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大概能看出摩拉克斯心情不虞。
她浅浅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这种假死还不提前通知的行为比起岩王帝君假死退休给璃月百姓炸个人心惶惶,只能说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她不可能因为担忧别人的反应就放弃原有的计划。
反正摩拉克斯也不会在意璃月百姓和七星因为岩王帝君遇刺一事而心脏停跳,他们俩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指责谁。
她此刻正站着,想要看向端坐在扶椅上的摩拉克斯便需要微微垂着头,正巧摩拉克斯也抬头望来,神色莫名。
他们身高上有些差距,是以闻音鲜少以这种视角看着摩拉克斯,一时间还觉得颇有三分新鲜。
“看够了?过来。”摩拉克斯望她半晌,忽然轻声道。
褪去了温和端庄的钟离客卿的表象,所谓“被时间磨损”便全是掩饰和伪装,摩拉克斯本人显而易见还如五百年前一般,说话做事时带着些掩不住的不容置疑。
闻音没过去。
她却也没有退的更远,只是站在原地,从摩拉克斯手中拿过的杯盏还端在手里。
她复又饮了一口,白皙的脖颈修长,像是清心的花瓣一般盈盈透亮。
钟离,或者说摩拉克斯,仅轻轻摩挲了下扶椅的椅背,指尖掠过一点被很好地打磨过的木料那种光滑的触感。
“你如今的情况,最好还是再下一层封印才稳妥。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神明的语气,似乎稍稍放柔了些。
他绯红色的眼尾微挑,虽说是询问,神色里却带着些不容拒绝的笃定。
在封印一途,他到底比闻音的能力要强些——若陀龙王可以做为最好的龙证。
若是由他来下这一道封印,自然效果更好。
闻音知道这些。但是她向来难以忍受身体被他人掌握的感觉。
昔日对于有威胁的博士她都不能轻易放过,更别谈直接任由摩拉克斯在身体里烙下封印。
虽然跟性命相比较起来,这些固执来得似乎毫无必要,可她还是轻快地回绝了摩拉克斯的好意。
自由的风,向来不能忍受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哪怕只是微末的几瞬。
*
送走了钟离,闻音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同岩王帝君如今也算得上是朋友,但闻音自觉他们二人立场不同,若是突然又变成敌人互相对打起来也并是常事。
想来摩拉克斯也是这般想。
不过,对于对方伸出援手的行为,闻音还是极其感谢的。
于是,免不得顺着他的意,陪他将这出岩神遇刺的大戏一同演下去,只不过,也不能白白让公子被瞒在鼓里。
达达利亚来的很快。
他近来除了旅行者和岩王帝君之间的事情,也没有旁的任务,璃月港附近也没有什么排的上号的魔兽或者能让公子与之一战的强敌,便格外悠闲,整日待在北国银行或者霓裳阁,当然,这取决于闻音在何处办公。
“师姐。”
达达利亚似乎刚结束每日的晨练,且又沐浴过,身上并非是往常总穿在身上的执行官装扮,而只是随意披了一件璃月风格的简单白袍,胸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点白皙的胸口。
闻音目光敏锐,不过一扫,便能瞧见他胸口一道狭长的伤疤,伤口有些年头,已经极浅了,但仍能看出当年落下时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很长的一道伤口,似乎是魔兽利爪留下的痕迹。
达达利亚见闻音目光停在自己胸口一瞬,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下意识落在胸前,反手将衣襟拉紧,将那道伤疤迅速挡住。
“怎么弄的?这么严重?”闻音微微一皱眉。
达达利亚原本有些低沉的眉眼,听了这话,反倒露出了些笑模样。
“师姐想知道?我却怕师姐知道后,反过来责备我了。”
他低声说。
达达利亚已经来到了闻音的身边,随手拖过来一把椅子,就坐在闻音跟前,右手手肘落在长桌上,单手撑着侧额。
看起来有几分像是落拓不羁的风流侠客。
