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成万人迷文里的万人嫌>第93章 番外1

  要说从来没有对此感到过奇怪,连穆朝自己都觉得是在说谎。

  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来没有被爱过。侍女讨厌他,用很冷很冷的目光看他。士兵厌恶他,对待他像对待一个小怪物。至于陛下和其他人,好像就更不用说了。

  比起活着,可能他们更希望自己死掉。

  穆朝在长大到能自己走出房间时,第一次,摇摇晃晃地去了湖边。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倒影。然后不可抑制地感到困惑:

  为什么会讨厌我呢?当时小小的还不到人膝盖高的穆朝很难过地想,明明我和别人长得没什么区别呀。

  不过没关系。穆朝想,无论谁讨厌他,他都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好朋友叫顾留钧,比他大一点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大哥哥。大哥哥会带着他玩,给他带好吃的,抱着他看书,还会告诉他这个字怎么读,留钧哥对他最好…

  “穆朝,你什么时候才懂得适可而止?”

  …了。

  为什么?

  穆朝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天。他抓着衣角,不知所措,看着不认识的人闯进自己的房间,找出来一个很漂亮的礼物盒,举着高喊“这是流缨殿下的礼物!”,他害怕地往后退,后背撞到一个人很硬很硬的胸膛。

  抬头,穆朝看见大哥哥,他好依恋,还好害怕,想说“留钧哥,为什么他们诬陷我”,结果下一秒,大哥哥很冷漠地看他:

  “你为什么要偷阿流的礼物。”

  穆朝愣住了。

  他愣了好久,久到房间里的人都走出去,得意洋洋,耀武扬威,为他们揭发了怪物的罪行而无比兴奋,留下一个满地狼藉的卧室。他跪下来,一点一点把那些散落的书籍和衣服归位。

  他摸着自己最最最喜欢的一本书,很难过地想:这是留钧哥送给他的。

  但现在脏掉了。

  很快大哥哥就不再是他的大哥哥。他不再能这么呼唤他,只能呼唤他“顾留钧”。如果人没有了救命稻草会怎么样?穆朝不知道,他只知道,原来全世界都没人喜欢他的感觉是这样的。

  哦。

  也不是全世界。

  有一个人,好像,是“喜欢”他的。

  顾流缨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见他。穆朝最开始其实并不讨厌顾流缨,甚至有点喜欢,因为他是大哥哥的弟弟,也因为他很温柔。

  但是穆朝不知道顾流缨会想解开他的衣服。

  手腕紧紧地被锁在对方手心,害怕得瑟缩也被人死死拉着,白天里还哭泣着说“穆朝殿下推我”的人,现在却不肯松手,看他像看一只好不容易才抓到手的蝴蝶,要把他做成标本。

  “殿下,不可以喜欢我吗?”

  顾流缨这么问他。连语气都像是蜘蛛的黏液。网开,吸附,固定,然后一点点消化和吞噬。

  穆朝最后还是挣脱了。他每次都用尽全力,才能够逃跑。但第二天,顾流缨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其实有时候穆朝都觉得顾流缨有点小题大做了,哪里要那么费劲,顾流缨只要露出一个难过的眼神,就会有人来辱骂他,伤害他,恨不得让他去死了。

  真正让穆朝想放弃的,是他十七岁的时候。

  他好累。他真的好累。他不想再忍受顾留钧冰冷的眼神,也不想再忍受顾流缨恶心的温度,他不想再听到那个陛下骂他废物,也不想在遇到陌生人的时候,面对并不陌生的厌恶猎奇的表情。

  所以他找到一把小刀。

  很锋利,很好用。一次,两次,他最开始有点笨拙,但学得很快。有一天他被罚禁闭,高烧中他想再一次找出他珍藏的小刀,顾流缨却走进来,靠近,要撕开他的衣服,恶心的讨厌的温度蛇一样滑进来,他用尽力气都推不开,挣扎中打碎了床头的花瓶,哐当,穆朝的意识一起跟花瓶砸进黑暗里。

  结束了吗?

  ——结束了。穆朝想,这就是全部了。

  他好像从没有得到过爱的,烂泥一般的人生。

  所以为什么还要他睁开眼啊?

  恢复意识的时候,穆朝几乎是心灰意冷的。为什么呢?掌管这个世界的神明,他曾经犯下过什么样的罪行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而不肯放过他的生命呢?

