄杏全倒桶里湃着。
熟透的杏子很容易坏,今天就得全吃完,等唐墨后晌上工的时候正好给他装二斤。
“妈,你最好了!”唐笑笑又摆桌子又盛饭,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呼扇着翅膀飞来飞去,“我今天听着音乐多练几遍,肯定能跳好,嘿嘿。”
唐笑安啃着黄瓜望过来:“妈,我也想要复读机。”
噫,复读机多贵呀……唐笑笑立刻说道:“我的就是你的,咱俩合伙用。”
唐笑安眨眨眼:“像养小鸡那样合伙?”
“对,”唐笑笑煞有介事地边说边比划,“白天我去上学,你在家里用复读机,然后晚上放学给我用。等到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们在家一起听歌,好不好?”
这安排听起来十分合理,唐笑安马上被说服了:“那你要早点放学。” 姜冬月:“……”
傻儿子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很快要背书包上育红班了……
“好啦,快吃饭吧。”姜冬月揉了揉唐笑安刚剃过的圆脑袋,“先伙着用,以后等你上五年级,妈再给你买个新的。”
到那时估计复读机已经不流行了,得买个小巧的mp3。
其实她今天在青银县想买个mp3来着,因为英语磁带太贵,一盘居然要15块,将初中三年的一次性购齐,也只能砍价到十二,花的钱足够买半扇猪,不如mp3能随时往里面添减东西。
但转悠一大圈发现,现在mp3更贵,最便宜的笨重款也顶三个复读机。最重要的是这年头全村都没电脑 ,想弄点英语课文进去压根不知道找谁。
两相比较,姜冬月干脆返回去买了复读机和初中全磁带,又磨着老板赠了两盘用过的旧磁带,在店里快进快退地听了听。
还挺好的。虽然有两首听起来有杂音,但《北京的金山上》很清楚,足够眼下用了。
唐笑笑可不知道自己的战歌纯粹是赠品,更不知道她没考初中呢已经提前拥有了十二盘英语磁带,中午吃过饭就兴冲冲地跟着音乐练习跳。
这一练很快发现了问题——爱抢拍,每个动作都比歌词快,嘴巴跟不上自己的胳膊腿儿。
别看只快了短短两三秒,也足以让她表情慌乱动作僵硬,在一群同学中显得怪异且突出。
唐笑笑反倒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晚上再练练。”
她要跳到最好,叫那几个在背后笑话她的人嫉妒去吧,哼!
九十年代的乡下小学没有正规音体美课程,每周全靠语文老师或数学老师带队在操场跑跑步、做做游戏,因此绝大多数学生都很少听歌,撑死会念个“哆来咪发嗦拉西”,能唱成什么样全靠天赋。
正因如此,复读机的作用格外明显,而且唐笑笑的学习能力挺好,憋着气每天在家里偷偷开小灶,又是跟唱又是加练,没多久便显出了成效。
不仅动作流畅起来,六月二十八号集体预演,她甚至被老师把位置往前挪了挪。
等到星期天联欢会正式开启,唐笑笑昂首挺胸地站在队列里,顺顺利利完成了《北京的金山上》唱跳表演。学生们肥大的校服不但没有成为拖累,反而给甩手转圈的动作添了点潇洒气概,整体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姜冬月和唐笑安在划定的区域里热烈鼓掌,宛如两个捧场王。要不是姜冬月压着,唐笑安甚至想上去送朵野花。
他认真听磁带了,别人唱歌时都有“亲爱的观众”送花,他也想给姐姐送嘛。
姜冬月按住儿子的手,低声道:“不行,笑笑班里三十几个人,一朵花不够分。”
唐笑安:“……好吧。”
唉,没上学的小孩子真难,等他上了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略略略~
七个节目表演完毕,张校长清清嗓子,举着熟悉的扩音喇叭开始演讲:“各位老师、同学,石桥村的父老乡亲们!”
“我们今天欢聚一堂,不是提前放假,更不是玩耍娱乐,而是为了庆祝!庆祝我们伟大的祖国,将在明天,也就是七月一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从明天起,香港不再是英国的殖民地,它重新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我们都知道,从1842年鸦片战争……”
石桥村地处偏僻,大多数人不怎么识字,也不会看报纸、听新闻,但经历过动荡时期的他们都有一颗爱国之心,真诚而质朴,强烈而炽热,听着听着便自发鼓起了掌,用行动表达对香港回归的兴奋感动,同时对张校长表示支持。
有几个大胆的藏在人群里吹口哨,唐笑安跟着撅了撅嘴巴,然后用力把那朵嫩黄色野花掷出去,想“送”到校长头上。
潮水般的掌声中,张益友越说越动情,几度哽咽难言,不得不打手势让其他老师把音响声音放大点儿,缓和一会儿情绪再继续讲话。
“各位同学,香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的栋梁!将来长大成人,要维护祖国的利益,谨记先有国,后有家,为我们的国家做贡献!”
