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三百猛地睁开双眼。
“醒了？”
头顶上方传来不太真切的询问,像是隔着一层纱，但随着他意识的回笼，也很迅速地清晰明了起来。
“还躺着吗？”
上方笼罩下淡淡的阴影,伴随着一起投下来的,还有颇为熟悉的轻快嗓音。乔安正半蹲在他枕在地面的脑袋边上,神色平淡，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微眯起眼,只能从低垂的睫毛下窥到一线金色，但也是毫无疑问在低头看着他,纯粹的鎏金色里只映着他的影子。
“也该起床了吧,睡美人。”
“……”
诸葛三百脸上的表情没变,也没准备体面点翻身坐起来，反而有点沉闷地继续仰躺着,目光放空,直到乔安打算起身离开，他才毫无征兆开口。
“你说的是谎话。”
乔安反问：“什么谎话？”
“被侵占身体的感觉。”
诸葛三百陈述道：
“你说没什么感觉,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不仅仅是‘稍微’的不自在,反而有种存在已经被代替，实际已经死亡的预兆。”
“这样来算,我说的谎话可真是数都数不清。”
乔安听不出心思地轻笑一声,随后站起身,语气放松地开口：
“总之都已经结束，关心这些干什么。起来看看周围，这里可是队伍登出空间,诸葛，你这一觉直接睡过了系统结算，别人都登出完毕了。”
诸葛三百沉默了几秒钟，随后面色如常地掸掸衣袖起身，环视周围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的确是系统登出空间的一片空白。
他脸上重新挂起了游刃有余的眯眯眼笑容，确认了自己的个人面板上副本信息已经发生更迭，随后才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摆，偏过头，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缓慢询问道：
“有人死了吗？”
乔安：“队伍人数没减员，你在面板上已经看见了吧。”
“我的确看见了。”
诸葛三百颔首，但话音却还没结束：
“可人数未变，却也并不代表无人被替换，没有人永远留在鬼蜮——”
他微微拉长语调。
“不带出季花枝，你会安稳地同我们一起登出吗？”
此时此刻，被时空封锁的登出空间，已经脱离的其他队员，似乎就代表着另外一个并不那么乐观的推测。
乔安似乎是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于是诸葛三百继续语气平静，淡淡叙述道：
“季花枝的复活失败是我所阻挠的后果，既然如此，你会再度封锁登出空间时空，仅留你我二人在这里停留，所代表的一切，我也早该有心理准备。”
就像乔安先前所说的乍一看没什么必要的谎言一般，被其他灵魂侵占身躯又怎么会无伤大雅？
乔安对复活季花枝的执着甚至能让他杳无音信在新手村停滞三年，如此漫长的努力时间，最后换得了因他干扰而使季花枝复活失败的结果……乔安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诸葛三百也早就有所预料，无论是反目，仇恨，还是敌视，他都有所应对之策，但七级鬼蜮中情报缺失，反而是乔安与季花枝手握他所接触不到的真正核心信息，所以，就算是最后只落得个要被侵占身躯，作为季花枝凭依离开鬼蜮的无魂躯壳的结局，他也没什么可懊悔的情绪波动。
——只是棋差一着而已。
他不过是输了，没能成功从乔安手下彻底堙灭季花枝复活的全部可能，而为此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只不过，我还是有点可惜。”
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泰然自若，但却也免不了所有人类在意识到自己将死的本能驱动，即便是诸葛三百，此刻也忍不住多言了几句未完的遗憾。
“我并不希望你为了救他付出一切，但倘若角色更换，却希望你愿意这样来救我……人类的矛盾心理即便是我也无法免俗，归咎起来，也只不过是利己心思在作祟。或许正是因为我无法跳出人类的本性怪圈，才会迎来失败。”
“……”
