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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渺渺说得轻松,但是夏方无听毕,内心忍不住升起一抹异样。

  “你在挑拨离间。”聪明如夏方无,立刻就猜到了陆渺渺的用意。

  出乎夏方无的意料,陆渺渺并没有否认。

  “不错,但是陛下心里也很清楚吧,叶萦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萧行倦有这么大的面子,无外是因为,陛下您给他的权力太大了,今日是广发请帖,明日又会是什么呢?”

  “权力的诱惑,从古至今来便很少有人能够抵抗。”

  她这挑拨可谓是低级地不能再低级,夏方无听罢紧紧盯着她:“叶萦,在朕面前挑拨,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叶萦在萧二心中的重量,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以为是萧二深陷情海不能自拔,如今看来,怕是这个女人故意为之。

  “你这样的身份处境,能留在阿倦身边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竟然还不安分。”

  “萧二对你如此痴情,想必你也是用了些手段,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聪明一点,就该知道,你该如何做才能保得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夏方无自认为,他对叶萦的这番点拨已经是仁至义尽。他知道萧行倦和叶萦之间的恩怨,自然也明白叶萦如今这样做的意图。

  她不过是想报复萧二。

  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听了夏方无的话,叶萦笑出声。

  “陛下,叶萦本以为你是个通透人,看来倒是叶萦错了。”

  见挑拨不成,陆渺渺倒也很干脆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叶萦所求,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

  “叶萦只想,让某些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看着陆渺渺要走,夏方无开口。

  “叶萦,今日之事朕不会告诉萧二,但前提是从今往后,你放下执见,与萧二好好过日子。”

  “朕与他之间不是你可以挑拨的,你趁早歇了这条心。”

  陆渺渺停下了脚步,最后看向夏方无。

  “陛下,你若是想要告诉萧行倦,便尽管告诉。”

  “至于挑拨……”陆渺渺笑了笑,“陛下,您何必自欺欺人呢。”

  “即便叶萦不说,难道您自己便对萧行倦的权势没有半分忌惮吗?”

  “有哪个有着鸿鹄之志的明君圣主,会纵容臣下专权?”

  夏方无心中微微卷起波澜,他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知道,陆渺渺没有说错。

  但正因如此,他此刻觉得自己似乎在陆渺渺面前被剖开了一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那一点隐秘,夏方无沉下了脸,说出这句话。

  陆渺渺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一个笑。

  “求之不得。”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萧行倦无心朝政的这些日子,想必陛下手底下的人,很好过吧?”

  “如果陛下想通了,叶萦或许能帮陛下做些什么。”

  “叶萦,随时恭候陛下大驾。”

  说完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要夏方无有哪怕一丝的动摇,她都会成功,因为人心本就难以经受考验,更何况夏方无和萧行倦二人之间的关系,从他们谋反成功,变身君臣的那一刻开始,就陷入了天然的对立。

  用不了多久,夏方无就会再来找她。

  陆渺渺预料得不错,因为直到回宫,夏方无都在思考叶萦今天的话。

  事实上,夏方无不是今天才有了这个念头,自从萧行倦为了叶萦屡次冒险,又多次无视他的意见,他便生出了不满。只是萧行倦确实颇有才干,又有不少人真心追随他,再加上他和萧行倦之间多年的友谊,就算他有想过这个念头,也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对萧行倦动手。

  他最多就是想要制衡萧行倦。

  直到前些时间萧行倦忙于为叶萦的事前后周全,顾不上处理朝政。

  他趁机另外遴选了自己直系的几位新臣顶上去,又成功让这几个人坐稳了位置,这才第一次产生了削权的念头。

  如今这几个人,在各自的职责内都已得心应手,若是萧行倦决意重新要回权力,那么这些人便只能平调或者降职。

  夏方无显然不想这样做。

  改朝换代,新帝培养自己的属臣,本是应当,即便是萧行倦和他有多年的相知相交,也不能例外。

  前朝的臣子该杀的都杀得差不多,没杀的也都只是虚职,若是他想更进一步地集权,那么他和萧行倦之前,必然无法周全。

  夏方无是一个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的人。

  不得不说,陆渺渺给了夏方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晦默不明——萧二,你可知你惹上的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大胆吗?

