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心血来潮的临场发挥有奇效, 邵子濯坚定地认为是自己把他给睡了,哪怕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痕迹斑斑, 邵子濯也把这理解为林辰“奋力反抗”的结果。
迟鹭在一旁听着他忏悔, 想要不笑出来, 真的很难。
看林辰的表情,两人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亲密行为, 最多酒劲上头亲亲摸摸有点过火, 林辰一个“扶腰”的神来之笔,生生把没有的事坐实了。
邵子濯自我忏悔完进门, 林辰恰好洗完澡, 水汽缭绕地从浴室出来。
两人面对面,霎时沉默,邵子濯脸上出现极为复杂的羞愧之情。
宿舍有空调, 林辰洗完澡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 露出的臂膀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像是被人抓挠出来的。
邵子濯看到了, 又回过头,看向司空御, 脸上生动地出现“我真是个畜生啊”的歉疚神态。
迟鹭:“……”
司空御已经被邵子濯的推测洗脑, 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示意他勇敢一点, 是男人就直接承认错误。
于是邵子濯和林辰, 在司空御和迟鹭的盯视下,以一种受审的姿态, 各自拉了一条椅子, 面对面坐下。
邵子濯正襟危坐, 坐立难安,频频抬眼求助司空御。
司空御给他闹不耐烦了,直接道:“他想问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屁股疼不疼,还有,他有弥补的机会没有?能不能翻篇,你俩还能不能继续当朋友?”
听完前半段,迟鹭眉尾情不自禁抽搐了一下。
林辰也微妙地沉默着。
他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猫唇天然上翘,没有表情也像笑,尤其一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平素看着,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心生愉悦。
眼下他垂着头,脸上没有表情,衬得气氛更加凝重。
邵子濯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唔。”好半晌,林辰模糊道:“我不太疼……你呢?”
邵子濯瞪圆眼睛,“我怎么会疼——”
司空御从后头推搡他,示意他别一直提,别总提醒林辰这段“耻辱”的历史。
于是邵子濯倏地噤了声。
“昨晚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林辰冷不丁问。
邵子濯大脑飞快运转,思忖着:这是什么意思?是怪我穿上裤子就忘事的意思吗?我该记得吗?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邵子濯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我……喝了酒,记性不好……”
林辰微微点头,“哦。”
那可太好了,我还想怎么圆呢。
“一件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他起身拿了毛巾,擦拭微湿的头发,邵子濯凑上去,试图通过周到的伺候让林辰消气。林辰瞟他一眼,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邵子濯:“你说,十个八个我都答应你。”
林辰隐晦地瞥向两位围观群众。
迟鹭心领神会,拉住司空御的手腕,颔首道:“那我们先走了……”
司空御被他捏着手腕,霎时僵硬起来,想起些有的没的。
迟鹭像拉提线木偶一样把司空御带了出去。
甫出门,司空御便有点醒过神来,手腕在迟鹭手里轻微地挣动,不自在道:“还没听完呢,万一他们吵起来……”
迟鹭:“不会的。”
星期天的早晨,楼道寂静,说话还有些许回音。
迟鹭的声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萦绕耳畔,司空御耳根倏地着起火来,想起造孽的昨晚。
迟鹭当时就是用这样语气对他发号施令。
越想越尴尬,他表情一下坚定起来,用力地挣脱迟鹭的手,执拗道:“我得回去看看,万一他们吵架呢……”
他逃亡一样,匆匆折返。
临近门口,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礼尚往来,你也给我睡一次……”
“可是……咱俩都是男的啊……”
“昨晚……我们也是……”
里间骤然寂静了会儿。
少顷,邵子濯铿锵有力地道:“行!我睡你一次,你也睡我一次,公平!但睡完之后,咱就不提这事,还是好朋友,行不行?”
司空御一个趔趄,额头磕到门槛上。
追上来的迟鹭一把拽起他的胳膊,把他脸扭过来,撩起刘海。
听到动静的邵子濯打开门。
“御崽,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迟鹭正在查看他的额头,司空御挣脱不开,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过脑袋,用不敢置信且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邵子濯。
邵子濯皱皱眉,反应过来,“你听到了?”
