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
听起来浮着歉疚的年轻男声在头顶响起,仔细听去，还能从中捕捉到毫不掩饰的心有余悸。
“在这种地方降低你的幸运值很危险，不过实在是需要你能留久一点……不过你还没死，真是太好了。”
腼腆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竟然直接就没躲开下一个‘水面’,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幸亏你的运气还残留了一点儿。”
“……”
阿兰朵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整个脑袋像是要爆炸掉一样，他在触碰到“污染水源”那一刹那，直接就被恐怖的负面情绪浪潮冲垮了大脑,一切处理技能瞬间停摆,耳边的声音大概也只能听见模糊的嗡鸣，无限接近与所谓的“精神崩溃”。
纯粹的精神污染来得就是这么恐怖，作为西部服务器同样榜上有名的玩家，阿兰朵即便精神力比不得格莫瑞那种精神系偏向的强度,却也不是区区普通玩家水准的精神防线。
但他仍旧在接触到水面的第一时间,连吭一声的延迟都没有,堂堂西部的“幸运眷顾者”就这么毫无悬念地栽了下去。
然而在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之前，阿兰朵的脑海里却突然跳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疑问。
少量的“污染水源”就足以让他接近精神崩溃，那么如果整个人都沉没在凝聚在一起的“污染湖泊”中时,遭受到那般无法计量的精神侵蚀,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虽说阿努比斯对于杀死乔安这个执念所表现的是毫不掩饰的执着，但其实在西部一队这几名玩家当中，他却也能算得上最为友善的那一批了。
至少他不会在“交换人质”的这个过程中还试图搞点什么小动作，倘若将这个人选换成格莫瑞或者是教授,那么突发奇想做点什么，也不是会出人意料的情况。
而且，两国交战先斩来使，这更重要的一点，或许早就在“羔羊”选择这个“来使”人选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了。
“交换的‘人质’只提到了这三个。”
白芷似乎是有点遗憾，幽幽的荧光眼瞳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太良好的信号指示灯，接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毕竟是伊文亲哥，要不然直接杀了算了。”
“裁决者不见得会在意这种事。”
金辰瞟了她一眼。
“那就可能是乔安想留他一命了。”
白芷终于将目光移向气定神闲的队长，目光在略显狼狈的水渍和一只泛着红芒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语气听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要不然的话，我们这孤身深入敌营要可怜队员们换人质把自己捞出来的勇敢队长，岂不是早就应该下达命令，叫我们立刻动手了？”
“我们的合作很成功，西部将主力全部塞进副队，就是已经放弃了争夺冠军的打算，所以目前也算不得敌对。”
乔安目前的状态大概并不是表面上这样云淡风轻，也没什么接话茬的欲望，而是半敛着异色的瞳孔，言简意赅道：
“花游的链接断了吧，小松鼠给寒枝发消息，如果获得了七级鬼蜮钥匙碎片，就立刻结束第三场。白芷的屏蔽可以解除，我也会回归低等级状态——另外。”
他说到这里，声音仍旧冷淡平静，但却微妙地顿了一下。
“你们谁都行，记得做个准备。”
“啊？什么准备？”李小白愣愣地反问。
“准备扶我一下。”
流沙倒转的声响朦胧响起一瞬，倒置的沙漏在恍惚中闪烁了一个刹那，棕发青年毫无征兆就缩水了一大圈，整个人直接从“那个帅哥”变成“这个正太”，瞳色也褪去了冰冷的璨金，恢复了毫无攻击性的浅淡暖棕色。
然而紧接着，连一丝停留也没有，退出全侵蚀状态的家伙就双腿一软，悄无声息往地面上倒去。
李小白是离得最近的一个，但是他反射弧太长，结结实实楞了一下，完全没反应过来，倒是金辰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外套兜帽，将将把人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不着调队长的后半句话这才姗姗来迟地接上：
“……我有点儿站不住了。”
“……”
白芷的眼神微妙地在他一张苍白脸蛋上打了个转：
“你怎么虚成这样？看起来挺……嗯……挺狼狈，不过好像还怪可怜可爱的。”
这家伙脸色煞白，发丝也湿漉漉地粘在脸侧，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久，浑身上下又都是浅色的暖色调，还长了一张很有欺骗性的乖巧脸蛋，不得不说，虽然狼狈得不止一星半点，但是也足够让正太控有点蠢蠢欲动。
乔安：“……”
“……你看花游现在什么样，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虚了，他刚才帮我承担了一半的侵蚀。”
乔安选择性忽视了她后面那几句话，也没直接回答，而是拖着有气无力的音调开口：
“先别问我太长的问题，我现在还有点听不清你们讲话，耳边有点幻听和呓语……有点想吐，这精神污染真是让人掉san。”
