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义宫。

  李承乾乐滋滋数着回礼, 心里美美的。几斤不值钱的土豆换来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太划算了。他一边让抱春登记收入库房一边夸赞自己实在太英明。

  说实话,在送土豆之前, 他完全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收获, 简直是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代表什么?代表天上掉馅饼。这么一想,心情更好了。

  果然宫里有钱人多,还都大方,就连不怎么得宠的低位妃嫔给的东西也不差。即便不算贵重,也都有各自的特色, 能看出用心了。

  哎, 算一算似乎就他阿耶死抠死抠的,出手的吝啬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纯属给他们老李家丢人,也不嫌拿不出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王府破产了呢。

  被嫌弃死抠死抠得李世民还不知道自己一着不慎, “吝啬”的形象已经在儿子心里根深蒂固,这一章将永远被儿子刻在人生轨迹里, 涂抹不去, 再也翻不了篇。

  此刻他正与长孙氏说话。

  “今日宫里不少人前来给承乾送回礼,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打探土豆之事。”

  李世民嗤笑:“她们心思倒是不少。”

  “墨菊混在其中来了一趟。”

  李世民顿住, 面上多了两分认真:“柳宝林那边可还顺利。”

  “尚算顺利。”长孙氏将墨菊的禀报全盘告知。

  李世民握着长孙氏的手:“辛苦你了。”

  这些年他长期在外征战,若非观音婢替他宫里宫外的操持, 他的处境只怕会更难一些。是观音婢让他即便搬出宫也不至于对宫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能当一个聋子。

  长孙氏轻笑:“你我之间谈何辛苦。”

  李世民莞尔, 夫妻相视一眼, 默契尽在不言中。

  长孙氏伸手为他宽衣, 说道:“张婕妤不甚聪明, 从前都是以尹德妃马首是瞻。有太子背后谋划,尹德妃主持大局,在旁看顾,她只需做个听命行事的先锋便好,自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如今太子自身难保,尹德妃一朝落难,又忽然得知尹家再无出路,一切设想化作梦幻泡影,打击过大,几近崩溃。非但不能为她谋划指引,癫狂的情绪还会直接给予她莫大冲击。

  “她受多方影响,自然会多思多想,陷入惶恐,忐忑不安。这时候倘若柳宝林再刺激几次,言语引导,她定会坐不住,势必有所举动。”

  李世民了然,她若要动,最先会如何做?自是去找太子,求太子给她一颗定心丸。可是以目前的情况,太子是不愿意搭理的。此时,他的处境最忌讳再与后宫嫔妃有所牵扯。

  李世民嘴角勾起:“过几日父亲生辰,又逢土豆出世这样的大喜事。父亲已下令大宴群臣。找机会帮张婕妤一把。”

  长孙氏点头应下,神色间却有些忧虑。

  “怎么了?”

  长孙氏抬头:“二哥近日行事是否太急了些?太子怎会看不出来这是你给他做的局?”

  李世民起身,将一份奏报递过去。长孙氏瞳孔震颤:“民间已有言论,说承乾是天选之子,是紫微星降世,是仙人临凡?”

  李世民点头:“承乾以往弄出些西红柿西瓜辣椒也便罢了,但土豆不一样,此物是主食,且产量过高,自然会引起民间百姓的拥戴。古往今来,能种出这等高产粮食的唯有承乾一人,舍他其谁?

  “再有,我们能利用舆论将太子说成千古罪人,他自然也能利用舆论反击。此刻承乾声望过大,连带我们整个秦王府都是民心所向,他无法以污名化去之,便只能加一把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

  说到此李世民一嗤:“我倒是无妨,这等声望我求之不得,他敢给我就敢收。但我得为承乾考虑。”

  李建成此等作为明显是想把李渊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转移到承乾身上,若有对李渊更为威胁的存在,李建成便可得片刻喘息,虽然扎进李渊心里的那根刺不会拔出,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这点喘息的时间足够他做许多筹谋。

  而李世民不能给他这个时间,尤其不能将李承乾至于这等险地。

  “我已经将舆论暂时压下去一些,但这种言论一旦出现,压不了太久。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太子即便知道我在其中的手笔又如何?我便是要他明知如此却不得不为,逼其速反。”

  长孙氏明了,想到“天选之子,紫微降世,仙人临凡”的字眼,不自觉将奏报篡紧,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承乾身上确实有许多特殊之处,对于这些言论,二哥如何看?”

