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阳将坠不坠,残阳如血铺在天边,火烧云宛如新嫁娘绯红的脸。
城东天一客栈的二楼开了一扇窗, 露出半张芙蓉面,正当妙龄的少女素着一张脸, 葱白的手指尖捏了一块白玉般的糕点, 意犹未尽地放在口中。
“这都一天了,怎么这太守府还没送消息来?”秦姝意目光停留在青石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 语调中还带着疑惑。
裴景琛还坐在桌边,手中拿着本州志,看的认真。方听得这姑娘疑问, 便抬头望她一眼,正好看见少女檀口一张一合,腮帮子微微鼓动。
像只小仓鼠, 可爱的紧。原本他倒没觉得这菱粉香糕是珍馐, 如今看着她小口咀嚼, 那糕虽没进自己肚中,却也彷佛已经尝到了绵绵的甜意。
目光复又收回, 他神色从容, 解释道:“这扬州并不是杨太守一个人管, 现下他也愈发不得力, 咱们攻上门去, 他自然得找交好的商量。”
掀过一张书页, 他的话音微顿,“不急, 左右我们有理,还怕他不成?” 秦姝意听完, 还没回答,注意力被远处驶来的马车吸引,翠盖宝缨、八轮马车,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坐得起的,非富即贵。
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猜测,等那马车越来越近时,她也看清了车上家仆的衣着打扮。
作料上乘的灰衣,他们不久前才见过,这样豪奢的打扮,遍寻扬州,谁府中会如此张扬?
“人来了。”少女合上窗扇,站在镜前,手腕飞快,将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
裴景琛闻言一笑,不知从哪抽出一支笔,圈出了州志上的两个名字,眸光晦暗不明。
发黄的书页上写了两个户主,底下家仆处标着周永。
“赵澜”“赵霜”
青年在“赵澜”二字下划了一道横线,墨汁几乎要洇透纸张。
“夫人可知宫中宁婕妤的名讳?”
秦姝意扎发带的动作一顿,答案几乎脱口而出,只是还是克制着,将发带捆好,转身正对上裴景琛清澈含笑的目光。
于情于理,她都该说不知道;因为宁婕妤只是个江南岌岌无名的贫苦歌女,秦家半路进京,怎么会知晓宫妃名讳?
但对面人的目光坦坦荡荡,何况,她不想瞒他。
遂秦姝意点头道:“赵澜娘。”
裴景琛眼底果然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却也没有多问其他的,只站起身将书放在房间里的木架上,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
“从古至今,姓氏都是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平民尚且不肯舍姓而生,罔论那些曾经花团锦簇的高门望族。”
他的语调轻而低,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可是秦姝意却在他的脸上窥见一丝郁气。
“想活,却又不甘舍弃往日的荣耀,如今自然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青年轻哧一声,脸上从容的表情开始皲裂,露出尖锐的冷意。
裴景琛静了一会,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宁婕妤姓赵。”
他将自己猜到的、看到的,全部掰碎了,放在这姑娘面前,不怕这人想不到。
秦姝意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开口,“赵?”
她垂眸不语,整颗心却被恍然揪起,大周立国以来,有几个赵称得上花团锦簇、风光无限?只要对大周建国史略熟识的想必都知道答案。
少女缩在袖中的手指悄悄蜷起,贝齿咬上舌侧的软肉,灵台瞬间清明,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猛然被人掀开,暴露在烈日之下。
她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宁婕妤,是天水郡赵氏遗孤。”
那看似怪异的一切在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被人打散的珠子如今被一颗颗串起,拼凑出了残破不堪的真相。
裴景琛目光落在她身上,接着她的话说道:“不仅如此,周永恐怕也是当年那件事中逃出来的家仆,所以才会对自家的大小姐忠心耿耿。”
“只是,”还有一处疑惑环绕在青年的心头,“若宁婕妤是赵家活下来的大小姐,那另一个与她一同来到扬州,又一同离开的人是谁?”
那是被尘土掩埋的过去,那是他们这些人不了解的真相。
饶是现在派人出去查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也收效甚微,况且宁婕妤虽然还活着,但那另一个姑娘却不一定,也是个隐形的毒疮。
一个逆贼之女入了宫,那另一个呢?
