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留钧拿着资料准备去找林知时,他看到了一个人。意料之外的人。

  夏恩·希特里那头标志性的金发从他眼前划过去,顾留钧怔了怔,他以为对方是一如往常要来找顾流缨的,正想上前,告诉他顾流缨正在禁闭,却在看清夏恩面容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怎么空洞的表情。行尸走肉,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就连顾留钧走到他面前拦下他,夏恩都没有一点反应,很木,看了顾留钧一眼。

  “……你进宫有什么事?”

  夏恩定定地看着顾留钧,而顾留钧心中的困惑也愈发浓郁。他认识夏恩十几年了,对夏恩素来张扬倨傲的性格再了解不过。

  这样失魂落魄的夏恩,他是第一次见到。

  有那么一瞬间,顾留钧想起,当时他刚刚知道穆朝死讯,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也和夏恩有着同样的眼神。

  “我去见陛下。”夏恩的应答轻飘飘落了下来。顾留钧皱起眉:“陛下最近很忙,想见到陛下必须先通过申请,你——”

  “我已经申请过了,”夏恩声音沙哑:“可以让我过去了么?顾……学长?”

  “……”这是夏恩第一次这么称呼他。顾留钧愈发有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看眼中的资料:正好,林知也正在议事厅。

  “我同样要去见陛下,不妨和我同行。”

  这个询问终于让夏恩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那双蓝眼睛抬了起来,意味不明,看了一眼顾留钧,里面的情绪似乎很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好啊,”他听见夏恩说:“对,你也的确该看看……”

  看什么?顾留钧的眉心愈发紧了。他审慎地看着夏恩,却不急于询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旁边,一起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门口的护卫很快就验证了他们的通行令,将两人放了进去。夏恩率先走进去,顾留钧紧跟其后,两人一起踏进了一片昏暗。

  厅内没有开灯。最近是春季,阳光逐渐明朗,但今天却格外的阴沉,明明是下午,窗外落进来的光却黯淡无色,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个寒冬。

  林知站在厅内一张高椅旁,正低声对穆渊行说些什么,等两人走进来后,他们的交谈便结束了,顾留钧能感到皇帝的目光一点点梭巡过他低下的头,不由得捏紧手中的资料。

  最开始夏恩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问礼,只是将那节脊背压下去,神色恍惚得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顾留钧先说完自己的事,视线总是忍不住往夏恩那里瞥去。

  ……出了什么事?

  有股极不好的预感,枯零零往上升。

  终于顾留钧说无可说,穆渊行的视线也梭巡到夏恩弯下的后颈上。他看夏恩和看空气没什么区别:“什么事?”

  夏恩抬起头。直视穆渊行的眼睛。金色的瞳孔,冷淡的视线,熟悉得不可思议。于是这一瞬间,一股痛彻心扉的剧痛给了他力量,他张开嘴唇。

  “陛下,”他说:“四个月前,我对您说了谎。”

  举室俱静。

  顾留钧强忍转头过去看夏恩的冲动,而林知也凝滞了。只有穆渊行,缓缓低下头看着夏恩:“是么?”

  “您问我,我有没有在301号星上见到过殿下。”

  穆渊行抬起了眼睛。

  “我说,没有。”

  穆渊行豁然从高座上站起来!他那永远冰封似的平静面容被打破——他走下高高台阶,朝夏恩走来:

  “一个星期前,”夏恩平静地说,眼神如枯雪:“我见过他。”

  他摊开掌心,上面是一块小小的芯片。

  当白昕接到“皇帝陛下要见你”的指令时,整个人是很困惑的。

  他只是一个军校学生,还是维修科的,也并非贵族子弟,皇帝怎么可能见他?可他的上司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被推进悬浮艇往宫里去了。

  幸好不是押着他去的,白昕想,否则他恐怕要紧张到窒息。

  一周前,他在那次虫族入侵中,帮不少军校学生紧急修理了机甲,更是为皇帝直属护卫队中,一位姓林的长官处理了一点机甲的小问题。得益于此,白昕被临时编入目前人手严重不足的军部机甲维修部。

  他原本是为此感到高兴的,虽然忙碌,但却能帮上忙。在维修部连轴转一个星期几乎没能合眼,再加上本就不喜欢关注外界的个性,白昕并不知道,虫族入侵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相当忐忑地走进皇宫,被领到了一间议事厅前,当门被敲醒时,白昕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脸上隐约冒着汗。

  门被缓缓打开,白昕头都不敢抬。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去,行礼,问好的,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恍惚地对上了穆渊行金色的眼睛。

  象征着帝国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昕想,皇帝是不是比新闻里……还要瘦?或者说,憔悴?

  他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得脸色惨白,险险没错过穆渊行的提问:“你同召木很熟?”

  这个问题大大出乎了白昕的意料。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说:“是、是的!”,旋即他脸红了片刻,又磕磕巴巴地补充:“我很喜欢和召木同学相处。”

  落在他脑后脖颈的目光冰凉而让人毛骨悚然,白昕忍住自己的颤抖,又听皇帝说:“你觉得……”

  皇帝奇异地停顿了片刻,在白昕手心冒冷汗时,他才缓缓说:“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碎裂的。

  就和那天,那天校园庆,穆渊行站在碑前,当着全世界的面宣告皇子的死讯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一样痛苦。甚至更深。

  白昕大脑宕机。他愣愣地,呆了片刻,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为难地抿紧,好像在组织语言,半晌,他才说:“召木同学曾经救下过我,他将我拉了起来,他告诉我说、说,说我会变强,会有一天,能够去拯救什么。”

  他是我的月亮,即使他不为我升起。甚至我得到的这点光,都是凿开墙壁偷来的欢喜。

  但……

  白昕说:“他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他说的那么认真。就好像说的是他的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