衬上他透着漫不经心,却又似含着无数言语的深蓝色眼瞳,更平添了三分古典的温雅。
闻音瞟他一眼。
“你先说着。”
然后她再决定要不要骂这小孩一顿。
那伤疤看上去有些年头,不出意外,就是达达利亚刚出了深渊留下的。
达达利亚轻笑一声,说话时目光却并不离开闻音的面容,时刻瞧着她的反应。
“这是我加入愚人众之后的第一个任务留下的。当初普契涅拉因为我打倒了一整支征兵团,以惩治为由将我编入愚人众的最底层。但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却是处刑极北之地某一个实力凶悍的魔兽。”
极北之地的魔兽,闻音多少有些了解,只不过,以达达利亚在深渊地下锻炼出来的身手,以及对方割破魔兽喉咙时一贯干脆利索的狠厉,实在没可能在那群魔兽手中翻车。
论起凶悍,相比于深渊中的魔兽,外面的那些都可以用小鸡仔来形容。
“说是凶悍,但师姐想来也知道,那群魔兽的本事比深渊里的还要逊色些——只是我与师姐合作惯了,没有师姐帮我压阵,不小心着了那魔兽的道。”
达达利亚语气甚是轻松随意道。
他不会跟闻音说,不是因为没人压阵,而是在那种情况下,他本能又想起了闻音,想起他第一次险些命丧魔兽口中时,对方从天而降般的营救,一时间难以压住那种刻意被遗忘的心痛。
但他也显然没把这一道伤疤当一回事,甚至于,如果这一道伤口不是与闻音有关的话,它在一众伤口里甚至都没有被达达利亚刻意记住的必要。
人人都盛赞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年轻有为,身手了得,年纪轻轻便已经处于至冬国的权利巅峰,但那数不清的功勋可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从深渊地底的稚弱青年到威震四方的执行官,这其中究竟经历过多少难熬的岁月,只有达达利亚自己知道。
他的经历,不会比闻音轻松多少。
闻音听到这种轻描淡写的说辞,险些被气笑了。
她瞧着达达利亚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青年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惩罚”,眼睛一时间竟然瞪圆了些,深蓝色的眼瞳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
明明是偏冷偏俊美的面容,竟然也因为这漂亮的圆眼睛而带上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唔,跟达达利亚完全不沾边的形容。
闻音决定收回刚刚一瞬间产生的想法。
达达利亚愣了两秒钟,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搭上刚刚被闻音弹了一下的地方。
说实话完全不痛,甚至触感都只是很轻的一点。
闻音很好地控制了力道,甚至连达达利亚白皙的皮肤上都没有泛红。
但是他就是故意嘶了一声。
果不其然,师姐没再分半个眼神给他。
达达利亚眼中的笑意很快散去三分,他收回压在桌面的手,坐的更端正了些。
闻音有点头痛。
达达利亚对自己不甚在意的这种态度,倒是能让闻音理解摩拉克斯的不虞了。
现在的达达利亚,仿佛就是刚刚不把自己的身体情况放在心上的闻音自己。
“关于璃月的神之心,你的计划是什么?”
闻音知道,像是自己或者达达利亚,都不是会为别人的想法改变自身的人,索性不再自寻烦恼,转而问起正事来。
达达利亚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更差了些。
但他还是很快回答道:“找到仙祖法蜕,寻得神之心。如果没有收获,就说明岩王帝君果真没死,那就放出奥赛尔,毁了璃月港,逼他出面。”
说到最后,达达利亚却抬眼望向闻音的眼瞳,目光中带着一丝执拗和专注。
“师姐,你要阻拦我吗。”
他总觉得,师姐和璃月港的联系颇为深重,甚至不在她和愚人众的联系之下。
所以,闻音会为了璃月港,阻拦他的计划吗?
闻音侧头打量他。
“如果摩拉克斯没死,你觉得,他会对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达达利亚当真想不到,如果摩拉克斯没死,那他便定然在关注愚人众执行官的行动吗?