乔安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古怪，似乎是有点像忍笑，不过诸葛三百此刻身处“我人生中最后几秒要考虑下失败原因”的沉浸思索中，罕见地没有任何察觉。
“那……既然如此。”
乔安像是憋回了什么话，唇角又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你做好准备了吗？”
“不过是又一次被侵占身躯的感觉，只是变长久了而已。”
“好吧。”
乔安放轻声音，语气中犹带笑意，缓慢开口：
“那就再见了，诸葛。”
——几秒钟后再见。
——
东部服务器，西部服务器，中央大厅。
两服各自的中央大厅高耸榜单之上，包括当前全部未身处副本停留在系统空间的玩家个人面板上方，伴随着骤然弹出的尖锐提示音，均覆盖上了一面几乎占据全部面板界面的大型弹窗。
【现进行东部服务器、西部服务器联合全服通报！】
【全服通报！编号S700001高危副本通关达成，鬼蜮·七级开荒完毕，现已面对全服综合数值评级达标玩家开放申请标准筛选！】
【系统商城已上架七级鬼蜮指定副本坐标、七级鬼蜮钥匙碎片指定副本坐标！】
【现已更新副本申请条件列表，新增《鬼蜮·七级申请标准》，申请队伍队员幸运数值标准上限发生更改，最高值记录由鬼蜮·六级幸运数值75增加为鬼蜮·七级幸运数值90！】
【……】
“我靠，七级开荒本通了？”
中央大厅，乍一听到这么重量级的消息，有玩家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谁的队啊？上次前排团建都没打过吧？”
“额，好像就是上次的队，压级狗摇的人，二进开荒本，这回打通了。”
“我连二级鬼蜮都打不过……”
“卧槽什么东西？七级鬼蜮指定副本坐标还得买？这是多少积分，多少？！！”
“我全部身家只有零头的零头的零头。”
“前排能买得起吧。”
“七级的鬼蜮都不直接卖指定券了？改钥匙碎片？还特么只给碎片坐标？怎么着我花了积分还得自己去找呗？”
“你们看包含队员幸运值条件了吗？我以为六级鬼蜮的75幸运值已经很离谱了，七级鬼蜮居然要90……全服也没几个吧？”
“准确来说全服只有两个人，把西部服务器算上估计能有三个。”
“……”
中央大厅顿时如同沸腾一般，被这几条突如其来的系统通报给炸了锅，但这似乎仅仅是个开始，还并没有结束。
【恭喜全体玩家！目前已解锁鬼蜮副本最高等级，系统更新完毕，全部功能即日起正式开放！】
【新增东部服务器、西部服务器联通功能，中央大厅传送区新增东部/西部服务器坐标！】
【系统商城已上架现实空间停留时长兑换券，附现实空间停留强制协议，请购买该商品的玩家认真阅读，如触犯协议，后果自负！】
“我去！什么东西？！现实空间停留时长？！是我以为的那个现实空间吗？！！！”
这一次堪称直接投下了个重量级核/弹/头，包括全部玩家在内，无论是东部还是西部，新玩家还是老玩家，是否关注高级鬼蜮开荒，所有人都被这一则重量级消息炸了个底朝天。
——现实空间停留时长。
所有玩家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从未有过脱离这里的机会，除死在副本中的玩家以外，其余人所能“回到”的地方也仅仅是冰冷的系统空间、中央大厅，亦或是有所属公会的公会领地。
但此时此刻，包括全体玩家在内，所有人都拥有了第四个选项。
……
“现实空间停留时长……”
登出空间里仍旧是一片空白，比起普通玩家被这则重量消息砸的吱哇乱叫，已经从七级鬼蜮成功登出的毫无争议天花板们则面色各异。
“这次系统更新出了个大货啊。”
郝云搓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六级鬼蜮开荒更新的是福利本巨人观，五级开荒的时候通了公会领地……怎么说，系统其实是个待解锁，这次打通最高级，才开放全部功能？”
“之前的系统算不完全版？”
花游也面色古怪：
“说起来好像也合理，之前那种根本看不到头的下本就不太对劲，现在出了个现实空间停留时长，才算有了个吊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
“所以我们才叫做开荒。”
诸葛三百的面色不太好看，连习惯性浮在脸上的眯眼笑都懒得挂了，面无表情开口：
“开荒完毕，系统全部功能进行解锁，这才算是一个拥有完整闭环的独立规则，这点联系所需要的推测能力非常基础，即便是没什么用处，日常最好也稍微动动脑子。”
