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拗不过宋西川,躺在他旁边睡了一晚。
临睡前,我明令禁止他睡觉时不要乱动,安置好他后,自己则缩在一侧,眼一闭,昏沉中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不是受了宋西川的影响,我也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我站在一个巨大的时钟前,那时钟滴滴嗒嗒走个不停,秒针每次走动都引来震耳欲聋的声响,直击心肺。
我不知在这钟前站了多久,只觉得头脑嗡鸣,五脏六腑都被挤压,而面前蓦地显现出一条旋转楼梯,直通而上,我便顺着台阶一直往上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一脚踏空,坠落到地面。
没有痛觉,没有炸开的鲜血,没有五颜六色的晕眩,遥远地,我似乎又听到时针走动的声音,愈演愈烈,伴随着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黑暗的尽头仿佛被撕裂,眨眼间那光明覆盖了我,温柔得像庇护自己的孩子。
我眯起眼,转而恍惚间看到光点处坐着一个人,在朝我招手。
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耳边的嘀嗒声逐渐减弱,被机械式的滴滴声取代。
滴,滴,滴,滴,滴——
我就这么突兀地惊醒,半夜的睁眼总是在强撑酸涩,手脚无力,动也动不了。
觉得自己被牢笼禁锢,但很快又陷入沉睡。
醒来时,我睁眼便正对着一个男人裹挟衣物但略带起伏的胸口,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宋西川那张俊脸。
这清晨的刺激来得太快,我浑身一僵,下一秒就想往外退。
还好,我的手还妥妥待在自己胸前,而没有对对方搂搂抱抱,说明我不是主动靠近他的,只要我安安全全退出来并不惊醒他,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慢慢抬起他的胳膊,手脚并用往外挪,即将完成这一动作时,宋西川那被我抬起的胳膊微微一动,我登时连呼吸都缓了几分。
醒了?
没醒吧。
我小心翼翼抬眼,见宋西川依旧合着眼皮,才松了口气,接着脚一用力,安全着陆了。
悄咪咪出了房间,在厨房里简单地做了顿早饭,稀饭配鸡蛋。
准备期间,我抽空去房里碰了碰宋西川的额头,发现他烧已经差不多退了,果真如他所说,就算他不吃药,也烧不坏脑袋。
我静默地坐着,边刷手机边解决了早饭,正准备把宋西川那份放在锅里保温,房门咔嚓一响,宋西川顶着蓬乱的头发就这么出来了。
他看到我,张了张嘴,却连一句早都不说,径直走到洗漱台前洗漱。
等水声停止,宋西川端坐在我面前,吃着我给他做的早饭,喝着我给他倒的开水,他唇色还带着些许苍白,也不知昨晚睡好了没。
吃完早饭,再坐在餐桌前也无益,我正起身,他便叫住了我。
“我们来谈一谈昨晚的事。”
我止住脚,回眸诧异道:“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大半,”他皱着眉,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昨晚我们说到,合租的事情,我个人认为,现在我的精神状态确实需要我待在你身边,你觉得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张嘴就来,“况且你就算来了,这里也没地方给你睡。”
“我可以睡沙发,这个不要紧,”宋西川顿了顿,“重要的是,我来这边方便照看你,还可以为你分担房租,你需要为自己存多点钱。”
“照看我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西川一脸认真道:“生活起居。”
“不是,宋西川,我是个成年人,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我。虽然我最近是瘦了点,但这完全是因为工作方面的事情,和我的生活起居没有任何关系。”
我接着说,“还有这存不存钱的,我有存款的,都够用。”
“总会有地方需要用,”宋西川不赞同我这种说法,“当然,我还可以包家务,包餐食。何知,你很划算的。”
我还是摇头,“不用了,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做。”
“真不用?”宋西川仍不放弃,他双手交叠,拿出商桌上谈判的气势,“我待在这里,可以陪你做任何事。”
宋西川的咬字有些许暧昧,不觉地将我的思维带偏,我恍惚了一下,“什么任何事?”
“什么事都可以,”他说,“你一个人不无聊么,我在这里可以一直陪着你。”
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待惯了,待了六年,仅仅只在宋西川当年离开时委屈了一阵,纠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让昔日的爱人就这么离开自己。
而后我便想通了,我没错。
被宋西川这么一提,我无可避免地想起分手那天。
那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毫无阴云。
宋西川是早上走的,带着他的行李箱。
我那时嘴上说着我不送你了,但身体却实诚得很,趴在窗台一直看着楼下,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之中,再又消失而去。
我犹记得那瞬间情绪的崩溃,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
他这么一走,就是真的走了。那我以后怎么办呢。
我发现不能怎么办,没法怎么办,我除了站在原地接受,还能做什么。
“......我一个人还不是因为你。”我撇开头,声音小得很。
“什么?”宋西川没听清。
“我说,我一个人还不是因为你!”
我大吼一声,连带着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朋友都说我极容易情绪化,他们说得没错。
我清晰地意识到此时心里的委屈,而我又放纵了这种情绪的扩大,以至于当年的一幕幕在心里被挖掘出来后,迟来的心涩席卷了一切。
我在无理取闹,因为宋西川。
因为他这阵子对我毫无遮拦的“偏爱”,让我心底横生出诡异的安全感,有底气能旧事重提,把这些错都荒唐地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
宋西川愣住了,我瞪了他几秒,随后马上泄气,往后方缩了一步。
他下一秒开口,定是要揪着我这脾气说理一番。可难以预料地,他用他那凉薄的嗓音带着几分诧异问我:“你哭了?”
我一懵,抬手抹了把眼睛,“我没有。”
“别用手搓眼睛,”他攥住我的手,抬起我的下巴左右观详,“红了。”
我强调说:“我没哭。”
实话说来,哭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从小到大我就没哭过几次,有也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泪。
宋西川的手触碰到我的眼皮,睫毛轻轻颤抖,他离我离得太近,看我看得太认真。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生出漩涡,要将我狠狠纳入其中。
我揪紧衣摆。
这样的宋西川太像过去时的那个他,那个承载了我五年青春的男生,那个我将浪漫全部给予的爱人,那个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人。
关于他的记忆,总是模糊又熟悉。我觉得他变了又没变,他曾经也像现在这般触碰我的眼睛,用的也是这样的眼神。
“好好,你没哭。但你在我面前哭的次数难道还不少么?”
宋西川哄着我,连动作都像是在慢放——他撩开我额侧的发,手掌顺着这个姿势绕到我脑后,稍一用力,就让我对他的吻避无可避。
只是轻轻的、一触即分的,但配上他含在嘴边的话语,这个吻变得无比粘腻而充满诱惑。
“如果先前说的理由你都不满意,那就还是用最初那个——”
“我需要待在你身边,你给我一个机会吧,何知。”
宋西川的眼眸像美杜莎的瞳仁,宋西川的声音像塞壬的歌声,尽管他给予我的美景是海市蜃楼,此时的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宋西川如此感情用事,固执己见,他一定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