甚至于达达利亚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个摩拉克斯打白工罢了。
闻音不觉得达达利亚想不到这一层。
她见达达利亚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低声哼笑起来。
“师姐,你分明是在担心我吧——”他拉长了声音说道,继而笑的更加开怀。
“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璃月的神明,不会当真隐匿在背后,眼看着子民沦落苦海的吧,若真的到那一步,他也一定会出现。”
“哪怕当真像师姐你担心的那样,他不过将我当成他的棋子——呵,只要他现身,我便一定能拿到神之眼。既然想要在幕后操纵棋盘,就要有棋盘被直接掀翻的觉悟。”
青年语气笃定,神色锐利,十足自信。
年轻人这般作态,却也不叫人觉得猖狂,只觉热血。
他却不知道,他心中的最大的敌人,前些天还跟他一同在琉璃亭吃了饭,并被他亲手引荐给了旅行者。
唉,这个傻孩子啊。
虽然并不完全天真不谙世事,但显然,他还是错估了摩拉克斯的目的——他放下责任的心异常坚定,也早已经做好了将一切事情交给七星和璃月人民的准备。
到时候,达达利亚大概率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所期待的神明根本不会出现。
而且,在公子不知道的时候,女士,想必也已经潜入了这座城市,代表冰之神与摩拉克斯进行了交易。
而作为交易的内容之一,女士将会全程隐瞒真相。
“师姐,你这般眼神,倒像是还有事情要告诉我。”
达达利亚眼神更幽深了三分,不自觉地想起了闻音和钟离之间熟稔的态度和氛围。
“你该不会是要说,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便是岩神摩拉克斯吧?”
他愈发靠近闻音了些,单手搭上她的椅背。
这些日子在愚人众,他也得知了很多关于执行官第二席歌者过去的事情,比如她曾经被派遣到璃月执行过任务,而她那时候能认识的朋友,五百年后又能再见面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位。
钟离既然是其中之一,便绝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而他又对送仙典仪如此上心,不是摩拉克斯本人,也一定是璃月的仙人。
而凭借达达利亚的敏锐直觉,他便觉得——
钟离就是摩拉克斯。
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这回倒是聪明了些。”闻音淡淡道,“不过,我想同你说的却不是这个。”
“你确定,女皇派遣到璃月来的,只有你一位执行官么?”
达达利亚搭在椅背上的手心微微绷紧。
“师姐……这却为何意?”
达达利亚并不认为师姐会诓骗自己。
所以,女皇既已经派他前往璃月港谋求神之心,却又另外留了后手吗?
可这位同僚倘若当真存在,却没有道理不同他配合,除非,这人先他一步与岩神有了交集。
倘若自己当真是岩神布局中的棋子,同僚被要求不能告知自己真相,而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按照原有计划走下去,放出奥赛尔,从而最终遂了岩神的意——倒也能说得通了。
“岩神伪装自己被刺杀,将一切事务交由七星,却又通过我的手笔让璃月港动荡,他想——他想让璃月百姓自己处理这一场危机?”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只是不想继续做璃月的神明了吧?
*
璃月港,飞云商会。
近日里的飞云商会颇为热闹,原因无他,只在外游学的二公子行秋,终于又回到了璃月港。
飞云商会作为璃月港数一数二的大商会,一向排场极大,这一代商会的家主,也是行秋的父亲,自然也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行秋从古华派学成归来——当然,顺便邀请一下不日前刚刚回到璃月港的霓裳阁东家一同出席。
邀请霓裳阁的东家只是顺带——不是,错了,庆祝小儿行秋学成回来只是顺带。
飞云商会当然是为了霓裳阁的东家才举办的这场宴会,只是二少爷行秋的归来,刚好给商会的大老爷送上一个不能更好的借口罢了。
飞云商会的大老爷亲自写了一封玉笺,嘱咐旁人以最高的礼仪规格送到霓裳阁去。
飞云商会的大公子这时候就在父亲跟前,见父亲这一举动,不由得好奇。
“父亲,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似乎同霓裳阁没什么往来,飞云商会更是在爷爷那一辈,因为霓裳花收购的事情同他们起了龃龉……”
大公子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
据说那时候,半座璃月港的商行都同霓裳阁打起了持久战,牢牢咬住手中的一批霓裳花不松手,却不知道当时霓裳阁的东家究竟是哪里来的数额巨大的摩拉,直接将商行们布好的棋局直接掀翻,顺手垄断了丝绸生意的整条生产线。
飞云商会自然也在那一场风波中失了好几个铺子,不过勉强也算损失不大,比起直接破产的几个商会要好得多了。
只大公子这话刚出口两句,就见父亲脸上浮现出一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你这疑惑的样子,便知道你也同当初同霓裳阁对着干的那位先祖一样,没瞧过飞云商会第一百二十七代家主留下的手信。”
大公子心中极快地算了算时间。
一百二十七位家主……唔,估摸着应该是五百多年前的某位先祖了。
等等,这序列听上去有些熟悉,好像是那位终身未曾婚配,最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兄长之子的不知多少辈之前的小叔祖。
听父亲的口气,这位小叔祖,倒是同霓裳阁有些不得不说的关系了。
“素日里倒真是未曾注意过,还请父亲赐教。”大公子微微颔首,同父亲行了一礼。
“唉,先祖的事情,原也不该由我这后辈来说出口……罢了,今日你便不必打理商行诸事了,且去祠堂瞧瞧那位先祖留下的信笺吧。”
大公子一头雾水,瞧父亲不知为何有些伤感的模样,不大能摸得着头脑。
行秋长大了,已经学会在床底下藏书了——小孩子进入青春期,有秘密也是寻常,怎父亲也一副“我有小秘密”的样子?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是进入更年期了罢?