秦姝意心头漫起丝丝缕缕的哀戚,愈来愈浓,不过眨眼间已经将她整个人的心脏全包裹起来,如海水般来势汹汹的怒和悲将她卷起。
裴景琛听她久久不说话,又看见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连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秦姝意空茫的眼神逐渐聚焦,瞳仁黑亮,她看向身旁的青年,一字一顿,“裴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裴景琛疑惑地问。
少女目光灼灼,隐隐闪着泪光,她径直扑到青年怀里,环着男子的腰愈发用力,彷佛在跟谁较劲。
“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便不肯多言,此时此刻像极了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妻子,满肚子的冤屈不知道往哪里发。
裴景琛眨了眨眼,怎么也不懂她这番变化是为何,忍着心中的疑惑,他还是循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将人抱住,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
秦姝意眼角湿润,却不肯抬头,彷佛在他怀中才最真实,一刻也不想动。
她全明白了,前世萧承豫为何非要对秦府斩尽杀绝,哪怕尚书府有从龙之功,可是倘若父兄得知了萧承豫的身世呢?
其母是先帝斩草除根的逆贼之女,儿子哪怕坐上了皇位,照样名不正言不顺,毕竟他身上流着的有一半是赵氏的血,天下人皆可诛之。
她也曾妄想过,万一父兄不知道呢?可是那些梦已经给了她答案,真正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父兄在天牢中对前去搭救的裴景琛说过的话,分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只因,那所谓被掩藏着的真相。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最不起眼,如今更是这样,一切都像在暗中牵好了线,她从前的所有梦境现在才堪堪联系起来,成了完整的一张图。
无论是宁婕妤顶着血海深仇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还是萧承豫如何搅弄风云,同他们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可那上百条人命,却平白葬送了性命。
秦姝意恍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尚书府忠的从来不是萧家,而是这天下万姓。”
父兄知道他是逆贼之后,却存了心软的想法,总想着萧承豫或许会是个果决而贤明的君主,哪怕他的生母是当年天水郡的嫡系,却还是留了一份余地。
却没想到,全家竟会因此丧命。父兄终身为海晏河清的天下而请命,哪怕死之前,也没有说过新帝的半句不是。可他们养大的狼,却反过头来露出獠牙。
秦姝意失了神,讷讷开口,嗓音低而哑,“裴二,倘若三皇子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想杀他,那你会觉得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么?”
裴景琛为她顺气的动作一顿,抬起她的下巴,郑重道:“于情于理,换成旁人,或许会劝你一笑泯恩仇,相忘于江湖。”
青年用指腹拭去她眼角冰凉的泪水,“可我只会同你说两句话。其一,一切随你心意;其二,别脏了自己的手。”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又补充道:“夫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永远不要自责,不要回头看,不要折磨自己。”
裴景琛俯身望进她眼里,“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悲伤,为你惴惴不安。我也会心疼。”
秦姝意微怔,只觉得喉咙里堆了千言万语,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只轻声道:“裴二,等盐引的事情办完,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裴景琛也没想到她突然间就定了这样的主意,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心中百感交集,鬼使神差地帮她把松散的发带重新扎紧,笑道:“好。”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没等屋里的人作答,外面的人手快,先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挨得极近的两个人,身形瘦小的小厮眼圈微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旁边清瘦挺拔的男子亦是一脸不悦地盯着闯进来的人。
来人眼熟,正是之前在太守府招呼二人的小厮。
眼看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咽了一口吐沫,还是壮着胆子道:“世子,我家大人说有些事想当面同您讲。”
“杨大人果然还是个心思通透的,是要现在去太守府么?”裴景琛挂上惯常的笑容,语气波澜不惊。
小厮却捏了一把汗,不敢看裴世子,声音里都有些不确定,“我们大人说,说,邀您去红袖楼。”
饶是那几个字再烫嘴,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果然感觉到一道极阴冷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倘若目光有实物,恐怕他早被戳了七八个洞。
眼下是动也动不了,进退两难,罔论他刚才还见到了那样的场景。亏得他上次还跟公子说什么这主仆亲密无间,如此看来哪里是什么无间?分明是心意相通,只恨不得滚到床上去。
昨日周老板过府一叙,刚走没一会大人就让他去红袖楼定了包间,嘴里振振有词,说这裴世子是最爱这风花雪月之地。
也不知是听谁说的,这有什么可信?恒国公世子分明好男风!如今邀他去青楼,他自然心中含怒。
裴景琛确实是想发怒,下一秒似乎就要将这小厮踹下楼,可身后的姑娘却拽住了他的衣角,朝他使了个眼神。
他明白这姑娘的意思。无非是这扬州人生地不熟的,无论今夜在哪都会是鸿门宴,可是偏偏设在了青楼。
现在这是世子妃跟着来了扬州,若是秦姝意没来,他去青楼的消息一旦传开,不知这姑娘到时候会怎么想。众人只会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哪里会相信他是去收盐的?
