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今天这大锅菜真实惠!肥肉不少。”
“是啊, 比去年那谁家的清汤寡水强多了。”
“还是赵大爷命好,身前有儿女孝顺治病,身后事也办得敞亮!”
“要我说啊多亏赵成功能忍耐, 换个脾气暴的得跟成仁干起来。”
“亲爹发丧嘛,有点良心也得凑合一下,大花都快哭厥过去了……”
中午,灵棚已经拆除,本家子孙们也脱去孝衣孝帽,只在前襟和脚腕捆一截麻布,和送葬的乡亲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因为桌椅板凳不够, 大多数人都端着碗蹲在路边或站在街口,呼噜噜吃得挺香。
正如管事的所说,“在老人坟头该哭的放声大哭, 离开以后谁都不许再哭, 该咋过日子就咋过”。
唐墨随大流盛了三次饭填饱肚子, 就回家拿了个不大不小的铝盆, 舀一盆大锅菜端回去让姜冬月和孩子们吃。
又从兜里掏出两块白面馒头,掰碎了泡进去。“多吃点儿, 这是我抢回来的吉利馍。”
所谓“吉利馍”, 就是办丧事人家特意蒸的超大馒头,逝者发丧出门后便由主家散给乡亲们, 据说能驱邪招福,小孩吃了不生病。
等送葬回来,那些孝衣麻布也就成了吉利布,可以各自拿回家使用。
姜冬月笑话唐墨:“你以前都不敢下手, 今天怎么胆儿变大了?”
“去去去,我啥时候胆小过?”唐墨边说边挪到太阳地下, 捡着簸箩里特意留出来的棒子,用棒芯碾着往下搓棒籽儿。 “咱家今年种的两垄高粱收了不少,估计筛一筛能剩四、五十斤,要不要掺棒籽儿里磨成杂面?”
姜冬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高粱面本来就粗,单吃拉嗓子,再掺棒子面肯定喝不下去。你就磨成高粱面吧,多去皮儿,回头我蒸馒头时,加点糖做杂粮花卷吃。”
唐墨想了想,说道:“好,下午我就去镇上,顺便买几袋菜籽,省得明年开春又涨价。”
唐墨是个勤快人,下午搓出来四十斤左右棒籽儿又筛干净,就连着高粱籽儿一并带上去磨面坊。
今天磨面的人不少,他前面有四只布袋在排队,有磨棒子面的,也有磨麦仁的。
唐墨看看天色,让掌柜的过了秤,给自家布袋标上号,就骑着自行车径直去农粮店。
半路发现街对面有家新开的铺面挺热闹,唐墨也没在意,然而买了菜籽掉头折返的时候,再次路过那家铺子,不经意往门口瞥了两眼,唐墨顿时撑着自行车站住了——
因为墙面上挂着的衣裳,和姜冬月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唐墨平常对吃穿并不怎么上心,辨认不出各种纹路、褶皱和扣子等细微区别,但他格外待见姜冬月的手艺,差不多每件成品都翻看过。
以他的眼光看,铺子里挂出来的那些衣裳,除了大小和颜色略有不同,说是姜冬月亲手做的也有人信。
最重要的是,靠窗户位置放着一大盒彩色皮筋和发卡,和姜冬月曾经在青云县批发的一般无二。
卧槽,这是整哪门子妖道道?唐墨既震惊又疑惑,有心进去问个清楚,但铺子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他干脆多盯两眼衣裳,回到磨面坊找那老掌柜打听。
“噢,是红色门头那家吧?那是我们村裁缝牛老根的。他家儿子跟儿媳妇能折腾,盘了铺面专门卖衣裳,刚开张没两天呢。”老掌柜一边往外扫麸子一边随口念叨,末了问唐墨要不要麸子,“不要的话,一斤算你八分钱。”
唐墨:“要麸子,我家里养着几只鸡呢。”
他心里藏着事儿,算好账之后立刻飞也似往家赶,将自己在平村镇发现的情况学给姜冬月。
姜冬月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前两天我还纳闷呢,我今年好歹比去年多了点名声,又快进腊月了,怎么没有生意上门,原来叫别人给截胡了。”
不,对方不但仿她的衣裳样式,连送小皮筋儿的招数也偷学走,简直是趴她身上吸血,比截胡更可恶啊!
“那咱怎么办?找他们说理去?”唐墨额头浮现个浅浅的“川”字。
姜冬月摇摇头:“但凡讲点道理,就不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回头我上镇里看看再说吧。”
事不宜迟,第二天上午姜冬月就带着唐笑安溜溜达达来到平村镇,果然找到了那家名叫“衣生衣饰”的铺面,生意还挺红火,好几个人在里面挑衣裳。
姜冬月抱着儿子走进去,还没开口,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就搬出木凳,笑盈盈地道:“大姐,你带孩子先坐下歇会儿,喝水不?”