旁边按着太阳穴的花游同样一脸菜色，两眼发木，一张明艳俊俏的渣男脸此时看起来倒有点像疲惫麻木的007社畜，明显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乔安的说法可是一点也没有夸大，甚至他其实将自己承受的侵蚀已经描述地足够轻巧，甚至对在那之前并无分担的精神污染也没多提及，两句话就将其囫囵带过。
但白芷似乎还不太想放过他。
“形容一下你现在的感觉。”
白芷环着胸，表情是难得的严肃。
“我记录了你本次全侵蚀的极限维持时长，还需要重新更新你对于侵蚀后遗症的承担区间，以及虚弱期表征和负面影响程度——另外回答我一下，为什么没穿短裤？”
乔安：“……”
乔安：“你要是坚持，等出去我就换，但是在这里我也要脸的。”
未成年的形态穿短裤倒是没什么违和，但是在第三场他和西部队伍的全程交涉基本都处于成年形态，那副模样还穿短裤就有点离谱了吧？
白芷：“感受呢？”
“难受死了。”
这一次乔安倒是回答地干脆利落。
“各种意义上的负面影响，我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频繁使用需要分担。”
花游的一双多情桃花眼都快耷拉成死鱼眼，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在一边痛苦地摆摆手：“你还是尽量避免再用全侵蚀更好……”
“我尽量。”
乔安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随后似乎是稍微缓过来一点，扯了扯其实根本不束缚的领口，像是短暂松了口气。
“多亏了幸运值有个加成，全侵蚀的时间一秒钟也没浪费，不然一旦在‘羔羊’那家伙面前透出一丁点儿的虚弱，他都要试探着扒一扒我还有什么底牌，到那个时候，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这么说着，他点开面板，似乎是有点疑惑，低头看了眼赛程时间。
“主队的任务对寒枝来说完全没什么挑战性，按理早就该结束进度，怎么会拖延到现在……那边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
联赛独立空间。
由第三场队伍的各自主队比拼争夺排名，第一位完成主线任务的队伍将直接夺冠，其余各队则根据成员猎取怪物数值换算，以及主线任务完成度来进行综合评测，因能进入第三场的队伍基本都不会在硬实力上相差太过明显，所以即便排名可能各有优劣，每队活着回来的人数基本都不会相差太多。
但本次比赛似乎就出现了意外。
亲眼看着在第三场结束的那个瞬间，西部队伍刹那灰了一大片的队伍名称，论坛的玩家直接就炸了锅。
【西部什么情况，死这么多人？】
【东服搞狩猎战了？】
【东服的刽子手！残忍冷血的屠夫！】
【一大半都灰了，东服的哪个队伍能有这本事啊……】
【上一贴笑死，你直接报一队身份证号得了。】
【有一说一，我真的觉得是咱们一队干的好事，因为上次联赛的情况也差不多……】
【杀疯了吧？】
……
“杀疯了？”
乔安若有所思看了眼浑身寒气的季寒枝，又顺着一旁，往某一支同服队伍那边看过去，语气里带着若有所思。
“还是说，同服的也对你们动手了？”
在他看过去的方向，花游前公会的位置，天梯排行现第二的玩家正遮着面庞，背对着他们这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凄惨。
浑身上下都是被锋利冰棱穿透的伤口，甚至还有一部分肢体已经彻底覆盖着寒霜，泛着冰蓝色，全然没有了该属于人类肤色的温度，几乎可以断定直接失温坏死，此时正在接受着治愈系玩家满头大汗的治疗，整个人都透着阴森森的低气压。
“他多半是和西部做了交易。”
诸葛三百面无表情扫过去一眼，随后转回头，皱起眉，盯住了模样看起来不太对劲的队长，欲言又止：
“你——”
乔安：“我怎么了？”
乔安抬起胳膊左右看看：“我现在看起来不正常吗？”
侵蚀的后遗症没办法通过治愈恢复，不过精神上的损伤倒也可以在外表上进行掩饰，湿透的发丝也已经重新干爽，只有面色还带了点褪不下去的苍白。
诸葛三百虽然肯定看得出来，不过他向来懂得什么该说不该说，这方面完全没有提的打算，反而其实是改口提了其他不痛不痒的东西。
诸葛三百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瞬：“你坐那么高干嘛？”
兴致勃勃坐在了肖松许两米二铜制肌肉壮汉傀儡肩膀一侧的乔安：“视野好，空气好。”
——虽然真实原因是体力透支，但被扶着实在太过有失威信，才选择征用了一下肖松许的傀儡“坐骑”。
“……”
诸葛三百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一个字也没提，倒是面色冷淡的季寒枝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瞳色猛然幽深了一个色调。
“乔安，那是怎么回事？”
冰冷的温度霎时间扩散开来，引得旁人侧目。
季寒枝定定地仰起头，幽深的冰蓝色死死盯住被柔软棕色后发遮住的后颈，目光犹如实质，仿佛直接透过了发丝的遮掩，死死停留在一颗凝固的针眼上，随后就不再动了。
——与西部做交易无可厚非，但倘若乔安支付出去的代价太过昂贵，甚至达到了格外危险的程度，同意西部玩家对他注射什么危险的药剂，那即便是季寒枝，也势必不会同意。
回过神来的乔安：“……”
——他如果说实话，这其实是他自己扎的，只抽了一管血，季寒枝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