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演练场旁边就摆了些平时练习用的武器, 刀枪棍棒都有。
田添恬常来这里,对这些东西都熟悉得很。
不用其他人发话,自己转头就兴冲冲挑了一杆长|枪扔给顾白衣。
刚刚顾白衣只顾着躲, 勾起了他切磋的瘾却得不到满足, 就想找机会再过两招。
田添恬蠢蠢欲动,但没两下就被顾白衣按了回去。
“你——”顾白衣反握着枪身将他推到一边,“就在那儿坐着。”
在他找人打小报告的威胁下,田添恬还是撇着嘴妥协了。
练武场的人也知道他身体不好, 平时也会看着他不让他过度训练。
没想到新认识的朋友也是这样的人!
田添恬用谴责的眼神瞪着顾白衣。
顾白衣冲他温柔一笑:“乖。”
田添恬:“……”
他用力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顾白衣:“那我给你表演一个?”
田添恬:“……”
他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骨气, 然而不到一秒钟, 他又控制不住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一握长|枪,顾白衣身上的气质就不太一样了。
没有对手, 并非对决,自然也没有杀气。
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些温柔演化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骨子里从容不迫的自信卸去了伪装,如同寒剑出鞘,锋芒毕露。
内敛也张狂。
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凛锐到叫人不敢直视,却又如暗夜明灯, 叫人再也看不见他本身以外的东西。
他天生就该是被万众瞩目、也叫人甘愿折服的中心。
仅这一眼,钟导所有的犹豫与迟疑尽数烟消云散。
未着戏服,未有前情。
顾白衣光是站在这里, 就足以撑得起故事里那个少年将军的形象。
钟导心情越发激动, 险些拿不稳手里的手机,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还在录着像, 眼睛一错也不敢错地看着顾白衣的动作。
澎湃的心绪终结于顾白衣的最后一个动作。
寒风吹得枯叶簌簌, 却也抵不上长|枪的破空声响,转身的同时好像只是随手一甩,长|枪脱手,没入枝干。
树枝扑簌簌地摇晃起来,落花似的下了一阵落叶雨。
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往顾白衣脑袋上飘,然而一阵风吹来,又飘远了。
半点也不沾身。
钟导还愣着,田添恬却已经刷得站起了身,几个跨步冲向那棵树。
未开刃的枪尖刺破一片枯叶,而后没入枝干大半。
木制的枪身上也能看见明显的裂痕。
田添恬伸手试着往外拔了一下,竟然没拔动,不由瞠目结舌。
“你……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吃什么长大的?”
顾白衣走到他身边,握住枪尾那一截,稍微用了点力,便把长|枪拔了出来。
田添恬扭过头,打量着他那副乍一看十分单薄的小身板,眼神里充斥着羡慕与嫉妒。
以及些许渴望。
“天生的。”顾白衣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一边看了眼枪身上的裂痕,沉默了片刻,问,“这个要赔吗?”
他转头看向钟导。
钟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一边麻木地伸手掏钱包,一边说道:“我来。”
田添恬摆摆手:“不用啦,这些本来就是我用零花钱给他们买的消耗品,还有好多。而且本来就是我先提议的。”
就是没想到在顾白衣手上这么不经用……
虽然没能真的下场跟顾白衣切磋,但他也看得出来,刚刚顾白衣是为了让他高兴才真正露了点底。
不然只为演个戏,随便挥两下装装样子展示一下基础就足够了。
而不是真的来一出武术级别的表演。
一招一式,都是有套路的,而且个人风格很强烈。
田添恬总觉得这种风格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他没能把顾白衣拐进队里,但也希望他能混口饭吃,这会儿回过神倒是很快注意到钟导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个导演先生,这样行不行啊?”田添恬问道,“他这个水平,应该够演你那个角色了吧?”