短发女人明显认识姜冬月,言语间非常周到热情,姜冬月迟疑两秒,也从熟悉的眉心痣辨认出了女人的身份,居然是她在平村镇的常客。
特别是今年麦收以后,几乎次次出摊都能碰到对方来买衣裳,还拿着一大一小的尺寸请她做过两身男童套装。
好家伙,原来那么早就开始算计她了……姜冬月登时有点犯恶心,面上却客客气气地道:“不用喝水,想看看你家有什么适合孩子穿的衣裳。”
短发女人——也就是牛老根的儿媳朱玲玲——一边给身旁的大婶取衣服架,一边应道:“对不住了姐,我们家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尺寸不全,只有大人穿的,你上别家看看吧。”
姜冬月暗骂无耻,做贼的叫苦主找上门,还能这么沉得住气,看来没啥讲理的余地,真是……呵!
她轻轻抚着唐笑安的脊背给自己顺气,说道:“那你找找有没有适合我穿的,给我拿两件瞧瞧。”
“……”
朱玲玲嘴角的笑容明显僵了僵,又迅速反应过来,从最高处摘下一件宽大的藏青色外套递过去,“就这件吧,衬肤色。” 姜冬月不接:“我不待见这种颜色,给我拿那件湖蓝色的。”
朱玲玲:“……行,你稍等下昂。”
说是这么说,朱玲玲借口给其他人挑衣裳,故意晾了姜冬月十几分钟,然而无论她何时转身,姜冬月都心平气和坐在木凳上,也不催促,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朱玲玲到底心虚,被姜冬月看了一会儿便觉如芒在背,不得不摘下那件湖蓝色收腰风衣,故意道:“自家一针一线裁的,料子也好,一百二十块,不还价。”
这件风衣样式新颖,看着就大方舒展,刚才进店的几个人都问过,这会儿听朱玲玲多报了四十块钱,彼此对视一眼没吭声。
她们都是平村镇的乡亲,没必要为了外村人拆朱玲玲的台。
“我摸着料子一般,裁剪样式倒还不错。”姜冬月边说边仔细检查这件风衣,很快确信对方完全照着她的衣裳打板重制了,连袖口、腋下、腰部褶皱等细微处的走线都一模一样,只是按照成年人身材做了等比放大。
朱玲玲摸不准她什么意思,试探道:“大姐,你穿上照照……”
“不试穿。”姜冬月打断朱玲玲,抱着儿子缓缓起身,“太贵了,我改天再来。”
说完将风衣递回去,昂首挺胸地走出这间窗明几净的新铺面,头都没回一下。
……
“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忒可恶!”唐墨泡着脚愤愤不平,“我早晚叫那姓牛的牛不起来。”
姜冬月低声道:“老黑,你可别瞎置气啊。本来这种事就防不住,再说人家有三个人会裁缝手艺,我就一个人,根本比不过。”
“我寻思着马上进腊月了,天寒地冻的,干脆不出摊儿了,待在家多管管孩子。等过了初十就开始买年货,早点儿炖肉炖鱼,让笑笑跟笑安也过个肥年。”
媳妇不生气,唐墨就放了一大半的心,边拿袜子擦脚边道:“这办法好,叫姓牛的想偷也偷不着,你正好在家歇歇,别成天守着缝纫机忙活。”
姜冬月:“嗯。”
摸着良心说,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树,就这么嫁接到了别人家园子结果,姜冬月其实非常生气。
但这年月没有专利保护的说法,跟人理论也争不出个子丑寅卯,与其明刀明枪地较劲,不如偷偷发育,开春给那边吃个教训。
能起到多大效果不敢说,至少得让做贼的有所顾忌,不敢像现在这样张狂。
姜冬月拿定主意,就不再关注“衣生衣饰”的动静,专心在家忙里忙外,并抽空给儿子闺女各做了一身新衣裳准备过年穿。
唐笑安尚不到爱美的年纪,衣服上随便绣一朵花就满足了,唐笑笑却绕着姜冬月腻歪,半晌吞吞吐吐地提了要求:“妈,我想扎耳洞。”
姜冬月愣了愣:“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你不怕冻耳朵发炎了?”
唐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扎了,挺好看的,没发炎。” 姜冬月:“等明年过庙会的时候扎吧,用气|枪一下就打穿耳朵垂了,再给你买副银耳钉。”
“妈,我想现在扎,过年就能像燕燕她们那样戴耳坠子啦。”唐笑笑抱着姜冬月的胳膊蹭来蹭去,像头撒娇的小猪。
闺女很少提要求,姜冬月没多会儿便败下阵来:“扎扎扎,但是到时候你不许喊疼,记住了吗?”
唐笑笑兴奋地举手保证:“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