房间里静了片刻,青年的衣角又被拽了拽,连带着腰间那块质地粗糙的茶花玉佩也晃了晃。
良久,裴景琛似乎十分不情愿,拉着身后的人大步走了出去,走时狠狠地剜了小厮一眼。
“这笔帐,本世子记下了。”
——
天幕渐渐暗下来,做工的百姓都回了家,可是到了晚上,红袖楼却是灯火通明,热闹至极,人声鼎沸,楼里的灯炫得人发晕。
裴景琛拉着秦姝意走进来,立时有几个眼尖的姑娘凑过来,皆是穿着轻纱薄衫。
虽则大多挨着裴景琛,但也有人见到秦姝意眉清目秀、面容俊俏,故而也笑嘻嘻贴过来。
但顿时,这群叽叽喳喳的花楼姑娘又都停下动作,只因为首的细白脖颈间横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刀。
裴景琛本就长得昳丽,如今被这满楼的灯一照,五官也显得妖艳起来。
他拿着刀,看着花楼姑娘的眼神却不甚友善,那样倨傲的模样,反倒像是在看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连动一动都嫌脏。
所幸此刻楼中人来人往,男客喝的醉醺醺,花楼姑娘们瞧见了,也不敢凑过来问问一二,倒也没引起什么大乱子。
秦姝意反应的快,抢在青年发话之前打破僵局,毫不费力地拨开那把刀,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诸位姑娘,我们是应杨太守邀请,有要事相谈。”
跟在打头姑娘身后的人一听这话,都松了口气,不是真的在刀尖上舔血的盗匪就好。
可是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又听到那小厮打扮的俊俏郎君低声补充道:“若是姑娘还在此故意拖延时间,届时横生变故,可就不是一颗脑袋能解决的事了。”
为首的姑娘见她看透了其中关窍,一张脸煞白,饶是涂了粉也盖不住面上的惊惶之色,遂闪身让开了路,颤着声音说:“公子请。”
如此才算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楼,待推开包间的门,才发现原来屋子里已经坐了许多面生的人。
座位布置的颇为巧妙,空出来的主座自然是为这位恒国公世子留着,左右手边各设了两排座位,一排三个人。
裴景琛刚进屋,左侧的杨太守就先站了起来,连带着杨太守身边的两人也都站起,朝着青年恭敬地行礼问安。
待这边人的动作都做了一半,右侧的几个人才依次站起来,脸上是目空无人的神色,显然不将他这位世子放在眼里。
裴景琛没动,百无聊赖地倚着门框,将这群人的容貌一一看清楚,目光精准地落在右侧第一个人的身上,唇角微勾。
左边是以杨太守为首的官,至于右边这群人?
并不难猜,想来就是周永等盐商。
只是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当年天水郡之变,侥幸逃出去的家仆。
裴景琛揣测他的年纪,看着也得有四十多了。如此想来,宫中那位逃出来时也不过十三四岁,怪不得在扬州呆了四年才去了临安。
青年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不说话,也没人敢真的起来,到底是京中来的,单一个家世就能压他们好几头。
看了一会儿这些人弓腰塌背的身形,裴景琛这才意兴阑珊地进了屋,径直走上主位。
“诸位请起。裴某方才走神了,诸位大人竟也不提醒裴某?实在是罪过罪过!劳累诸位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语调里却听不到分毫的愧疚。
“世子贵人事多,就算忘了我们这群老骨头,我们又怎敢置喙您呢?”席下已经有人接了话。
裴景琛目光一扫,定在右侧说话的人身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故作无奈。
“哪里算事多呢?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一件收盐的事拖到了现在罢了。”他抬眸,拉长尾音,“若要论起来,在座的才是真正的贵人吧。”
方才说话的人心虚地低下了头,自知理亏。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这年轻世子分明是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训斥他们不应上令。
看着这素日咄咄逼人的城西盐行老板碰了一鼻子灰,刚反驳就吃了个闭门羹,其他人也不敢主动上前找裴世子的霉头。
裴景琛也不急,静静看着他们。
杨太守一碰上裴景琛就觉得心中有愧,这几日在家也是睡不好觉,每每想起裴世子前些日子在他府中说过的话,他就觉得脸上发烫。
可转念再想到,若是此番真把盐引收走,他就再无现下这样滋润的好日子了,说不定连太守的位置都保不住。
如此惴惴不安许久,他那主心骨却迟迟定不下来,索性求了周永和府上的老师爷给出个主意,总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昨夜里听了周永的主意,心下虽觉得有些不妥,到底还是贪心占了上风,遂心一横,还是摆了今日这场宴。
心思百转,渐渐平稳下来,杨太守讪讪笑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收盐的事,下官必然会为您办好,必定滴水不露,今日是为您的接风洗尘宴。”
“哦?杨太守竟有如此计谋?”裴景琛看向弓着身子的杨太守,又笑道:“大人前几日还百般推辞,如今却突然改口,又是为何?”