钟导点点头:“……行。”
他说得吞吞吐吐,有点犹豫。
田添恬皱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行吗,别到时候又临时反悔,不是欺负人吗。”
“形象气质和身手都很合适。但是,”钟导停顿了良久,才恍恍惚惚地说道,“现在我有点担心剧组其他人的安全问题了。”
这要是哪次没收住,说不准都能把人给捅个对穿了吧。
田添恬:“……”
他回头看了眼顾白衣,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做人要实事求是。
顾白衣:“……”
不过这都是次要问题。
就算真有这个风险,钟导也舍不得把顾白衣给放走了。
再三确认了顾白衣能控制住力道之后,他就彻底放下了心。
这次见面是打着单独试镜的名号。
钟导跟顾白衣简单谈了谈,确认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之后,就叫来了随行的助理和摄影师,给他另外拍了个试镜视频。
之后正式的合同则还要过一段时间,等钟导那边一些事情处理好才好给他递过来。
钟导在业内口碑不错,在选角上话语权也很大。黄助理见状也没有多嘴。
毕竟她只是临时负责顾白衣的安全问题。
确保对方不是骗子,没有恶意,不会故意欺压顾白衣,这就足够了。
至于要不要跟进这件事的后续,那就是沈玄默的事了。
回去的时候,田添恬十分地依依不舍。
要是顾白衣开口说一句,他可能就二话不说直接跳上车跟他一块回去了。
可惜这时候不太方便。
顾白衣只好假装没看出来,跟他约好离开首都之前一定再去找他玩。
田添恬立马在手机上给他发了自己的详细地址。
他跟朋友住在校外,学校过两天才正式报道,所以这段时间他闲得很。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顾白衣离开之前去找了练武场的接待人,跟他要来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黄助理也已经暗地里打听到了田添恬的身份,跟顾白衣绝对没有过半点交集,然而顾白衣这么主动,大概率也是因为田添恬。
虽然并不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什么暧昧的,但黄助理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无论是资料还是现实接触,顾白衣都是个相对内敛的人。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跟一个陌生人交朋友。
顾白衣上了车之后,就低头跟练武场的负责人举报田添恬偷摸加练的事情。
至于田添恬会不会气得跳脚……
大概会的吧。
但身体要紧。嗯。
刚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就听到黄助理感叹:“你和那个田同学好像还挺投缘的。”
顾白衣浅笑了一下:“嗯。”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车窗上倒映出他的脸,高兴之中藏着无人觉察的惆怅与怀念。
投缘。
可惜没有太多的缘分。
他们关系曾经很好,好到再见田添恬时,顾白衣不用刻意去回忆,脑海里就冒出了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比如他因为小名叫甜甜,蝉联了六年的小学校花。
比如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田觅蜜,小名蜜蜜,是个醉心科研的理工天才。
比如他的病,治愈率低到可比奇迹。
在顾白衣的记忆里,田添恬死于十七岁。
因病去世。
这个世界的田添恬迎来了奇迹。
可惜,顾白衣的朋友,终究还是死了。
-
沈玄默在元宵节的当天闲了下来。
令顾白衣略感遗憾的是,他始终也没等到趁着“报复”试探一下正当防卫限度的机会。
倒不是说唐家真的安安分分,没有过来找麻烦,而是麻烦被沈女士的人给挡下来了。
唐家花钱雇来的打手刚在沈玄默的小区外面蹲守下来,沈家的保镖就把他拎到小巷里暴揍了一顿,并且审问清楚了幕后雇主。
这件事儿传得比之前宴会上的事还要快。
短短几个小时内,所有人都听说了,唐家为了报复沈玄默,故意找了打手要去套他的麻袋。
这下两家彻底就是不死不休了。
原先还反复游说沈玄默去给唐家低头服软的长辈们都闭上了嘴巴,虽说利益为重,但他们这种背景也是讲脸面要骨气的。
照理来说只有唐家巴结他们的份,只不过沈玄默挑衅在先,他们觉得理亏才想着服个软。
结果唐家反倒不依不饶,还想对他们沈家人动手,那就叫给脸不要脸了。
那还和解个头!