  李世民顿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将她搂进怀里,轻笑出声,思虑了一瞬,终是决定将吴峰借房玄龄的手留给他的那封书信告知。

  “吴峰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挑拨我们父子关系,我怎会上他的当?你放心,我心里清楚得很。承乾是你我亲子,他若真有这等命格与运道,是我之福,亦是我大唐之福,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心生不满?”

  李世民将长孙氏抱紧了两分:“观音婢,你的担忧你的顾虑我都明白。你信我,我不是父亲,也绝不会成为父亲。我不会让承乾重走我的路。我保证,不管往后出现何等变故,不论到得何种境地,我总会护着承乾顾着承乾。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我知道,我信二哥。”长孙氏回抱住他,口中这般说,心里也这么想。她确实信李世民,信他此刻的真心实意,信他说的乃肺腑之言。可她仍旧未曾将顾虑完全放下。

  因为承乾现今还小,即便李世民现在能毫无芥蒂,焉知往后呢?倘若有一日李世民上位,承乾便是太子。承乾幼时还好,长大后怎么办?

  年老的帝王与年轻力壮且政绩卓越的太子。

  长孙氏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需做点什么,心念转动,言道:“承乾前几日设了个药庄,还用金银器皿同我兑了一批铜钱。”

  李世民失笑,何止呢,也同他兑了批铜钱,钱花得如流水一般,此事他怎会不知?

  “前有智仁法师,后有袁天罡,便是吴峰私心过重,诡计多端,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们的测算相卜之能让人惊叹。父亲紧张重视也属常理。对此等玄门之道,二哥怎么看?”

  李世民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此话的用意。

  长孙氏又道:“孙药师与袁天罡入药庄也有好几日了,二哥可想见见他们?”

  李世民默然不语,眉宇微凝。想见吗?他确实是有这等想法的。对于玄门一途,他非是不信,却也并未全信。

  他其实很好奇在这些玄门人的眼里,自己是什么人物,自己的星象命理如何,此次筹谋可能顺利,能否登临帝位。

  但有吴峰以玄学批言搅风搅雨,挑拨离间在前,他对此又升起些微抵触心理,因而这些时日明知袁天罡就在药庄,甚至身边还有个李淳风,他却未有行动。

  观他面色,长孙氏便知其心思,笑说:“二哥既想见,便见一见吧。当年承乾堕于梦魇多亏袁先生出手才得以好转。一别数年,我也想见见他,同他道个谢。二哥就当陪我,如何?”

  李世民哪有不应。

  于是次日,李承乾前脚来到药庄,长孙氏与李世民后脚便来了。

  李承乾幽怨看向醉冬与李淳风,眼神控诉:“阿耶跟阿娘怎么知道?不是让你们保密吗?我答应师父跟师兄,不会把他们的存在告诉外人。你们这样会让我失信于人的。师父要是不高兴,不肯再收我当徒弟了怎么办!”

  李淳风表示无辜,醉冬直呼冤枉。

  李世民嘴角微抽:“保密?就你这天天往外蹿的忙活劲,动作大到换钱都换到我同你阿娘跟前来了,还指望我们不知?”

  李承乾:???是这样吗?他动作这么大?

  李世民轻斥:“做事半点不谨慎,若非我帮忙遮掩,你以为自己的计划能顺利进行?以为你师父跟师兄的出现能不被外人知晓?”

  呵呵,怎么可能。李渊可是紧盯着呢。

  李承乾愣住,转头询问醉冬:“我的破绽有这么多吗?”

  醉冬愣愣点头。

  李承乾撇撇嘴,低着头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们了。”

  又瞥了李世民一眼:“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帮我遮掩,就不能再帮帮我,当不知道吗!”

  李世民:……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长孙氏轻笑:“承乾,我与你阿耶今日特地来见袁先生,是有要事。”

  “袁先生?”李承乾恍惚反应过来,“袁师兄吗?”

  他大感意外:“阿娘,你是不是说错了,你们其实是来找我师父的吧?找我师兄干嘛?我师兄那点医术还没学到师父一半精髓呢。为人也不咋地,呆愣愣的,对待师父也不知道殷勤点,有些笨。”

  李世民;长孙氏:……袁天罡呆愣愣的,有些笨?