杨太守只觉得心如擂鼓,强装镇定地回答:“为国效力,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前几日妄图逃懒,猪油蒙了心,实在是糊涂。”
裴景琛眉梢微挑,正要反问时,右边始终保持沉默的人却沉声开口。
“世子,我们扬州有句土话,叫宴上来往俱是客。”
周永话音一顿,额角的疤也随着脸上谄媚的笑拱了上去,“既然杨大人已经立了军令状,世子也无需这样忧心,还是让我们尽些地主之谊吧!”
屋里的人听周永开了口,似乎瞬间有了风向,纷纷应和着他的话,故作热情地邀约。
坐在主座上的青年神情间多了一丝玩味和探究,一双丹凤眼里幽深不见底,他敲了敲光滑的紫檀木桌,笑意更深。
“既然周老板都开口了,裴某岂有不敬之理?”
周永垂下头,口中却尽是感激之语。
“世子金尊玉贵,如今肯屈尊来此等俗气之地,就是对我们这群人最大的赏识。”
男人的语调中含着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真是心存感激,他拍了拍手,门被打开,立时进来一群衣着清雅的姑娘。
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只是所有女子手中都托着一个红木缠枝托盘,盘上放着长颈细口玉瓶。
周永笑道:“草民们知道世子不久前已有家室,自然是不该邀您来此腌臜之地。不过这红袖楼的琼液酒实属一绝,又不外卖,只好壮着胆子相邀,还望世子莫要怪罪草民们自作主张。”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站着的女子就已经将琼液酒挨个放在了桌上。
周永只盯着裴景琛,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他刚才说的话,任谁也挑不出一星半点的错,不怕这位废物世子不上钩。
那群女子倒也识趣,放好玉瓶,挨个退了出去,瞧着还真像是周永说的那样,只是让品酒,别无他意。
裴景琛径直拿起玉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冲右手边的周永笑道:“香醇浓厚,果然是好酒。”
周永亦是一拱手,“世子喜欢就好!”
说罢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是在印证什么似的,一仰脖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裴景琛眯了眯眼,周永的话却比他更快,攻势也更凌厉。
“素闻世子千杯不醉之美名,今日世子可一定要同我们不醉不休啊!若是您连一杯酒都不想同我们喝,那就是不把我们这群盐商当人看了。”
青年的眸中愈发冷,看着周永得意的表情,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捏得发白。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裴景琛还是倒了一杯酒,正放下玉瓶时,身旁一双手径直端起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少女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语调中带着善意的提醒,“世子,来时夫人警告过了,可不许您来花楼,更不许您沾酒,您都忘了么?”
裴景琛微微怔愣地看着她。
秦姝意又抢过玉瓶,脸上带着愧疚,方向竟是冲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周永。
“周老板恕罪,实在是我们世子妃性子冷硬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您大人有大量,自然也不会同一个女子计较。”
她就这么仰脖喝完,故作豪爽地一抹嘴说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们夫人远在临安,晓得今日之事,也定要感念周老板的成人之美。”
周永看着那顷刻间空了的细口玉瓶,脸上的表情却愈发阴冷,还是强忍着看向那打断计划的小厮,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但碍着裴景琛和其他人的目光,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强自撑出一抹骇人的笑。
“是草民思虑不周了,多亏小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