他决定去寻一寻父亲所说的手信。
大公子拜别了父亲,穿过商会的重重檐廊,一直来到祠堂正门口,却见门微微半敞着,里面显然有人。
再一看,家丁阿旭正站在门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便不用再猜,里面的定然是行秋没错了。
大公子不知道行秋在里面捣鼓什么,轻咳了两声,给弟弟留一个收拾的时间。
却听里面当即响起一道笑音:“大哥?快来快来,我正有事要问你。”
大公子脸上也立即带上些笑意,一边应声,一边快乐地迈进门槛。
瞧着小行秋的样子,显然并没有因为外出学武而跟大哥生分下来嘛,甚好甚好——诶,小行秋这是作何?为何凑近一副小像看得认真?
他视力不错,能精准地看出画上绘着的是一位女子,好像还是一位披带银甲的女将军,看这纸张成色,似乎已经是古物了——等等!
大公子视线不自觉地朝旁边瞥了一眼,正见着某一个呈放古物的银屉大敞着,很显然那小像刚从里面拿出来。
“行秋啊,对待先祖们留下来的东西且小心些,你快要将那小像看出花儿来了。”
大公子深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重话。
弟弟已经大了,当哥哥的自然也不能像是小时候那样严厉,须得温和些。
行秋却没察觉大哥的无奈,冲着他招了招手:“大哥快来。”
大公子又叹了口气,倒也过去了。
在行秋面前站定,大公子自然也将那银屉上的标识看得清楚。
啊,正是父亲所说的那位小叔祖留下来的东西。
“……镜云。”大公子轻声读出来那个名字,然后下意识鞠躬行了深深一礼。
“先祖在上,您的……您的十代玄孙在这里拜见先祖了。”
具体多少代便算不清了,因为飞云商会时常有数位家主出自同一辈人。
“大哥,你学识比我广些,可曾听过,五百年前,在青墟浦一代征战过的那位女将军?”
见大哥拜完先祖,行秋当即问道。
“女将军,便是你手中那画像上的?她和我们小叔祖有关系?”大公子看了看那画像。
不只是小叔祖的绘画手艺过甚,还是他刻意美化,亦或是这位将军当真不凡,总之,大公子也算的上是璃月港最顶尖的人物,却还真没见过这般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比起外貌,那一身气度更为惊人,即便是隔了百年,遥望这画像,也不由得感知到极强烈的肃杀之气。
大公子心中思筹。
却真叫他想起了这么个人来。
“倒也有某些不知名的野史曾提到过,五百年前,有一支千岩军是由一位女将军带领,只不过似乎是来自层岩巨渊的队伍……”
但是那野史究竟来自于哪里,大公子却有些记不清了,想来是幼年读物吧。
大公子说着,去那银屉中看了看,却没看到镜云小叔祖留下的手信。
“大哥是要找小叔祖留下的手信?喏,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摩拉克斯:若陀可以证明,我的封印术确实很强
若陀:你礼貌吗:)摩拉克斯!是时候清算一切!
*
被师姐弹了脑瓜崩,假装痛,所以“嘶”了一声的鸭鸭:师姐怎么不理我QAQ
闻小音:过了好几秒你才来这一声,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