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筱匆忙翻身下床,看了眼顾烆书桌。

  常放手机的地方是空着的。

  沈筱稍微平静了些。

  还好顾烆出门有记得带手机。

  他给顾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却传入耳中。

  沈筱僵住了,心跳快了起来。

  他到阳台前打开最外层窗户,深夜远比白天猛烈的多的风雪扫了进来,单薄的睡衣瞬间透进刺骨的冰寒。

  沈筱看着外面,凝起眉,抓住落地窗外面的防盗栏,用力拽了几下。

  防盗栏很稳固,根本打不开,沈筱攥紧防盗栏,指骨泛起层青白。

  焦灼之际,沈筱想起来,杜文强之前和他说过集训营的宿舍阳台都有防盗栏,只有三楼的水房那边,好像为了方便维修线路,防盗栏被锯开了些。

  沈筱立即往宿舍外去,跑出几步,又反应过来,尽力冷静,回到宿舍把书包倒空,给顾烆找了一堆保暖的东西,围巾、手套、装满热水的保温杯……统统塞进去,手机也装好。

  他匆匆套上羽绒服外套,换了方便运动的鞋出去。

  沈筱快步穿过灯光浊黄寂静无人的楼道,赶到三楼的公共水房。

  那里的窗户果然开着。

  外面还在下着雪,很大,点点银白扑洒在幽深的夜空中,窗口随风抖进簇簇雪屑。

  沈筱走到窗前往下看,路灯下是平整厚重的茫茫白雪,地上的脚印早就已经看不清了,顾烆应该出去了很久。

  沈筱攀上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顾烆以前带沈筱翻墙失败后,对这事也好像和沈筱一样有了阴影,虽然自己依旧随意地翻墙上树,却再也没敢主动吆喝沈筱一起过,生怕沈筱再磕着碰着他没能及时护住。

  沈筱却不知怎么,就像默默为顾烆学会了接人骨头卸人胳膊一样,默默地学会了自己翻墙。

  雪铺了厚厚的一层,沈筱借着巧劲从三楼的窗户爬下来稳稳落到地面上时,脚底还是被震得一阵麻疼。

  他想起顾烆还有旧伤的腿,自责与懊悔涌上心头。

  他怎么就突然因为一场噩梦一串被扯坏的佛珠就情绪失控,在顾烆面前坚持要去找那一颗小小的佛珠……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的执拗,顾烆怎么会这么晚还跑出去?

  沈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汹涌的疚意,往竹林那边疾步而去。

  夜色中,大雪覆盖了整个营地,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好在集训营到了夜间也留了些路灯亮着昏黄的光,让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沈筱走进竹林,边大步走,边四处张望。

  暴烈的风雪侵袭着密密匝匝的竹子,让视野都变得不太清晰。

  沈筱在林中尽力辨认出那雪地上几乎遍布着的坑坑洼洼被人一点点扒开过的痕迹,有的被雪覆盖,有的刚刚留下不久。

  那是顾烆留下的痕迹。

  他却四处找遍了都没看到顾烆本人。

  路道两旁的竹子因种植时间不长还细伶伶的,被风吹的乱晃,噼里啪啦发出让人更加焦灼不安的噪音,竹身依旧勉强支撑着直立,但却濒临被暴雪摧垮压折。

  沈筱站在竹林里急促地喘着气,冻得发红的清瘦手指攥紧身上的书包带,心里像被无数蚂蚁噬心一般,只能安慰自己顾烆是不是已经回去且刚巧和他在竹林里错开了。

  沈筱顺着石板路跑出竹林,正要往回走再去找一遍从餐厅到宿舍区的路,目光落到一旁和石板路接轨的沥青路的下水道上。

  下水道是开着的,积着道道厚雪的钢格板放在一边。

  沈筱愣住了。

  这里距离弄丢那颗佛珠的地方太远,沈筱白天时候就没想到来这里找。

  但从餐厅到这里的石板路呈下坡,那颗琉璃佛珠如果被人踢到了,还是有可能会顺着坡面一直滚进去的。

  沈筱眯起眼,突然意识到,钢格板没盖上,顾烆很可能就正在里面找那颗佛珠,否则以现在顾烆的细心程度,出来时一定会记得盖上的。

  沈筱立即冲到了下水道口前,趴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往里看,扬声唤了声:“顾烆!”

  里面没人应,黑洞洞的看不太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希望破灭,一些有关下水道坠亡重伤的社会新闻反而涌上了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时候在寺庙时那个小沙弥无意间道破的真相,他和顾烆上辈子双双英年早逝的结局……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慌,手指在雪地上抓紧了。

  手腕上空空荡荡,没有顾烆送的那串佛珠,恐慌在这个瞬间被无限放大,心跳沉重到清晰可闻,乱到心脏都开始发疼。

  沈筱打开手机,点手电筒功能,往里面探照时手指都是不由自主微微打着颤的。

  光线照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声。

  “筱筱!”