虽说也有不少人觉得唐家人不至于那么蠢,但这消息是沈家放出来的,那些打手也是亲口承认受唐家雇佣,交易证据确凿,也没人跳出来质疑。
不如闭嘴看唐家的笑话。
只得罪了一个沈家大少爷还好说,现在整个沈家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沈玄默这一边,谁都看得出来,唐家要倒霉了。
但多数人都认为这倒霉也是有限度的。
最多丢几个单子,少几个合作对象,大出血一回,也能勉强保下一口气。
休养几年,或者主动去跟沈大少爷低头,兴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结果唐家往下垮的速度和幅度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元宵节的当天早上,唐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了。
据说是涉及到一场凶杀案。
除此以外,他身边几位重要副手也相继被指控了一堆行贿以及性相关的违法犯罪罪名。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几日,快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有传闻说最初的举报人就是唐总那个私生女。
为了争夺家产,前妻现任情人以及或婚生或私生的子女们也相继跳出来,出演了一场闹剧,还额外添上了两笔人命官司。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元宵节当天的时候,顾白衣对唐家这场闹剧的开端还一无所知。
沈玄默最近则在接触别的合作商,暂时没人联想到他身上。
就算想到了也没用,唐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沈玄默刚把手头要紧的事情做完,然后剩下的往外一推,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带着顾白衣出门了。
广场上果然挂满了花灯,边边角角摆满了不同的摊位,宽敞的湖面上慢悠悠地游过几艘花船,都是生肖主题,上面还有人唱歌跳舞表演。
顾白衣和沈玄默是吃过晚饭才过来,岸边的时候就看到前方已经挤满了人。
沈玄默问他:“要不要到前面去看?”
顾白衣摇了摇头:“就在这儿看两眼就好了。”
前面大多是小孩子和老人,他站在台阶上面,借着身高优势其实还是能看清楚的。
这些东西他也就是看个新奇,真要说多么狂热也不至于。
沈玄默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就陪着他站在林间那条小路上看了一会儿。
昏暗的光线下面,没人注意到他们牵着的手。
顾白衣安静地看花船,沈玄默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他脸上。
等顾白衣转过头的时候,就正撞上沈玄默的视线。
谁也没说话,三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轻咳了一声,问:“还想看吗?”
他顿了顿,补充:“——花船。”
沈玄默耳根红了一下,但面上一如既往淡然镇定:“其实也就那样,不看就去别的地方逛逛。你想买灯吗?”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了。
顾白衣遗憾地摇了摇头:“过两天就回去了,不方便带。”
“托运或者邮寄。到时候会有人去接的。”沈玄默说道,“走吧。”
顾白衣顿时生出一种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的错觉。
挤在一群孩子堆里的时候,有种尴尬和羞耻的感觉。
但他更不好意思说,其实还有点微妙的高兴。
没人这么哄过他。
抛弃那点微末的羞耻心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顾白衣停在某个摊位前面,伸手指了一个花花绿绿会唱歌的龙灯。
开关一开,就传来一阵童稚的儿歌的旋律。
沈玄默都差点被呛住了。
但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的镇定,并更加勉强地点评了一句:“嗯,挺……可爱的。”
顾白衣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不是因为觉得这盏童趣版龙灯有趣。
他是觉得沈玄默的反应有趣。
一个人可能会丢脸,但两个人……反倒是趣味了。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在另一个摊位前面停住,指着某个花环形状的花灯,语气温柔地问他:“那个你喜欢吗?我买一个送你,怎么样?”
这个摊位前年轻人的比例高出许多,可惜九成都是年轻的小姑娘。
粉粉嫩嫩的花环很是漂亮精致,穿着汉服的年轻姑娘们提在手里,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但要是放在一个成熟俊朗、身高卓越的成年男人手上……
就两个字,突兀。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的袖子,眼底含笑,树梢间挂的盏盏夜灯宛如暖星盈满眼瞳,灵动雀跃。
明明是不怀好意,却又明亮欢喜。
沈玄默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两个字:“……喜、欢。”
却是怕自己被晃昏了头答应得太快。
顾白衣眉角一扬,转头就叫老板拿灯,要最可爱的那一个。
裹着粉色轻纱,缀着粉色流苏。
花间还藏了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顾白衣掏出手机付款,沈玄默在老板怪异的眼神中接过了灯,提着在顾白衣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地点评了一句:“可爱。”
这回倒是真心话。
顾白衣不明所以地转头,正好隔着亮闪闪的花环与沈玄默对上视线。
沈玄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并未解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