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热得挺快,加上唐笑笑精心照管,蘑菇们很快探出了小脑袋,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灰黑点点。
唐笑笑很惊喜:“咱妈说一个点长大后就是一片蘑菇,这样看能收好多好多啊。”
唐笑安看着那群蘑菇点却觉得浑身难受,连偷掐一个尝尝味道的想法都飞走了, 宁可跟着姥姥去田间地头割杏茵菜,也不再陪姐姐喷水玩。
奇怪,是因为颜色像老鼠吗……唐笑笑问不出个所以然, 又不好勉强弟弟, 索性把时间推后, 写完作业再骑自行车去旧院, 来去匆匆如风,保证村里哪个熟人都碰不着面。
平菇生长速度快, 冒头后几乎一天一个样, 伞柄伸长变粗,伞盖也越来越大, 表面光滑肥厚,背面则展开一层层褶皱,渐渐朝菜市场售卖的模样靠拢。
赶在清明前,唐笑笑用割韭菜的小镰刀采了半提篮平菇, 约摸三斤多的样子。
“妈,你看这些能炒着吃吗?”她一边将平菇撕开, 一边仰着脸问姜冬月,“要不要先给公鸡尝尝?”
姜冬月“噗嗤”笑了:“没事儿,肯定能吃。你爹前天不是去旧院种韭菜根了嘛,他悄摸摸薅了两朵,炒鸡蛋时配着吃了,挺香的。”
毕竟外面卖的平菇为了赚钱都长到成熟才摘,肉质偏老且边缘经常因泡水过多破损,自家的正在鲜嫩时候,自然更好吃。
唐笑笑:“……”
她爹薅的绝对是东北角那两朵最大的,还把旁边的挤坏一块,亏她以为家里进老鼠了,哼!
虽然说好了卖钱分成,但蘑菇现在出的少,姜冬月为了奖励闺女,炒熟一多半蘑菇后,将剩下的裹了面糊文火慢煎,出锅后撒少许盐,吃起来香脆可口。
“妈妈你真棒~”唐笑安边吃边夸,“我最喜欢蘑菇了。”
唐笑笑冲唐笑安吐吐舌头,心说你一星期能喜欢十八种东西,这个“最”简直太水了,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半天。
果然,傍晚时分唐笑安的最爱就换成了《水果城》。这是洪金二台新播的动画片,讲述一个名叫“库帕”的小女孩和三只水果的故事,他们惩恶扬善,躲避野猪和大猩猩的陷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哦~亲爱的罗里~~你要加油呀!”唐笑安拖着长长的译制腔,给屏幕里那只胖菠萝鼓掌,隔空指挥他爬坡、跳水。
等菠萝喘着气与香蕉“帕克”汇合,熟悉的片尾曲响起,唐笑安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膛:“好幸运呀,罗里没有被头儿吃掉。”
姜冬月看得好笑,但没有对儿子戳破动画片的秘密,按约定让他又看了十分钟,便关掉电视带着他去翻垦菜地。
老话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今年姜冬月计划多种长豆角和黄瓜、茄子,这三样都比西红柿好打发,也省得天天去地里抹药水。
腾出的时间她可以多裁几件衣裳,过阵子赶集时搭配着从服装厂批发的一块儿卖,利润从十几到三十几不等,总能添些进项。
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忙了月余,平菇终于迎来爆发期,一朵朵成人掌心大的伞盖挤满菌包,下面支棱着新冒头的灰点点,你争我抢地努力生长。
姜冬月和唐笑笑提前用胶带粘了两个大纸箱,然后把接近成熟的平菇挨个剪掉,在纸箱里一排排整齐摞好,瞧着比集市上的更精致。
“妈,咱们卖贵点儿吧。”唐笑笑帮忙把纸箱抬到三轮车斗里,摩拳擦掌地想赚笔横财,“一斤五块钱,五十斤就是二百五十块呢。”
姜冬月赶紧给闺女泼凉水:“不行不行,干什么买卖都是你情我愿,价格太低亏本儿,价格太高没人要,照样亏本而儿。”
“像蘑菇这种不禁放的东西,就得薄利多销,集市卖两块三、两块五,咱们就卖两块,说到底是赚个辛苦钱。”
唐笑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
母女俩达成一致,姜冬月便去大队找村干部帮忙广播吆喝,同时找刘香惠借了杆秤,把平菇按两斤、三斤和五斤分开称好装袋,谁想要可以到店铺门口买。
她在石桥村人缘颇佳,最重要的是平菇新鲜又便宜,所以没怎么费心劲就处理掉了,赚回来一百五十六块钱。
姜冬月刨除部分本钱,第二天晚饭后数出八十五块交给唐笑笑:“喏,你的奖金。”
唐笑笑一瞬间有点难以置信:“都给我呀?”
虽然妈妈说话算数,她也天天给蘑菇喷水,但……这可是整整八十五块啊,六年级最有钱的学生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假如全部买成作业本,不,全部买成铅笔,能从东边桥头连到西边桥头吧?