  陪同在侧的李淳风强忍笑意。刚巧赶过来的孙思邈看了身边的袁天罡一眼,眸中满是打趣:“确实呆愣愣的,有些笨。这话倒也没说错。”

  袁天罡:……他能说什么?还是躺平任嘲吧。鬼知道跟他在一起怼天怼地的孙师父为何一碰到李承乾就变了副模样。就因为他嘴甜?哦,好吧,李承乾嘴确实够甜。只要他愿意,能甜齁你。但同样的,只要他愿意,也能气死你。譬如自己。

  这几日在他的影响下,孙师父是越来越嫌弃自己了。

  哎,心好累。

  双方上前彼此面见过,醉冬将众人引入客厅,奉上茶水瓜果,便自觉退出去。

  李承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从几人的言行中确定,阿娘没说错,她与阿耶确实是来寻师兄的。于是更不懂了。有师父这么个医学大牛在,为何放弃更好的,退而求其次选择师兄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长孙氏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释:“袁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你唤他师兄,可知他也是你李先生的师兄?”

  李承乾惊讶地转头看向李淳风:“李先生,你也是师父的弟子吗?那我岂不算是师父的徒孙?诶,不对啊。师父没说你是他弟子啊。”

  这话说完,又恍然大悟,拍手道:“我知道了。袁师兄你曾跟李先生一起师从他人对不对?”

  就跟他同老裴一样。都跟着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学习,都算三人的弟子。但他额外又是李淳风的弟子,老裴却不是。

  李承乾觉得自己真相了,心里也更高兴了。本来以为袁师兄自始至终跟随师父,多年相处,感情不同以往,他想后来居上必定有难度。现在好了,都是半路出家,谁比谁高贵,哼!他一定可以的!

  不过……

  李承乾歪头:“那我们这辈分是不是乱了?”

  袁天罡;李淳风:……你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诶,不重要。反正李先生又不是师父的弟子,咱们各论各的呗。”李承乾洒脱摆手,表示这都不是事。

  袁天罡与李淳风对视一眼,颇觉无奈。

  长孙氏勾唇:“你就不想知道袁先生此前师从何人,学的什么?”

  李承乾茫然:“学的什么?”

  “袁先生精通星象命理,擅长测算相卜,能知晓天文地理,推演过去未来。”

  李承乾张大嘴巴,震惊地看向袁天罡,就在袁天罡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凡时,但听他开口说:“师兄,原来你是个神棍啊!”

  袁天罡:……笑容凝滞。

  长孙氏李世民诧异:“神棍?”

  “什么星相命理,测算相卜,不就是算命吗?那不就是神棍。在天桥下摆个摊,说能测吉凶,抓住一个人便说他印堂发黑,将有血光之灾,舌灿莲花,把人说得一愣一愣的,让其心慌不安。然后说给他多少钱就能为你破灾解难。说白了,就是江湖骗子。”

  众人:……

  孙思邈扶额大笑,袁天罡嘴角抽动。

  李承乾稍顿,突然又转向李淳风:“不会吧不会吧。李先生,你以前不会也是跟袁师兄学的这个吧?”

  他急了,一手抓住李淳风:“李先生,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你看你现在年纪轻轻就是我阿耶的记室参军了,你还那么有才华。不但算学厉害,还精通天文。你只需在这两方面努力钻研,往后指定能成为一代大家。

  “这才是你的发展方向。搞什么江湖术士那套啊。那是不务正业,是浪费天赋,是误入歧途。你看你现在就不错,对吧。继续努力,千万别走回头路,别再碰算命的事了。”

  转头又抓住袁天罡:“师兄,这种事你也别干了。你守着师父这个宝贝还去当那等江湖骗子作甚。我跟你说,只需你沉下心来,勤快点,多讨好讨好师父。师父一高兴,多教你几招,你终身受用。这才是正道,比你那算命的歪门邪道强多了。”

  袁天罡顿住:“歪门邪道?”

  李淳风挑眉:“误入歧途?”

  李承乾猛点头。

  长孙氏眼珠微转:“承乾不信这些吗?”

  “算命吗?不信啊。”李承乾歪头嗤了一声,“世间之事若都能靠测算得来,那还要我们干嘛?人生的轨迹既然都是定好的,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我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便老天真给我定了命运又如何?我的人生我做主,我爱怎么活怎么活。干他屁事!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众人同时怔愣,眼中出现惊异之色,大为震撼。

  长孙氏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轻声又问:“承乾可有想过测算推演之术是真实存在,吉凶因果也是真实存在?许多事情冥冥中自有主宰?”

