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医院。
直达电梯人很多，要挤进去得排半天，他只扫一眼，就直接从旁边的楼梯跑上去。
跑到五楼的内镜中心，他从楼梯间出来，黑沉的目光在大堂巡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不远处懒洋洋坐着朝他挥手的人身上。
顾思南隔着口罩，眉眼弯着，正朝他笑。
江晟大步走过去，“你又胃痛了？”
他紧锁着眉，因为跑着上楼，呼吸有些急促，还有些喘。
顾思南很少看见江晟着急的样子，仔细数起来，也就两三次。
好像都是因为他。
迎着江晟担忧的眼神，顾思南胸口微微发烫，他抬起手，用指腹很轻的揉了揉江晟锁紧的眉头，另一手拉下口罩，对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别皱眉了，我没事，这次是来做胃镜检查的。”
江晟闻言，松了口气。
他在顾思南身边的空位坐下，“是该检查的。”
顾思南摘下耳机收好，问：“你怎么突然请假跑过来？”
目不转睛看着他，江晟说：“我担心你。”
顾思南心脏重重跳了下，愣愣跟江晟对视。
“怎么了？”江晟问。
“没。”顾思南摸了摸有点烫的耳朵，又用掌心压了压心脏，对自己的反应有点纳闷。
这时广播喊了号码，有人走进去检查室，江晟抬头，看了眼前方悬挂在墙上的滚动屏，顾思南的名字已经出来了，前面只剩下两个人。
“你是约无痛的，还是普通的？”他问。
“普通的，”顾思南捏了捏手指，语气很平淡，“没有人陪同，不能打全麻做无痛。”
“现在有人了，我陪你，”江晟转过来问他，“要改无痛吗？”
顾思南摇摇头，对江晟笑了笑，“不用了，不能现改的，得重新预约排队，要再等好几天，时间成本太高了。”
“嗯，”江晟说，“等会儿我陪你进去。”
“……不用吧？”他昨晚翻了很多网友做普通胃镜的感受，基本都是胃镜可难受了，会控制不住流口水，会反胃想吐，耐受性不高的人还可能会痛哭流涕。
这些反应被医生护士看着他能接受，毕竟他在他们面前就是普普通通的患者，多少人跟他一样，早就习惯了。
江晟不行。
被江晟看到，他会想社死。
但江晟的倔强性子又来了，拽着他的手腕，没说话，只是安静凝视他。
就很耍赖皮！
可是，顾思南被触动到了。
江晟为他专门请假跑过来，直白告诉他担心他。
他的内心其实远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和阳光。
虽然总是告诉自己“我一个人可以，不要过多的依赖别人，没人可以陪着我一辈子”，可其实，心底有一块角落，写满了期待。
渴望有人关心他，陪伴他，走进他的世界，能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不用总是自己扛。
包括上次他发烧在内，江晟的行为都像是拿着锤子，在外面用蛮力破开他的心防，他根本没办法拒绝。
放在身侧的小指蜷了下，顾思南声音很轻：“好。”
即便顾思南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开始做胃镜检查的时候，还是难受得眼泪要掉出来。
他能很明显感觉到胃里有根管子在搅来搅去，异物太明显了，特别痛苦。
难受的时候，时间会被无限拉长，变得很慢很慢，几分钟如同过了好几年。
等医生把管子拔出去，顾思南才觉得活了过来。
江晟扶他起来，给他递纸巾擦口水。
顾思南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非常丑，正在自闭，不太想搭理人。
他接过纸巾，没说话。
江晟没说什么，只是半扶着他，撑着他身体的大部分力量。
等报告的时间，顾思南窝在等候区的最角落，抱着书包，很安静坐着。
他嘴里还麻麻的，喉咙不舒服，肚子也难受。
渐渐的，他又觉得委屈，难过得厉害。如果他一开始就有人陪，就可以直接约无痛了，根本不需要约普通。
可他手机里唯二的两个亲人，都不会为他过来。
感觉到眼睛的酸涩，顾思南迅速低下头，又眨了几次眼睛，强行压下那份想夺眶的眼泪。
江晟一直注视着他，没落下他的神色变化。
眸光微微动了下，江晟忽然伸手，把顾思南的头按到自己肩膀，掌心遮住他的眼睛，嗓音轻柔，带着一丝温柔的哄，“不舒服就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医院人来人往，什么声音都有，如同一个小小的人间，可顾思南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靠在江晟肩膀，视线被遮住，鼻尖只能嗅到江晟衣服上洗衣剂的味道，耳边也只有他的声音。