姜冬月呼噜一把闺女的脑袋,轻声道:“都给你,咱们说好的嘛,让你学学管钱。”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花。”唐笑笑苦恼地拧紧眉头,“前天我刚买了圆珠笔和一块橡皮,现在啥都不缺。”
至于买冰糕、辣条等零食,顶多花五毛,天天买也能从夏天吃到冬天,而且太浪费了。
想半天没有想出合理花销,唐笑笑干脆将那八十块钱放进自己的钱包,留出五块搁在抽屉里。
“妈,我先把钱存起来,以后有事了再花。”
姜冬月:“行,都依你。”
说完又给唐笑笑一个巴掌大的记账本,“甭管花多少,花一次你就记一次账,将来干啥心里有数儿。”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闺女能过得更痛快,更自在,不必像从前那样苛待自己。
“知道啦。”唐笑笑认真收下记账本,转天该上学上学,该玩耍玩耍,仿佛八十五块巨款从未出现,反倒是林巧英不淡定了,背后数落姜冬月偏心。
“你成天劝我别重男轻女,自己重女轻男就做的对吗?给笑笑八十五,笑安连五毛都没看着,也就是欺负孩子小,不懂事,但凡多长两岁都得叫你气哭。”
姜冬月瞥一眼蹲在鸡窝前掏蛋的唐笑安,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点儿的小孩拿不住钱,前脚揣兜里后脚就能掉街上。再说他平时去哪儿都有人作伴,想买什么动动嘴就成,比笑笑小时候享福多了,将来上育红班我再给他发零花钱。”
林巧英:“你跟老黑以前啥条件,现在啥条件,怎么能混一处算?要往前头论,你小时候还天天割草呢,现在谁家孩子能像那样吃苦受罪?”
看亲妈真有点生气,姜冬月不敢敷衍,忙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以前家里太穷,笑笑又懂事,大热天看见卖西瓜的都说不要。后来上了学,作业本子用完正面用反面,铅笔削成铅笔头,舍不得多花半分钱。”
“在家有大人管着,省点就省点,横竖吃穿不愁,亏不到哪儿去。我就怕她出去上初中也这样省俭,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个人在外面多受罪啊。”
林巧英:“……到秋天笑笑才上五年级,你计划忒早了吧?”
“越早越好嘛,”姜冬月边说边把脏衣服泡进水盆,“小树不修不成材,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林巧英:“…………” * * *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靠着零卖蘑菇,入夏后姜冬月断断续续攒下五百多块钱,然后在信用社单独存了活期,预备唐笑笑考初中后取出来花。
她自己卖衣服挣的钱则和唐墨的工钱凑到一起,再加上去年到期的那笔,二一添作五,重新存了张一万块的新存折。
当然,这些并不是家里全部的钱,还有两千七留着过麦天和日常花销。
“嘿,想不到咱家也有万元户的一天。”夜里,唐墨捧着存折翻来覆去地摩挲,好一会儿才还给姜冬月,让她藏进坐柜底的旧包袱里。
其实近年来钱膨得厉害,万元户已经不怎么值钱了,但对于常年兜里空空的唐墨来说,这个称谓仍旧分量十足。
他看着姜冬月藏好存折,用旧绒布盖住坐柜,再压上被子和卫生纸,仍沉醉在那股暴富的喜悦里难以自拔,“八千能买台拖拉机,三千能买个彩电,六千足够置办聘礼娶媳妇……哎哟,疼疼疼!”
“疼死你个没良心的。”姜冬月拎着唐墨的耳朵,“刚有点钱就想娶媳妇,咋的一个不够啊?”
唐墨哭笑不得地往外挣扎:“没有的事儿,我就随口算个账。快松手,拧掉就成一只耳了。”
“一只耳”是《黑猫警长》中的老鼠,整天顶着两颗大白牙做坏事。可惜这部动画片只在中央台播放,家里电视收不到那么清晰的信号,过几分钟眼瘾就得换成地方台。
“拧掉就拧掉,你以前提亲统共才花几块钱?就这还有一半借来的。那年秋天辛辛苦苦收棒子,粜点儿钱全给你拿去挡窟窿,连顿白面馒头都吃不上。”姜冬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唐墨数落一顿,松开他耳朵忍不住又捶两拳,“现如今敢拿六千块娶媳妇,唐老黑你咋这么阔气?哼!”
大凡年轻时亏欠媳妇的男人都怕翻旧账,唐墨也不例外,一边把嘴锯成葫芦老老实实挨训,一边兑热水让姜冬月泡脚,瞅着她那脸色应该没打算继续翻,方暗自松口气,低声说道:“这事儿都怪赵成功,他给大儿子相看媳妇,人独生女家里条件又好,光彩礼钱就要五千,另加铺盖被褥什么的,至少六千块。”
“昨儿去地里碰见他,蹲桥头跟我叨叨个没完。我琢磨着等咱们笑安长大成人,娶媳妇肯定更贵,得给他多攒点钱才是。”
姜冬月瞅瞅床中央呼呼大睡的唐笑安,心说等他红鸾星动至少还有二十年,老父亲且歇了心吧。
但唐墨始终认为亲儿子有他保护铺路,不用自己苦熬,到了领证岁数绝对能结成婚,这会儿越看儿子的模样越满足:“笑安不愁娶媳妇,我一年攒一万,到时候亲家要多少给多少。”
早几年他是万万不敢吹这种大话的,但现在儿女双全,房子也盖起来了,家中没什么大花销,他和姜冬月两个人卖力干活,节省过日子,自然就能攒住钱。
“行,我替亲家记下了。”姜冬月笑得眉眼弯弯,“将来给笑笑找婆家也按你的标准来,没有你大方的我说啥都不同意。”
唐墨愣了下,突然一拍大腿,翘着尾巴道:“冬月你说的对,就得找我这样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