* * *
联欢会过后,唐笑笑跟着磁带学了一首新歌《小城故事》,便央姜冬月暂时将珍贵的复读机保管起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等七月上旬期末考试结束,她又领了张奖状,开开心心地蹲家里过暑假,半天写自己作业,半天教唐笑安认字和干活儿,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唐墨则换了家板厂,坚持不在陈爱民那边砂光了。
“我打听过好几家,外村板厂都把好赖板子分开算账,好板子按原价走,赖板子多给一分五。就陈爱民的不分,算下来没别家实惠。”
唐墨边说边把二八大杠翻过来倒放,用钳子撑开缝隙剥出里胎,“平常找他支钱也不痛快,要不是你在家把着能攒住钱,今年买肥料都得赊账。”
最重要的是陈老太太可能心里受了挫折憋闷,隔三差五就去板厂寻陈爱民说话。因为冬月先前帮过孙梅芝,老太太每次碰见他都要阴阳怪气来两句。
唐墨天生嘴拙,又不好跟个上年纪的婶子计较,趁着换季到处招工,干脆跳到了平村镇村北那家板厂,不但长了点儿工钱,中午照样能赶回家吃饭。
姜冬月在旁边削茄子皮,轻声道:“其实我也不待见爱民那家,你这次换了挺好,改天去青银县进货时给你捎个新水壶,别看只远三、四里地,到底没有在咱村方便。”
唐墨“嘿嘿”笑了:“看你仔细的,我又不是小孩儿。”
他把里胎打满气按到水盆里,很快找出冒气泡的破损处,原来是被钉子尖扎了。用细砂纸微微磨一磨,再贴一枚万能贴,抹点胶水涂匀,重新按盆里就没气泡了。
“以前的自行车质量就是好,我十几岁攒钱买了这辆二八大杠,一直没换过胎,链子上点油骑着特别轻快。”
“拉倒吧,前轮挡泥瓦都快锈烂了,明年说啥给你换个新的。”
“不行不行,这车用的都是好钢好铁,以后笑安长高了得留给他当传家宝。还有我那个墨斗……”
时节不饶苗,时日不饶人,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地仿佛没过多久,田间棒子便从豆芽大小长到一人多高,唐笑安也背起双肩包,绷着小脸开始上育红班。
他老早就羡慕唐笑笑能上学,这会儿终于轮到自己,加上听课认真被老师夸了,那劲头足得宛如猛虎出栏,每天早起积极洗脸刷牙,还会用梳子把短短的头发理顺。
林巧英背后笑话外孙“新郎官儿赶路忒心急”,十五一大早烧香时却专门剪了文昌纸,求菩萨保佑唐笑安脑瓜聪明,像他姐姐那样学什么会什么。
拜完碰到唐笑笑的同学家长唠了几句,回家忍不住跟姜冬月说小话:“张嘴就叭叭地男孩子晚熟,姑娘家越往高处学越跟不上,我看纯粹是红眼病瞎胡扯!我种一辈子地了,那庄稼苗要能长得好,刚发芽拱个头就看出来比别的苗壮。”
姜冬月笑道:“妈你别生气,管他说多少酸话,咱笑笑照样考第一名,叫他酸去吧。”
“对,酸也没用。”林巧英愤愤地放下提篮,“菩萨听了那些酸话也得当他放风,笑笑一天天地念书写字,比他孙子强多了。”
“是啊,学啥本事都得费苦功。”姜冬月又劝了林巧英几句,压两桶水把瓮装满,就蹬三轮车去青银县批货。
天慢慢转凉了,必须提前把秋冬的衣裳和布料准备好,省得过段时间掰棒子没时间来回跑。
如果服装厂有旧呢布清仓,她再多买些,做几件初冬穿的褂子。只要样式不老气,价格略高些仍然很容易出手。
姜冬月计划得井井有条,然而奔到服装厂却碰了一鼻子灰——
南方来的大客商把这家服装厂和郊区两家小作坊合并了!
人现在不但改了名叫“服装集团”,还提高了批发标准,起步要求八千八,否则全部按零售价走。
姜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