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抄着沙发上的靠枕把季望澄揍了一顿。

  自从交往后,他的“暴力”倾向越来越克制不住了。

  但这不能怪他,假如季望澄没那么变态的话,他压根不会暴走。

  未经允许,半夜闯进房间躺到人家床上;偷窥洗澡;偷亲……谁知道这人还藏了多少没有公之于众的案底?

  “老实交代。”黎星川面无表情地说,“具体什么时候?”

  季望澄陷入思考:“……嗯……”

  记不清了。反正,不止一次。

  黎星川:“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变态。”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现在有了。”

  季望澄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道歉诚心诚意,下次还会犯也是真的。黎星川深谙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季望澄认真思考几秒后,回答:“没了。”

  “没了”,是指他此刻暂时想不起来。

  就像一个人去超市买日用品,他很难精准记住自己每一次都买了什么,等到以后面临类似场景,才会触发相关记忆。

  黎星川斩钉截铁:“我不信。”

  两人就此讨论一番,一个连环质问,一个既诚实又心虚地回应。

  十几分钟后,话题完全跑偏,黎星川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满心惦记着“小季到底偷偷背着我搞了多少事?”,一门心思地想要得到答案。

  等到他再度把自己跑偏到太平洋的原目标找回来时,距离这场谈话已经过去许久了。

  黎星川倍感懊恼,又生出些许警惕之意。

  季望澄顾左右而言他,蓄意把话题往琐事上引,说明他心虚——尽管这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但从结果上来看,小季虽演技极差、偶尔很笨却又诡计多端——黎星川认定了这一点。

  必须警惕,提高警戒心,不能让他回回蒙混过关。

  黎星川进行一番总结,他认为,他现在面对两个问题:

  一、季望澄瞒了什么?他是不是有特殊能力或者特殊背景?

  二、邪.教渗透到校园,要如何应对?小姨的特殊工作,是否和季望澄瞒着他的事有关?

  从目前季望澄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对邪.教标志物不屑一顾,态度事不关己,但两件事同时在他身边发生,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黎星川开展了自己的调查计划,具体分为以下四点:压力小姨、压力艾子煜、压力学姐、压力季望澄。

  第一步就失败了。

  黎梦娇,国家一级赛博太极拳运动员,无论黎星川怎么问,她的回答永远是道貌岸然的废话。

  艾子煜那边也不太顺利,他矢口否认自己差点误入歧途,其铁骨铮铮的样子就像对着现任发誓我绝对没有和前任联系,就差补一句“如果我真的搞邪.教天打雷劈”;

  小舟学姐,进度为0,发消息一整天没回,点开她的朋友圈,发现她最新一条是:【办点事,不方便用手机,这几天会失联哟,大家别太想我~】

  至于季望澄,这位偶尔像猫,偶尔像猪,偶尔像狗,总之不愿意做个人。

  调查进度一度陷入滞涩。

  黎星川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一个人。

  ——汪文渊!

  这人和他一直不太对付,但他记得有一天,汪文渊突然跑过来和他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说什么“超能力”、“小心你朋友”之类的……

  当时黎星川只觉得汪文渊敢当着他的面说季望澄坏话,既嚣张又惹人厌,但现在想来,难道汪文渊知道了什么?

  他打开汪文渊的对话框,试探性地发了个:【在吗?】

  【汪文渊】:在

  -【你转专业了吗?】

  【汪文渊】:要到学期末才能转

  【汪文渊】:怎么了?

  -【哦,我想了解一下,有什么条件吗?】

  【汪文渊】:你不读计算机了吗?转去哪里

  【汪文渊】:对绩点有要求

  对方态度还算友好礼貌,可让黎星川和没有丝毫好感的对象东拉西扯,实在有些为难。他和对方聊了五分钟毫无营养的转专业内容,找不到契机询问上次的事,于是决定直接点约饭。

  -【你晚上有空吗,要么约个饭?】

  -【到时候给我仔细说说】

  那边沉默了两分钟。

  【汪文渊】:好的,我有空

  于是,黎星川和他约晚上一起吃食堂。

  见面的时候,他看到汪文渊戴了一个运动型的蓝牙耳机,很小一枚——组织成员们随时准备提供场外援助。

  一群人捧着盒饭,黎星川说的话通过蓝牙耳机传过来,在扬声器里扩大。

  一开始的话题大水漫灌,漫无目的地洒水,差点把餐桌淹掉。

  等到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黎星川冷不丁发问:“对了,之前你跟我说什么‘超能力’之类的,是怎么个事啊?”

  汪文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小房间的后勤组也随之沸腾。

  “这燕国地图真长啊!”

  “我就知道隐患在这,像个要炸不炸的地雷一样……”

  “安静。”

  ……

  跟随着耳机里的指示,汪文渊不太好意思地说:“之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占卜师,说我有超能力,如果我的超能力对谁没用,就说明对方也有超能力,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信了,被这人骗了几百块钱,她就是想骗我钱嘛……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真不好意思提。”

  黎星川:“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小心我发小?”