  “主宰?谁主宰?玉皇大帝,如来佛主,十殿阎罗?他们这么能,神通这么大,干点什么不好,就一个劲折腾人的命运吗?天下贫苦百姓那么多,他们眼瞎了看不到?还是说这些人招他们惹他们了,就活该一辈子孤苦一辈子艰辛?

  “你们看,我阿翁是皇帝,是天下主宰,需得为万民谋福祉吧?他们若是整个人类的主宰,甚至是六界主宰,不该为六界谋福祉?若不能造福人间,还一个劲折腾祸害人,他们凭什么当主宰?”

  众人:!!!

  李世民与长孙氏尚好,孙思邈袁天罡李淳风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习道之人,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李淳风犹豫半晌,说道:“小郎君这话还是莫要对佛门道门弟子说得好。”

  李承乾笑眯眯点头:“先生放心,我省得的。这不是在场全是自己人吗?佛门道门弟子面前我肯定不说,绝不当面说。毕竟信仰自由。他们信他们的,我不信我的。没毛病。”

  道士孙思邈;道士袁天罡;道士李淳风:……

  眼见众人神色不对劲,李承乾一头雾水,蹙眉深思,他说错话了?哪句说错了?想了几遍确定自己没错,突然记起阿耶阿娘前来的目的,张大嘴巴。

  “阿耶,阿娘。你们说今日是来找师兄有要事,又说师兄算命厉害。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会信了这些吧?”

  李世民;长孙氏:……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见他们不答,有默认之势,李承乾大为震撼。这群人怎么回事。算命就这么吸引人?先生跟师兄就是干这行的便不说了,他阿耶与阿娘居然还是推崇者?

  天哪,夭寿啦,要完。

  李承乾立时抓住李世民长孙氏:“你们别犯蠢啊。吴峰还不够前车之鉴吗?他的亏还没吃够?还要上赶着跳坑?算命这种事,你管它真的假的,看个乐子就行,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若往心里去,那你指定掉沟里了。”

  众人:……

  孙思邈转头:“假的便罢,若是真的,为何会是坑?”

  李承乾深深叹气,心底感慨,大唐消息太闭塞了,连个电视剧都没有。梦里这种道理他一个小孩都懂,但大唐这么多大人居然想不明白。心累。

  李承乾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掰扯掰扯,免得他们掉入天坑出不来。他想了想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户人家,早年也是大户,奈何家道中落,如今生活颇为窘困。但父母勤劳肯干,儿子天资聪颖,生活也算有盼头。

  “父母攒了一笔钱又拖了关系将儿子送去求学。儿子也很努力,成绩很好。有一日,一位道士路过这户人家,得了他们一碗饭食,便提出给他们算一卦报还。

  “这户人家请道士算一算自家儿子能否出人头地,重振往日门庭。道士算了,说儿子日后会成为一地父母官,他们一家也能重回昔日荣光。

  “这户人家很高兴,开开心心将道士送走。自此后父母干活不那么勤快了,儿子读书也不那么努力了。”

  李世民讶异:“为何?”

  李承乾瞥他一眼:“因为道士说了,儿子以后肯定能出息,他们家肯定会好啊。既然总归会好,那还努力干嘛?”

  众人:……

  “结果没几年,儿子功课一落千丈被求学的人家赶出来,父母也因干活不勤快导致家中入不敷出,日子越过越惨,穷困潦倒。此时他们又遇见当年的道士,就抓住道士质问,不是说儿子一定能当官,家里一定会光复门庭,重回荣光吗?怎么他们一样都没实现。

  “道士很惊讶,说你们不努力怎么当官怎么荣光?这家人觉得冤枉,道士明明说他们命中有富贵之相,儿子有为官之相。既然命中都有,他们才不努力的。若一切都是努力后的结果,那不是他们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吗?与命中有没有有什么相干?”