大概是难得见到诸葛三百开口去怼人，白芷颇为好奇地冲这边挑了个眉：“诸葛，谁惹你了？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哒哒哒直冒火星子。”
“肯定是乔安呗。”
陈池仁爽朗地哈哈一笑，虽然完全没动脑子，但是把答案猜得准确无比：
“登出之后乔安笑得那叫一个欠揍，还故意冲他说‘很高兴再见’，你们都没看见，诸葛那时候脸色扭曲的都快笑死人，肯定是这家伙又被乔安给狗到了，以前就经常这样。”
“那能理解。”
金辰感同身受地跟着面色扭曲了一瞬，估计是想起来以前被坑的点点滴滴，脸色难看的很，不过他很迅速勉强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皱着眉四处张望了起来。
“说起来，乔安跑哪儿去了？”
他问道。
“问乔安吗？”
李小白此刻刚巧从几个堵在大厅门口的几个人身后路过，闻言看过来，面色微妙地回答：
“他刚才和第一位在公会领地来着。”
“去公会领地干嘛？”
听的人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呃……那个，因为季花枝现在没有身体，乔安说他是以天赋生成种子的形式被带出来的……”
李小白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纠结措辞，半晌才找到了还算合适的形容，吞吞吐吐开口：
“所以，他们要把季花枝……种出来。”
——
公会领地。
“……”
“种在土里？要不要买点盆栽土？”
“……没必要吧，只要能提供足够的能量就可以。”
窸窸窣窣的低语从角落传来。
季寒枝：“每天浇水。”
乔安：“……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季寒枝：“还有施——”
最后一个“肥”字还没说出来，乔安就眼角一抽，飞快打断的她未完的话：“寒枝，这是你亲哥。”
季寒枝沉默了几秒钟，随后面无表情开口：“那还能做什么？”
乔安一摊手：“我也不知道，要不问问他自己？”
季寒枝：“？”
乔安的话音刚一落下，似乎是被自己亲妹先前“施肥”的豪言给震了一下，两人身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浮现出了一道人影的虚像。
眉宇温柔，气息恬淡，嫩绿枝芽束发，五官轮廓与季寒枝近乎一模一样，但却从头到脚都透着明显的虚幻，是并不存在实体的灵魂投影。
“……只需要把我安置在此，汲取一段时间的能量即可。”
季花枝先顿了一下，才略微带了点无奈地开口：
“只有公会领地的空间结构与鬼蜮内部有所接近，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短暂显露形体，或者说，其实我现在也算不得‘活着’的状态。”
乔安懒洋洋一摊手：“毕竟也只有这样，才算破局，既然欧皇必死，那就死上一次——不过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
“确实如此。”
在季寒枝注视过去的目光下，季花枝温和地点头：
“这算是两个选择，或许就如目前这般，是最优的解决方案，乔安有能力将我带离七级鬼蜮，但倘若一切失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是啊是啊。”
乔安偏头瞥了他一眼，也听不出什么心思，语气轻快地附和道：
“我成功了就是现在，我要是失败了，花枝哥可早就在七级鬼蜮帮咱们买房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
“……不过是一些被鬼蜮同化所影响到的思绪。”
季花枝仍旧面色和熙，眸光中带着笑意和包容，温言细语开口：
“为之做出三年的努力，又怎会让它付诸东流，事已至此，何须多虑？倒是这三年想必十分难熬，很辛苦吧？”
“是啊，累死了。”
乔安托着腮，像是终于从肩上卸下了什么重担，颇为轻松地松懈了肩膀，打开了面板上的系统商城，指着新上架的“现实空间停留时长”，指尖轻巧地点了点。
“不过，至少也算有所回报——从现在开始，我们总归是有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结局。”
又或许，从现在算起，才算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