  汪文渊接着编:“嗯……占卜师说的,占卜师说,一般能量高、灵能强的个体,都有出双入对的朋友或者伴侣……”

  他故意用了一些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词汇,试图以此屏退唯物主义战神黎星川,然而黎星川越听越觉得有问题,点点头后,竟直接调出一张照片,放到汪文渊眼前,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张照片,是小舟学姐视频里的黑盒子。

  汪文渊愣了一秒钟,立刻否认:“没有。”

  自从拿出手机起,黎星川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并未错过分毫蛛丝马迹,将细微的神态变化纳入眼底。

  “好。”他想,“汪文渊很可能在骗人,他见过。”

  “网上的占卜师”,假如与小姨所说的邪.教骗术对应,那么这些细节联系在一起,能够佐证他的猜测。

  包括汪文渊在内,学校里的几位同学被邪.教徒盯上,差点被洗脑,好在小姨所在的神秘机关及时发现,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么,神秘机关是靠什么手段发现的呢?

  一个个去调查监控学生的动向?工作量太大了,监控不过来。

  大学的校园氛围轻松,一个学生四年可能只见辅导员一两次,班主任如果不担任授课老师,估计也就只有在学期初学期末和开班会的时候见到,想要班主任和辅导员像高中那样关照学生,基本上不可能。

  接触过邪.教的同学对此守口如瓶,他们可能已经自发地成为了神秘机关的眼线,传递信息;

  在此之前,校园内有另一双眼睛,混在学生中间。

  季望澄会是这样的存在吗?

  把他的身份放在这样一个位置,那所有的守口如瓶、保持缄默、避而不谈,都可以被理解。

  但季望澄那过人的“超能力”,会是什么呢?

  -

  晚上,罗颂在电话中一通鬼哭狼嚎,把黎星川叫出来吃宵夜。

  “我跟小满分手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羊肉,十分郁闷,“这次好像是真的没办法复合了,她把我好友都删了!”

  黎星川:“你干什么了?”

  罗颂:“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干!”

  “那你最好打听清楚。”他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罗颂委屈极了:“能有什么误会!她倒是跟我说我错在哪了啊!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黎星川:“……”

  以他对罗颂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哪里踩到女生雷线而不自知。

  罗颂胖是胖了点,但有运动习惯,踢足球、打篮球、羽毛球一个不落,并不是肥肉滚滚的那种纯胖子,他长相端正,一身正气,身高接近180,会给人留下“长相和蔼可亲的高个胖子”的印象。

  这样的男生,加上一点语言诙谐幽默、为人大方友善,其实不难找女朋友。

  罗颂高中也谈过几个,很快分手,原因是他根本把女友当哥们处。

  女朋友告诉他“走路上突然下雨了,淋了一段雨,好冷”,他第一反应不是安慰人家嘘寒问暖,而是“那你今天岂不是又要洗一次头?”,女友生气,罗颂觉得莫名其妙。

  黎星川看着聊天记录欲言又止,问他为什么不表示关心,罗颂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不口头表示关心,她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而且我这样说岂不是很幽默?”……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傻子。

  傻子吃了许多串,一个烤茄子,锡纸金针菇,五瓶啤酒,喝完进入网抑云时间——她为什么不爱我?

  给没沾酒的黎星川看醉了。

  将近凌晨一点时,他强行把罗颂拖出烧烤店。

  “行了。”黎星川说,“别在这要死要活,不想分手,明天就行动起来,把人加回来,听到没?要是她把你拉黑了,你把她手机号给我,我帮你说两句。”

  罗颂眼泪汪汪,声音颤抖,感动无比:“闪——哥——”

  黎星川:“滚蛋,我回家了,赶紧回去。”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黎星川往校外走,罗颂回宿舍。

  罗颂郁闷极了,被女朋友删,小酒一喝,小风一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可怜男人,少得可怜的文艺细胞占据大脑高地,化身罗EMO,想扯着嗓子嚎两声“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走了一路,回到宿舍楼下,还是晕。

  楼下两台自动贩卖机,一台只卖饮料和水,另一台卖零食,牛奶、酸奶、面包饼干一应俱全。

  罗颂选了瓶甜牛奶,发现它涨价了,原来是五块五,现在要六块。

  “连牛奶也欺负我。”罗颂悲从中来。

  扫码,付款。

  一声“嘀”后,机子里传出硬物滚落碰撞的声音。

  他掀开透明的取物处翻盖,发现除了牛奶外,还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一只黑色的盒子,丑丑的,小小一枚,看起来不像食品的包装盒,大约是木头盒子上了层漆。

  罗颂拿出来看了一眼,有几分好奇。

  什么玩意?

  -

  黎星川认定季望澄一定有特殊之处,而且和黎梦娇供职的神秘机关有某种联系。

  但他试探了季望澄一整个星期,一无所获。

  比如最简单的“让他帮忙跑腿”,故意要求季望澄去超市买一样断货的东西,对方用很正常的速度去而折返,然后告诉他:“没了,不急的话网上买吧。”

  黎星川很纳闷,总觉得他在扮猪吃老虎。

  但他这次是真的冤枉季望澄了。

  用能力穿梭,虽然快,但要考虑两个问题:时间控制得当,着落位置不能惹人怀疑。

  就像去家门口500米的超市,正常人会走过去而非开车,因为开车要找停车位,反而比步行麻烦。

  在黎星川冥思苦想的时候,先前约定的游乐园之日到来,打散了他的一切计划。

  “……啊?”他有点懵,“就是明天吗?”