  袁天罡摇头:“世间之事都有因果。道士为他们测算之时,他们尚且勤快努力,是以此为因算的果。而后因变了,果自然也就变了。”

  李承乾轻嗤:“也就是因果变幻呗。那还不是说不同的做法导致不同的结果,世间之事非既定,一切皆有可能?那算命又有什么用?专注自身,做好自己不就行了?要这等推演测算作甚?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句话将袁天罡噎得无言以对。

  李承乾叹息一声,接着说:“我再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江湖人,乃武林世家之后,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有一天,他妻子生下麟儿,他摸了摸麟儿的根骨,发现根骨奇佳,是习武的天纵奇才。”

  李世民嗤声:“刚诞下的麟儿如何能摸出什么根骨,看出什么习武的天纵奇才?还有世家便是世家,哪有什么武林世家。”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你别打岔,不要挑刺,一个故事而已。故事要那么严谨的逻辑作甚?你到底要不要听?”

  李世民哑然,行吧。你继续说。

  “这个江湖人很高兴,觉得自家武功后继有人,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让自家更上一层楼。于是他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大宴宾朋,表示自己的欢喜。甚至施粥施米为孩子积福。

  “一个和尚前来化缘,领取到江湖人给的米粥,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江湖人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孩子。一看他们的面相,大吃一惊,想着好歹得了对方的施舍,该提醒对方一句。便想办法与江湖人入内详谈。

  “他告诉江湖人,这个孩子确实是天纵奇才,将来会武功盖世。但孩子与他命格相克,日后会亲手弑父,覆灭满门。

  “江湖人大惊,思前想后,为了满门三十余口的性命,狠心想将孩子扼杀在摇篮里,去了这个祸害。只需孩子死了,便不会出现满门覆灭的命运。

  “可妻子不允许,哭哭啼啼求情。到底是亲儿子,他也心有不忍,最终下不去手,只能将孩子丢弃荒野,任他自生自灭。孩子不论是死是活,都是天意。一切皆由天意来决定。

  “但他没想到,他离开后,他的仇人出现在原地,抱走了孩子,把孩子认作自己的,告诉孩子,自己才是他亲生父亲,而江湖人是他们毁家灭门的大仇人。

  “孩子信以为真,日日被仇恨浇灌长大,认贼作父。很多年后,孩子长大了,果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贼父便说,给全家报仇的时候到了,让孩子去找江湖人寻仇。更提醒他,当年江湖人杀了他们全家,如今也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灭了江湖人满门才行。

  “孩子听话,果然亲手弑父,灭了江湖人满门。和尚的话至此应验。”

  这个故事说完,全场静默。

  若说上一个故事只是让人觉得惋惜,那么这个故事便是妥妥的悲剧,惨绝人寰。

  李承乾看向袁天罡:“师兄既然会算命,那你觉得命是什么?这个故事里孩子跟江湖人的结局是宿命吗?宿命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即便所谓算命的本事全是真的,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的测算才导致宿命的发生?或者说在你们开始测算的时候,测算已经成为了命运的一部分?”

  袁天罡神色微顿,这个角度是他从前不曾想过的。

  李承乾又说:“如果没有和尚的测算,没有他的批言。江湖人会丢弃孩子吗?不会。他会将孩子留在身边,教他家传武学。孩子在父母身边长大,也就不会认贼作父,不会被贼父欺骗,不会将亲生父亲当做仇人杀害。和尚的测算没有错。但如果没有他的测算呢?”

  众人陷入沉思。

  李承乾一拍手:“所以,记住一点,人生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在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星象推演,相面算卜。看个乐子就够了,真把它往心里去的,属实脑子有疾。”

  李世民怔愣,仔细回味这两个故事以及李承乾的话,恍然察觉自己先前对袁天罡等人批命的好奇,似乎确实差点脑子有疾。

  想想,倘若袁天罡说他会成功,会登临帝位,他就不按计划行事不努力干等着继位了吗?不会。

  那倘若袁天罡说他不会成功,最终会兵败如山倒,他便认命什么都不干了吗?更不会。该做的他仍然会做。

  既然如此,他的星象命理如何重要吗?更何况倘若测算推演,命理批言也是宿命的一部分,那更不应该让这等“演算”出现在生命中,干扰自身的决定。

  正如承乾所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天想摆布他,还得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李世民哈哈大笑,将李承乾举起来:“不愧是我李世民的儿子,说得好!我命由我不由天,合该如此!”

  长孙氏面上一点点浮现笑意,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如释重负。

  她知道,有今日这两则故事在前,有这些话语在前,从此以后,不论何种批言再不会成为这对父子的隔阂。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