  沈筱怔住,生怕是幻听,顿了顿才敢回头去看。

  顾烆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路灯下。

  高大的男生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套,其实本来在夜间寂静无人的路道上应该挺显眼,但他整个人因为在雪中停留太久几乎快成了雪人,脸上身上还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点脏污的痕迹。

  沈筱站起身时腿都是软的,往顾烆方向走时,脚步踉跄。

  顾烆大步踱到沈筱面前:“筱筱,你怎么醒了,还出来了?别担心,我没事。你那颗琉璃佛珠原来掉下水道了,难怪一直找不到,我刚……”

  “你傻吗?!”沈筱突然吼了顾烆一声。

  沈筱这一句的语气完全和他平时说话时冷淡沉稳无波无澜的语气不同,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着风雪呼啸穿林的动静,像是冬日潭中汹涌已久的暗流从崩裂的冰块喷泄而出。

  “说好了明早一起出去找为什么自己大半夜跑来这里,明明腿上有旧伤为什么还从三楼窗户跳下去?为什么手机关机让人联系不上?为什么都出来了还不知道把下水道盖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刚刚以为……”

  巨大的恐慌让沈筱几乎要失去理智,他语无伦次地训着顾烆,到后来已经说不出话来。

  和那时跟着顾烆翻墙后看到顾烆为了护住自己摔断的腿一样,沈筱红着眼低下头,这一次,因为在顾烆面前不知何时逐渐丧失的克制的本能,眼泪甚至落了下来,簌簌砸到了地面上。

  “筱筱……”顾烆抬手想帮沈筱擦泪,注意到身上都是雪手上也有点儿脏,又连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水污渍,去外套兜里翻纸巾。

  “我没事,真没事了。筱筱,我手机在外面呆久没电关机了,那钢格板是找到那颗佛珠后一时激动忘盖了。我跑回来就是准备盖上呢……”顾烆边温声安抚着沈筱边急急想用纸巾给沈筱擦眼泪。

  沈筱攥住了顾烆沾着泥污的领子:“到底是为什么?”

  顾烆停住了。

  路灯下,沈筱的眼睛通红,噙满泪水,“我妈知道咱俩在一起把你打伤很重是不是?后来我们没在一起多久我就胃癌病死了?你那之后也很早就出事了所以才回到了这里,回到十年前?是不是?”

  “为什么?顾烆,上辈子还嫌被我拖累得不够吗?为什么重生了一回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还不远离……”

  剩下的话被堵住了,顾烆突然低头吻住了沈筱。

  沈筱怔住了,攥在顾烆领口的手本能蜷紧,却一时没有推开他。

  顾烆吻着梦寐以求的温软微凉的唇,舌尖极有技巧地温柔撬开爱人尚且僵讷青涩的唇齿,诱导着他稚嫩的舌尖,缱绻加深了这个吻。

  沈筱记事以来第一次和人接吻,就是这样缠绵热烈的,被唇舌间旖旎的触感弄得浑身的血直往脸上涌,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揪着顾烆领口的手放到顾烆肩膀上想推开顾烆,顾烆却扣住他的腰禁锢着他吻得更加难舍难分。

  沈筱向后退去,顾烆就抱着他把他抵在路灯下吻。

  沈筱只能尽力利用残存的寥寥无几的一点理智,找准机会咬了顾烆唇角一下。

  顾烆还是没松开他,沈筱彻底没辙了,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任由顾烆攻城掠池。

  顾烆又在路灯下抱着沈筱深深吻了他一会儿,直到沈筱已经羞赧到大脑混乱,从刚刚恐慌悲痛的情绪中暂时抽出,放在顾烆肩膀的手收紧了下,顾烆才离开他,舔了下破了一点的唇角,笑了:“果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爱咬人。”

  沈筱涨红脸,“你,你怎么突然……”

  沈筱这句话的语气因为紧张和羞恼重又显出丝企图让顾烆远离自己前的,那段和顾烆暧昧的日子中特有的柔情。

  顾烆弯起眼睛笑看着他,虎牙尖露出来,“早过零点了。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沈筱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沈筱没有记自己生日的习惯,但顾烆这段时间等他生日等的急,他私下里其实忍住羞耻查过,只是刚刚那串佛珠手链被扯散后他一急起来就都忘了。

  沈筱满心想让顾烆离自己远些的话被顾烆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全卡在喉咙里,大脑暂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顾烆把沈筱搂到怀里,又怜惜地吻起他潮湿的眼角。

  沈筱撑住顾烆,别过涨得通红的脸避开他,尽力让语气淡漠起来,“……够了,顾烆,你还没长教训吗?”

  “我长教训了啊。”风雪中,顾烆把沈筱搂紧在怀里,温声在他耳边说,“所以,筱筱,我这辈子早点来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