  季望澄点头:“嗯。”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去超市买零食,但仔细想想,他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这也不是春游。

  尽管如此,他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在春游的前一晚高兴到难以入睡。

  他一直记得同学们春游第二天在班级里的描述,“激流勇进像是进了原始森林,还看到了小猴子”、“比电视塔高的摩天轮”、“泰国皇宫一样的双层旋转木马”……碎片的记忆像是沉在水里的小石子,平时藏在水波中,踩下去依然有实感。

  怀抱着旧梦成真的期待,夜色深重时,黎星川阖目睡去。

  第二天一早,由于睡眠不足,有点困。

  黎星川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上了车,却听季望澄说:“昨晚,我查过攻略了。”

  黎星川:“啊?”

  季望澄:“全部都要玩一遍。”

  黎星川不准备打击他:“嗯……那我们加油?”

  潮汐乐园在玉城本地有名有姓,但比起迪O尼、欢乐谷这些有名的游乐园堪称登月碰瓷,人少的时候,一下午完全有机会体验全部的游乐项目,不需要特意做攻略。

  但季望澄这么说了,也这么严阵以待地准备了,也许说明最近游乐园人很多。

  毕竟现在还属于四月初的清明假。

  半小时后,出租车缓缓停在游乐园大门口。

  下了车,黎星川有点懵。

  他都要怀疑今天是不是休园日了。

  “潮汐乐园”的牌匾孤零零立在封闭的门墙之上,右侧两层楼高的松鼠玩偶朝他们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门可罗雀,一个人都没有。

  黎星川走到售票处,发现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

  他敲了敲窗:“今天营业吗?”

  工作人员说:“包场了,没票,不好意思啊。”

  包场了还卖票?

  难道是哪里搞错了?

  黎星川转过头,困惑地问:“她说今天包……”

  季望澄:“我包的。”

  黎星川:“……”

  啊?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才好,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

  黎星川:“……你都包场了,还查什么攻略?”

  季望澄理所当然道:“考试前应该复习。”

  黎星川:“……”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望澄思考半秒,“忘了。”

  黎星川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季望澄家的公司大名,觉得包个游乐园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好好体验。

  正值春日,阳光正好的中午,燕雀在树上啾啾不断。

  沿着主干道往前走,没过几分钟,黎星川看到传说中“像泰国皇宫”的双层旋转木马。

  能和“泰国”、“皇宫”沾边的地方,大概是它的配色和顶部装饰,奶白色为主体,配上大块大块的金,浮夸到失真,二层的圆顶上拉出一道指向天空的尖。

  虽然是双层转马,但一层只有一圈座位,一层8-10个座,总共容纳不到二十人,称不上豪华。

  这么浮夸的外形,配上窄小的圆盘,处处彰显着捉襟见肘。

  只有落在小孩子眼睛里,才会被当成值得向朋友家人夸耀的宝贝。

  黎星川站在不远处,莫名笑起来。

  他记了很久的一句描述,想象过很多次,站到眼前,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窘迫。幻想果然还是让它停留在脑海里更好一些。

  季望澄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住脚步,见他笑,就问:“想玩这个吗?”

  黎星川摇摇头:“不是。”

  他把事情讲了一边,语言贫瘠,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将这种心情传递给季望澄。

  “……原来这么小。”他开玩笑,“谁家皇宫长这样啊?”

  说完,季望澄并没有立刻接话,双手扶着栏杆,对着眼前的旋转木马陷入沉默。

  这瞬间,黎星川忽然意识到什么。

  ——小季特意包场带他出来玩,他却在这里讲些类似“扫兴”的话,这未免有点……

  果然,半分钟后,他听见季望澄说:“闪闪……”对方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自责之意,姿态放得非常低,“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像是一只蜷起来的小刺猬,稍微一动,尖刺扎的人心口发酸。

  “没有,我很高兴。”黎星川立刻否认,“我们就玩这个。”

  季望澄移开视线,平静叙述道:“它很小,也不好看,去玩别……”

  “不不……它……”

  黎星川先一步打断他,却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他总不能说他是个旋转木马爱好者,太过幼稚。

  冥思苦想片刻,他摸了摸脸侧,强忍着羞耻胡诌道,“……呃、这个旋转木马它……反正还挺像皇宫的?……嗯、我是王子。我说这里是皇宫这里就是皇宫。——走吧。”

  语毕,黎星川再一次为自己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而追悔莫及。

  讲什么泰国猪话呢?……这还不如说自己是旋转木马爱好者。真丢人。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尴尬到难以挂住表情,但还得对季望澄撑起艰难的笑容,表现出心甘情愿的真诚。

  半晌,季望澄也跟着笑,阴霾情绪无影无踪。

  笑意很浅,像是往一笸冷湖上投了一颗石子,漾开浅浅的水波。

  “遵命。”季望澄相当配合,微微弯腰,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闪闪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