  再次想到陆渺渺,夏方无心中又是升起一抹复杂,这个女人,从初见到现在,每一次都在刷新他心中的形象。

  她不仅美丽,还足够聪明,若是萧二当初和她的开始不是充满了算计,他们之间必会成就一段佳话。

  甚至于,如果当初他把她从萧二那里要了过去……以叶萦的聪明智慧,未尝不会成为他的贤内助。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夏方无自己有些惊愕。

  他很快便将自己对陆渺渺那抹非比寻常的感觉压了下去,然后庆幸自己只是在心里转了转这样的念头。

  如萧行倦这样冷静支持,精于谋算的人,都会栽在她手里,他自认耐力不如萧行倦,如此情爱,还是少沾染些好。

  “陛下,萧大人求见。”

  内侍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夏方无者才意识到,自己握着的朱砂笔已经许久未动,以至于笔上的朱砂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了字迹。

  “宣。”

  夏方无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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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夏方无后,陆渺渺估摸着,这个任务才算是进入了尾声。

  她本以为夏方无会纠结个半个月左右才能下定决心,没想到第二天,她便接到了要她入宫,为已故的太后抄写经文的圣旨。

  “太后娘娘早逝,陛下十分伤心,昨日陛下得太后托梦,说是要寻一身在孝期,又德才兼备的良善之女,为她抄写经文供奉,这样太后才能安心,故而陛下今日才会下旨召姑娘入宫。”

  “姑娘不要紧张,萧大人也在呢。”

  她自然不紧张,这个皇宫她并不陌生。

  为她领路的太监是萧行倦的人,解释了这么一通后,陆渺渺便明白了,萧行倦是想继续抬高她的地位,夏方无则是下定了决心,所以想找个借口见她,这才会有了这么一出。

  果然,等她进了太后才能居住的慈宁宫后,夏方无和萧行倦,都已经在等着她了。

  走了一个较为简单的过场后,夏方无身边的太监便开始宣旨,陆渺渺便以四品女官的身份,正式留在了宫中。

  “萦萦,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便是有功之人,日后获封便是名正言顺。”

  萧行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她,他看上去当真是开心极了。

  夏方无在心中只剩下一抹叹息。

  陆渺渺在慈宁宫抄写经文的第一晚,便等到了一身便衣的夏方无。

  夏方无站在了她面前。

  “陛下是想好了?”

  见到人进来,她放下了笔,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夏方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缓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要问清楚,这样对萧行倦,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今夜他前来见陆渺渺,是为了做交易,为表自己的诚意他便放下了皇帝架子,并不在意陆渺渺没有行礼,甚至连“朕”也不自称了。

  “这些日子他为你前后打点,你也任由他帮你,难道你对他,便再无半分情意?”

  “萧行倦可是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他了。”

  夏方无会有这种疑心,陆渺渺也不奇怪。

  她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

  “不妨告诉陛下,从知道自己被骗的那一刻起,我便在想,如何能够让他也尝一尝被信任之人欺骗的滋味。”

  “那日在冷宫见到他,我便想,轻易地让他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

  “所以我故意没有捅死他,只为了让他一步一步走进我的陷阱里。”

  陆渺渺轻轻抿了一口茶,也不管夏方无究竟有多震惊,继续讲述。

  “我一边远着他,一边又给他希望,就是要让他以为,我对他情根难舍,这样才能引得他对我越陷越深。”

  “陛下应该也很清楚,萧行倦前几天在京郊救了我,受了不轻的伤,至今仍未痊愈。”

  说到这里,她给夏方无倒了一杯茶,然后端到他的面前。

  “萧行倦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他,便是在那之后吧。”

  听到这里,夏方无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以为,冷宫的那一刺没有赐死萧行倦,是因为叶萦对萧行倦情肠难了,可是谁能想到,这只是她报复计划的开始!

  若非她今日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谁能预料到?

  莫说是身为局中人的萧行倦了,就连他这个自以为一清二楚的旁观者,都看不穿!

  而叶萦,不仅部下了这个剧,还把萧行倦所有的手段都给看了个明明白白!

  夏方无想到萧行倦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仿佛是在看一个小丑。

  萧行倦自以为能够左右叶萦,自以为自己演的戏能够打动她,殊不知,叶萦只是在为了她的计划演戏而已。

  猎物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他。

  若非他多年韬光养晦,早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怕他现在就要仪态全无了。

  他强装淡定地接过了陆渺渺手中的茶杯,然后点了点头。

  陆渺渺笑:“这一场苦肉计,我看得很解气。”

  “你既已让他自残,目的也算达成了,为何又要告诉他你原谅他了?”现下,他只觉得叶萦的心思深不可测。

  “那自然是为了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陆渺渺歪头,状似不解地看着夏方无。

  “陛下忘记了吗,叶萦早就说过,要让他得到他的报应。”

  “我成了他最信任最在意的人,这样,才会有机会,毁了他最爱的权位呀。”

  “想必萧行倦现在很得意吧,也是,情场与官场双双风光,的确是让人开心的。”

  “不过……陛下,您想想,若是有一个人,他最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陆渺渺突然笑了,就好像她真的看到了某个人最后的惨状。

  “陛下,现在您还怀疑叶萦的诚心吗?”

  “最后一个问题。”夏方无压稳了声音,“你打算怎么帮朕?”

  夏方无没有意识到,他对陆渺渺的自称,从一开始的“我”,变成了“朕”。

  就好像只有强调了他身为皇帝的身份,他才能在陆渺渺面前喘过气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