  并不存在的神明嘶嘶笑着,对他说,是呀是呀,你就是犯了罪!像恶魔一样低语,你是小怪物,是小坏蛋,是最最最不能被原谅的丑角。

  你要赎罪呀,不然不可以死的!

  哦……他要赎罪啊。原来他是要努力才能够被原谅的怪物。

  早说啊,明白这一点的穆朝忽然感到一点轻松,早告诉他不可以吗,不然他。

  不然他怎么会,有过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赎罪要怎么做呢?穆朝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在顾流缨盛大的十八岁生日之后,在他的一个侍女的提醒下,他忽然明白了。

  “您这样的人,如果想道歉,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吧。”莉安又厌恶又快意地看他,“空口无凭地就想得到几位殿下和陛下的原谅 ……”

  也太不要脸了。

  穆朝当然听懂了莉安未尽的话。所以他去找了皇帝,那个或许是自己“父亲”的男人。

  “你说你想去军营?”十八年来和他说话不超过十句的男人俯视他,“一个C级,去了能有什么用?”

  穆朝麻木地跪在台阶下。他看着很漂亮的瓷砖和上面很干净的阳光,很想把自己缩起来,他很害怕自己把这些瓷砖弄脏了了。

  “我会、努力……”他声音很小很小地说,穆渊行甚至忍不住皱眉,诘问他,“这么上不得台面,到底是谁教你的?”

  穆朝瞬间噤声。他想穆渊行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十天没说过话了。没人和他说话。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逼着自己说,“我听说,您有一个新的计划,是研究人型机甲得到的成果,但现在没有试验品,是吗?”

  穆渊行顿时沉默下去。穆朝忍耐着,感受对方审视冰冷的目光梭巡过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肉,要把自己身上每一丝不怀好意的小心思都揪出来。

  “你想试吗?”他听见穆渊行同样冰冷的声音,“想试就试试看。”

  穆朝顿时惊喜地抬起头。可他当时并没有领悟穆渊行那言语背后的深意,直到他真的去接受了那个实验。

  痛,是第一个感觉。也是唯一的感觉。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好像都被硬生生剥开,然后倒灌水银进去,骨骼被敲碎再重塑,神经被撕裂又接驳,穆朝以为自己死了很多次。

  这样算赎罪了吗?他满怀期盼地问那个神明,神明这次却不肯回答他了。

  好吧。他带着浑身的痛苦和快要走不动的腿一点点走到穆渊行面前,“陛下”,他问他,“这次可以了吗?”

  这次穆渊行同意他去军营了。

  “但是,一旦我听说了任何关于你或者皇室的传闻,你就必须滚回来。”

  穆朝很茫然地听着这个要求。然后拖着痛得快要死掉的身体,一点一点爬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他找出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版本很古早的面具装置,不是那些很新潮很安全的装置,是一个戴上去很难受、但是完全包裹住脸的面具。他把面具戴好,看着镜子里那张平庸的毫无皇室特征的脸,跟着其他新兵,去了条件最严酷的第六星系营地。

  毫不意外,哪怕是在新兵里,穆朝也是最弱的。他接受的那个实验只能一点点改造他的身体,最开始他还是连C级机甲都上不去。精神力很差,体能很差,准头很差,机甲链接能力也很差。在夜里他被冷水泼醒,厚重的面具和冰冷的水一起捂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弱鸡,”有人喊他,“你这么弱,要不留下来给我们当保姆吧,总好过当虫族的口粮吧!”

  黑暗里穆朝听见很多嘻嘻的哄笑声,“说得对!”,“当保姆也找个好看点的吧”,“第六星系了,你还挑这么多!”,肮脏得甚至有些听不懂的话环绕在穆朝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缩在被浸湿的床铺上,摸索自己的面具,确认它好好的,然后顾不上皮肤灼烧般的疼痛,很慢地把床单给换了。

  第二天,教官什么都没说。尽管他看见了穆朝忍不住颤抖的手腕和青红的伤痕。

  好痛啊。

  他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握紧。

  旁人的看法一时间是没办法改变的,穆朝十八年的经历这么告诉他。

  但有一点,是可以改变的。他变成起得最早的那个人,变成最努力的那个人,哪怕腿都要断了,也会默默地比大部队再多训练一次。哪怕精神力已经痛到耳鸣,也不会有一天停下来。

  终于,那个实验起效了。在最新的新兵班内排名中,穆朝第一次进入了前十名。

  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进步,穆朝看着那个“10”,怔怔地想。比讨要别人的喜欢容易好多啊。