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手掌虚虚拢着嘴,悄声道:“没事,林辰有怨气正常,让他睡回来,消气就没事了。”
这下,迟鹭的目光也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
司空御并没有呆太久,迟鹭一个不注意,他就跟兔子似的溜了。
大少爷虽然恼羞成怒,但临走前还是把迟鹭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只是无论迟鹭说什么,都装死不肯回应就是了。
趁着假期还有余额,迟鹭去了一趟医院。
老爷子已经开始住院,扯的理由自然是出差。最近司空家两位继承人撕继承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司空家旗下产业的员工都感受到风雨欲来,圈子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司空家的权利更迭,司空章的态度却很暧昧。
原本老夫人走前,将大部分产业都交到了大儿子手上,圈子里几乎默认司空泰就是继承人,若不是他非要开拓什么海外市场,现在应该是司空家的当任家主。
而凭空杀回来的司空妍,无论是底蕴人脉还是手段,理论上来说都远远不及司空泰,但最近几次交锋,她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约有更胜一筹的趋势。
不少人猜测是司空章背后助益,可即便如此,儿女打得如火如荼,他也未曾出面站队,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般。
迟鹭看到司空章的时候,略惊了一下。
老爷子上了年纪,慢性病一堆,手术并不能立即定下来,可疾病不会等他,短短几周,他便从那个看不出病态的文雅老人,变成了瘦骨嶙峋的老头子。
他拄着手杖,坐在窗边看风景,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
迟鹭一进门,他就搬出了棋盘。
刚刚暮气沉沉望向窗外的老人活过来一般,笑呵呵地给迟鹭递棋笥,“快来快来,这几天闷死我了,我去活动中心跟其他病人下棋,他们只下象棋也就算了,嘿,还悔棋……”
司空章几乎把国内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司空妍打理,可他也不能全然当甩手掌柜,偶尔需要帮着压阵,外界的消息,他其实都知道,包括最近儿女间毫不留情的商战。
迟鹭来之前,很担心他会被打擂台的司空泰和司空妍干扰。
事实上,司空章是非常心软且看重亲情的人,司空泰的事情倘若曝光在几年前、老夫人还在世时,定能处理得快刀斩乱麻。她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尚方宝剑,司空泰隐藏了十多年,从不敢露迹,司空家模范夫妇的美名,至少有八成的原因是司空泰怵她。
可老夫人的壮士断腕,司空章学不来,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决心。
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疼爱的儿女无视血缘亲情、仇敌一般厮杀,也会难受,更遑论本就多情的司空章。迟鹭没记错的话,进门之前,司空章看的是华盛顿的方向。
“……你要输了。”下棋心不在焉,很容易被对手找到空子,不过片刻,迟鹭所执的黑子便溃不成军。
赢了一局,老爷子心情甚好,让迟鹭帮他去抽屉里拿几份文件。
迟鹭打开一看,竟然是转让书。
大部分是股权转让书,但还有两份不动产转让协议。
老爷子接过去,推了推老花眼镜,慢吞吞地将几份文件分开来,最后两份不动产转让协议,他递给了迟鹭。
迟鹭:“?”
迟鹭把疑问都写在脸上。
“公司、人脉、产权……这些最重要的东西,我都交给了阿妍,她要争夺继承权,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做主的事,时至今日,家族旁系依旧有人虎视眈眈,我能做的,是尽量给她加码……所以这些东西,都得给她。”
“我能留给小御的不多,只有一些股份,保他日后衣食无忧,继承权……他争不了了,我很抱歉。”
“你应当看出来,这次我的反应很剧烈,前几日我时常半夜惊醒,梦见我没撑住,醒来总是十分惶恐,想是因为很多事还没有结果,我还没有安排好。”
“第一是阿妍,我不知道这场无硝烟之战她是否能站到最后,可我知道阿泰的性子,他若能赢,不会让阿妍好过……第二是小御,我对他的担忧太多,已经难以用一二事罗列……第三是你,说不上来,只是你才十八岁,却有种随时都会抽身的距离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对未来似乎没有什么期待,而实际上,你确实从未跟我讨论过你的梦想、你的未来。”
老爷子轻轻把转让协议往他面前推,迟鹭微微低头,碎发遮掩下的瞳孔有轻微的收缩,他在紧张。
“我不问你,只是你得收下这个。”
两份不动产转让协议,一处不动产在A市,另一处在他资料里的故乡,海城。
“这两处别墅都在闹市,价值不菲,日后你要是实在无事想做,就卖掉一栋,换成钱财,去流浪,去旅行……能找到你的归宿最好,要是找不到,这些也能让你一辈子在路上,吃穿不愁。”
*
迟鹭捏着两份转让协议,离开医院。
已入寒冬,即便A市是赫赫有名的春城,也免不了低温侵袭。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呼吸间吐出白气,医院门口飘着烤红薯的味道,香飘十里。
迟鹭走在路上,忽然觉得有些累,于是他在公交站坐下,摘下了眼镜。
临走前司空章对他提出一个请求,这个请求在今日之前,他绝不会答应,可是现在——
“手术的时间在年前,加上恢复期,今年大概不能回家过年,小御肯定会起疑。”
“我希望……你能把他带走,离开A市,找一个你们喜欢的地方,度过这个新年。”
说得好听,其实让他把司空御骗走。
司空章这次拿出的理由,让人难以拒绝。
“我知道你始终不理解,这件事为什么非要瞒着小御。手术后的化疗异常痛苦,两年前我经历过一次,那次小御在家等我,我一面瞒着他,一面努力想让自己好得快一些,很难判断这其中有没有心理作用,但最终我咬着牙撑过来了。”
“如果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所有的亲人都做好了你会离世的准备,这时候便会觉得……死了也没关系。小迟,你明白其中的差别吗?”
