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城。

  凌之昭坐在城主房的殿外。神态不似先前散漫轻浮,眉目间都染上了凝重。

  椅子后一朵娇白的梨花骨朵,纷纷绕绕落在红衣的肩膀上。她伸手取下那朵白,捻在手心,目光有片刻失神。

  城主柳嫣扛着巨大的压力上上下下打点,之前受了圣水影响,心神剧烈晃动,修为退步,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加上柳师戚的失踪,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几天昏迷了。

  凌之昭知道后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惜现在医修中修为最高的城主不在,其他医修治疗柳嫣费了点劲,倒是有一个带来了一段桂花枝,称是秋月之命。

  她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起身进了房间,语气带几分喜悦和放心:“你醒了!”

  床上的姑娘坐起,墨发披散,脸色苍白,容颜清冷艳丽,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她似是在发呆,双眼空洞,听到声音时抬头看了一眼,待看清人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怔愣,眼神震惊又恍然。

  凌之昭看着那表情,内心隐隐不安,她慢慢靠近,担忧地问:“你如何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再去找医修?”

  她问的问题,对方皆没有回答,依然是那副复杂又恍惚的表情。

  “阿嫣?”她轻轻唤她。

  柳嫣目光清明了一些,又似是躲避她的视线,缓缓低下头。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没必要勉强自己,东阳城的事我帮你照顾。”说完,勉强地勾了勾红唇,开玩笑道,“我一个皓月宗的长老为你真是操碎了心啊。”

  说完,两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凌之昭看她状况不对,只好嘱咐两句让她好好休息,就要出门去。

  这时暗哑的声音叫住了她:“别走。”

  凌之昭脚步一顿。

  “凌儿”柳嫣低着头,指尖颤抖,轻声道:“我想喝梨花酿了。”

  凌之昭全身一颤,蓦然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嗓子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

  梨花酿。

  三个字穿梭了光阴,穿透了过往。将一切被尘封的含着冰雪气息的故事剖在了两人面前。

  凌之昭似乎回到了那一夜,一盏灯火,一张桌椅。梨花酿入口泛着酸甜,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却还是死死攥着一只红玉小鸟,不肯将它放下。

  与此同时她慢慢抬起头,一向平淡的眼睛里含着水雾和哀伤,与那人四目相对,她一字一句道:“笨蛋。红衣一点儿也不适合你。”

  凌之昭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睛,心中五味陈杂,想扬起嘴唇笑一下,眼泪却同时模糊了眼眶。

  【南国圣水也称忆酒,可以让人回忆起前世。】

  *

  顾时游看着秋月,颤声问:“凌长老是……谁?”

  秋月转过视线,装作没有听到那句话,“我们说回原题吧。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将南国的预言瞒下吗。”

  “很简单,苍生不能知道暴君的存在,否则会变得一团乱,连十二宗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

  “为何?将这件事告诉大家,所有人都会有个警醒,还能随时警惕这件事,不是吗?”顾时游道,“况且你说过,外面已经开始乱了。柳师戚都失踪了,这事瞒不住的,南国消失的事情书籍上有记载。他们可以顺着往上查,总会自己查到预言的。”

  “南国消失了,除了他们消失这件事情的本身,任何文字和踪迹都没有留下。他们哪儿会找到预言?就算真的找到了,谁又能看得懂南国文?”她扬唇,看着对方皱紧的眉头,轻轻道,“时游,很多事,你还是想得天真了。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做了很多准备,这一次,皓月宗没那么容易灭的。选择权全都在你们的手中,时游。”她缓缓偏过头,与他对视,目光平静,额头上朱纹鲜红如血。

  选择权在我们手中?

  顾时游抿唇,没有言语。

  秋月揉揉眉心:“我确实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很多事情,但最后真正选择的从来都是角色自己……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红豆吧。”

  顾时游愣了一下,偏过头,装作看门外的树。

  秋月见状扑哧一笑,想起情怨女,刚要说什么,顿了一下,又含笑闭上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她悠悠道:“你们下一步要做甚?”

  顾时游这才看她:“下一步当然是回皓月宗。您交给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自然到了回家的时候。”

  秋月点点头:“我正好也要离开了。你记住我之前同你说的话吧。”

  “秋月姐要去哪儿?”

  她笑了笑,答非所问:“这出南国的最后一站我就不去了。”她站起身,一袭白衣施施然走向门外。

  “这就走吗?”

  “走啦,我早该走了。”

  秋月在门口转过头,笑容不减,发簪上立的是当初顾时游送她的莲花玉石,她眉间朱纹从未如此鲜艳,扬声道:“时游,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姐姐在。”

  暴君不用怕,灭门不用怕,接下来什么都不用怕。

  她一切都做好了准备。

  秋月轻轻朝他点头,朝着街头夕阳走去。

  顾时游目视着,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他淡笑着抹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城主!城主!我把糖香露制作好了,你快来品品!”叶和田风风火火走下楼来,却在餐厅只看见了顾时游一人,周边空荡荡的。

  “时游?城主人呢?我还想求她帮我试试糖露呢。”

  顾时游抱臂:“仁兄啊,你下来的真不巧,秋月姐前脚刚走。”

  叶和田声音中带了些可惜:“城主日理万机,走了也正常。可惜我这次研制正好是她最喜欢的桂花味。”

  桂花味?

  顾时游往楼上走的步伐顿了一下,默默地移了回来:“秋月姐喜欢桂花味?”

  “对啊。不仅桂花,她还喜欢桃花,梨花,莲花……”

  “等等等。”顾时游打断了他,“仁兄啊,你看这不巧了吗,我和秋月姐的品味特别像。既然她走了,我替你尝。”

  叶和田高兴地道:“好啊,只是我这糖香露是为了师弟吃药制的,会更偏甜。”

  “这有什么,我很喜欢吃甜的。”

  顾时游接过那白玉瓶,打开瓶盖,闻了一下,果然闻到浓郁的桂花味道。

  他仰头,金黄色的液体慢慢倒出,流淌进喉咙。

  叶和田说得没错,这糖香露果然很甜。他小口小口咽下去,脑海中忽然想起有一次做梦,又是皓月宗的大火,他双目血红,脸色惨白,绝望地路过身边的亲友,最后停在一棵桂花树下。黄色花瓣翩然落下,有几朵还正好进了他口中。

  顾时游顺势就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没想到灵台一清,旁边的大火都淡了一些。于是他就坐在树下,吃起了桂花。

  皓月宗的大火刚刚淡去,画面又一转,变成了一间山洞。

  两个人影暧昧的交叠在一起,旁边是小堆草药。白衣服的少年一手揽住另一人的腰,一手按着他的下巴,眼中是层层翻涌的深沉和危险。

  黄衣的人迷迷沉沉,不自觉地伸出舌尖卷走了他口中的草药,气喘吁吁地将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双颊酡红。没靠一会儿又被强行按着下巴接吻,唾液交错,热气升腾,山洞中的人皆是意乱情迷。

  顾时游看着那熟悉的环境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不是少年会水境里,他和江风闲一直暂居的地方吗!

  这段迷乱的记忆又是哪儿来的!他怎么没有印象!!!

  顾时游:“……”

  顾时游:“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哎?时游?你怎么了?是糖香露太齁把你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