  这给了他一点勇气和信心。从“10”开始,后来是“8”,然后是“5”,是“3”,最后——

  第一名。

  在穆朝来到第六星系的半年后,他得到了,第一名。

  然后是第二个第一名,第三个,第四个。夜里他不再被水泼醒,尽管那些人还是不跟他说话,甚至用更冷漠的眼神看他,盯着他的后背像要咬下一整块肉下来。

  不过没关系,穆朝想,他已经习惯了。

  但渐渐的,有人靠近了。一开始只是一个瘦弱的、和曾经的他一样吊车尾的新兵,穆朝在一次模拟训练里救了他。“谢谢你”,瘦弱新兵对他说。

  当时穆朝好像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已经凝固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再后来是一个腿有残疾的老兵,穆朝把他从无人区拖了回来。然后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小队,穆朝用躺了半个月的代价为他们断后,让他们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基地……很多很多个。

  直到有一天,在穆朝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拿着装着营养液和水的托盘坐下,几颗糖果被递到他面前。

  “喂,”他曾经从悬崖边救下来的一个人压着嗓子对他说,“……我家里寄的,送你了。”

  穆朝很愣地坐在原地。他手里还捏着那一点滋味都没有的营养液。

  “你不会是孤儿吧?”那人粗声粗气地说,“从来没见有人给你寄过东西。”

  穆朝僵住。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好好道谢,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一个月没说过话了——他还会说话吗?所以他很努力也很笨拙地拆开一颗糖果,吃进去——甜的。

  甜的。

  他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那天之后,穆朝开始收到一些礼物。一本书,封皮好几个折角。一条围巾,摸着有点粗糙,但很保暖。几瓶牛奶,送他的人说“你是不是刚成年?喝点牛奶说不定还能长高啊”。包装好的肉类,他被评价瘦得有点吓人了。一条很廉价的防护石链子,“我妈妈说这个会给人好运的!”。

  穆朝把他们都放在自己枕头底下。后来装不下来,他裁开一部分床垫,把大件的通通藏进去。

  像一只藏橡果的松鼠。

  他好幸运,穆朝想,明明是来赎罪的,却能收获这么多意外的东西。

  有一天,这个死气沉沉的军营忽然开始躁动。“帝国第一军校的学生要来训练然后慰问!”这个消息飞鸟一样飞过整个营地,有人装着不屑,“不就是些公子哥”,有人崇拜极了,“那个毕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的学校!”,有人阴阳怪气,“反正和我们炮灰不一样啦”。

  穆朝不是以上的任何一种反应。

  他把自己关进盥洗室。手指在发抖。

  ……那是顾留钧的学校。顾流缨应该,也入学了。穆朝快一年没有回去,皇宫的样子他都快忘记了。

  他以为自己能忘记的。果然吧,还是他太幸福了,太不应该了,神明生气了,生气他没有好好赎罪,还小心翼翼地藏那些礼物。

  对不起。穆朝焦虑得不自觉地咬指甲,对不起,他会小心,请不要把他带回去……

  但穆朝好像想多了。

  军校的学生很宝贵,是不会和他们这些边缘星系出身的兵一起训练的。他们平时住在最好的基地,“那里都是高级货”,信息灵通的人酸溜溜地说,“不过他们走之前会来给我们讲话!”

  穆朝心一沉。但无论他多不情愿,那些军校学生还是来讲话了。

  他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款款走上台,肩背挺直,容貌秀美,一双眼睛足可媲美星辰的人是谁——顾流缨骄傲而自如地站在几万人面前,调整了一下话筒,很优雅地张嘴,“感谢校方给我的机会,也感谢各位对我们的欢迎,让我能够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说说话”,他高贵的身份和亲切的态度很快赢得所有人的好感,那些曾经辱骂过穆朝后来又勉强愿意接近他的人都露出很亮的眼神,他们是那样虔诚地看着顾流缨啊。

  虔诚得像看一个不灭的神话。

  在崇拜仰望他的人群中,只有穆朝一个人如坠冰窖。

  他连手指都发冷。看着那个穿着军礼服,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顾流缨,穆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刚刚清理房间留下来的灰尘,脸上是上午训练留下的污泥,训练服破破烂烂的,全是洗不掉的血迹。

  连靴子都快开胶了。他整个人像一块被揉烂的垃圾,而顾流缨是天边的星辰,月亮……太阳。

  他连一点光都不配有。

  穆朝看着脏兮兮的自己,很不应该的,也很迟的,感到一点说不出口的疲惫。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滩烂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