他在给自己制造执念,制造求生欲。
司空章到底还是司空家的掌权人。
迟鹭不知道今日这一番算不算心理攻势,但有两份不动产转让书在前,他第一次那么希望司空章能活着。
连同那份他承受不起的亲情,都要活着。
冬天真是很冷,迟鹭从口袋拿手机时,手指僵硬得直抖。
他尽力伸展又蜷缩手指,来活络血液,来回十多遍,才顺利地拨出电话。
司空御还沉浸在昨晚的丢脸中,依旧挂他电话。
迟鹭锲而不舍,又拨过去。
连拨三个后,司空御终于接了电话。
“喂。”那头是他闹别扭时一贯的语调,“哪位?”
迟鹭喉咙有些干涩,他酝酿片刻,舔了舔嘴唇。
“你男朋友。”
司空御:“……哦,有事吗?”
迟鹭不自觉地弯起唇角,真有意思,只要听到司空御的声音,所有沉重的情绪,都会短暂地像潮水一样褪去。
御崽是忘忧草吗?
“有事。”迟鹭慢悠悠地组织措辞,“今年过年,跟我回海城吧。”
司空御:“……啊?”
迟鹭想了想,“我想做近视眼手术,一个人不行。”
司空御:“近视眼手术……在A市做不行吗?不是,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迟鹭:“不是突然,想很久了,有近视的话,不符合某些高校的招生标准,我想在高考前做完手术。”
司空御沉默了一会儿。
高考这方面,他还真没了解过,不知道迟鹭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他语气正经,听着挺唬人的。
“一定要在过年做?”
迟鹭道:“只有过年有长假。”
司空御:“那干嘛一定要回海城,A市不行?”
迟鹭想了想,“我医保在海城。”
一个司空御从未听说过的词汇出现了。
“……医保是什么?”
“医疗保险,”迟鹭仗着司空御不懂,开始鬼扯,“在参保地手术,能多报销百分之十。”
司空御安静了。
好片刻,他抓狂道:“我给你报行不行?过年诶迟老师,我跟你去海城,爷爷肯定不乐意,到时候咱俩的关系——”
司空御已经开始脑补自己被司空妍抓到,写分手保证书的场景。
迟鹭心道你想多了,他乐意得很。
“没关系。”迟鹭道:“就说我没有亲人陪护,只能找你,爷爷会体谅的。”
这个理由听着太可怜了,无法拒绝。
司空御犹豫再三,正要开口,迟鹭又道:“御崽,我想海城了。”
这个理由……
更无法拒绝啊!
*
高三关键时期,哪怕宽松如圣兰德,也不可能给他们放多长的假。
一月中旬,学校迎来期末考试。
邵子濯和林辰的关系恢复如常,司空御不知道他们后面到底睡没睡,但自此没办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这两位。
咩啊……老子正宗的gay都没你们进度快。
还你睡我一次,我睡回来一次。
听听你们说的什么屁话。
出乎意料,陪迟鹭回海城过年的事进行得很顺利,老爷子最近特别忙,装模作样地抱怨两句,竟然没起疑,司空妍更甚,她是个不着家的,为了抓司空泰的漏洞,正准备跑一趟国外,过年时刚好不在家。
司空御美滋滋地收拾行李。
期末考完便是寒假,他连成绩都懒得看,直接拉着迟鹭飞海城。
海城年平均气温比A市更高,一落地,略咸的海风裹挟着暖意铺面而来,司空御站了没两分钟,热得慌。
他脱了外套,只着单薄的长袖,张开手掌,细细感觉暖风在手指间穿梭。
“迟鹭,”他忽然道,“你学校在哪?我们去你学校看看吧。”
迟鹭心头莫名一跳,抬起眼来。
“很偏,不去了。”
“没关系,我们有时间。”
迟鹭的资料是虚构的,学校名单上能找到他的名字,但实际上这个人并不存在,学校的老师同学都不认得他,一去保准露馅。
他想了想,“不了。”
“这几年行业不景气,大概倒闭了。”
司空御:“?”
他震惊道:“你母校知道你这么咒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叮!海城新地图开启——
PS:别信迟鹭,近视眼手术医保不能报,他就是瞎几把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