时间匀速在流动，他内心的烦躁一点点淡下去，最后重新缩回最角落，不再露头。
他轻轻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安心。
因为人多，检查报告没出得那么快，等了快一个小时，广播才喊顾思南的名字，让他去拿报告。
顾思南是真的难受，也是真的因为江晟在身边感到安心，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没想到真的睡了过去。
听见护士广播喊他，才醒过来，但迷迷糊糊的。
江晟让他坐好，温声说：“我去帮你拿报告。”
顾思南还完全醒过来，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反应慢了几拍，听完后，隔两秒才点头。
江晟很快拿了报告单回来，脸色不太好。
顾思南已经清醒了，仰起脸问：“怎么了？很严重？”
江晟告诉他：“胃溃疡。”
“那还好，不算很严重。”他以为要更严重点，比如穿孔之类的。
“还不严重？”江晟瞪他一眼，又问：“预约医生了吗？”
睡一觉，查完胃镜过后的那股不舒服减少很多，顾思南精神不少。
他背着书包站起来，“嗯，约了。”
顾思南约的是一位主任医生，五六十岁的样子，笑起来很慈祥，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报告单给他看完后，他又问顾思南几个问题，才说：“幸好来得早，不是特别严重，吃点药，养一养就回来了。
记得要忌口，生冷、辛辣刺激的都不能吃，咖啡、浓茶也不要再喝。
我这边有需要忌口和推荐食物的卡片，你拿一张回去看看，尤其记得要定时定餐，少熬夜。”
顾思南颔首，“我记住了。”
从科室出来，两人走扶梯下楼，结完账，又去领号拿药。
江晟接到一个电话，说几句后冲他打个招呼，走出医院大堂，到外面安静的地方接听。
他前面还有一百多个人要取药，至少得等十几分钟，顾思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前面排队的人群，沉默出神。
忽然。
“小南？”一道熟悉却让他无比讨厌的女声响起，顾思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心情瞬间坏了个彻底。
“你怎么会在这里？身体不舒服吗？”
她说着，就走过来要碰顾思南额头，嘴里继续，“你跟小远还真是兄弟，他病你也病，还来了同一家医院。”
瞥见她的手，顾思南脑袋向后仰，避开她的触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别碰我。”
她的手停在空中，一脸受伤。
“沈林毓，你别装了，”顾思南烦透她每次楚楚可怜白莲花的样子，明明恨不得他早点死，没人跟他儿子争财产，“这里又没别人，你何必呢。”
“小南，你误会我了。”
顾思南翻了个白眼，再坐着估计隔夜饭都要吐出来，起身就准备离开，却被沈林毓抓住手，他下意识就用力甩开。
沈林毓“啊”一声，直接坐到地上。
四周安静下来，视线纷纷朝他望过来，有人掏出手机。
“……”
艹，碰瓷！
顾思南被沈林毓超技术的假摔弄笑了，只觉得这人是个神经病，还脑子不太好那种，以为是在演宫斗戏，肚子里揣个假龙种然后碰瓷他，说他害她流产吗？！
“说真的，你是不是有病？”没在意其他人打量他的目光，他没忍住，直接问出来。
沈林毓柔柔弱弱的，揉着脚踝，“小南，你在说什么啊？”
“顾思南，你又欺负我妈妈！”伴随变声期嘶哑难听的吼声，一个杯子朝他砸过来，他本能侧过身，保温杯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吓到几个小孩，他们哇哇哭起来，这些哭声仿佛是被投进平静湖面里石子，大家有了反应。
一个热心肠的大妈扶起沈林毓，用责备的目光看顾思南。
顾思南没管她，盯着那个杯子几秒，眼神彻底冷下来，转过头，他看向顾林远。
顾林远已经冲到他妈面前，死死瞪着他。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爸马上就下来了，你敢动我们，他不会放过你！”
顾思南愣了下，唇角勾起冷笑，“你是不是忘记，我也是他儿子？”
他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妈是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你是小三的儿子，我要是动手，也有理有据，你们活该。”
沈林毓和顾林远都最讨厌“小三”这两个字，仿佛不提，他们就可以假装不知道，把这层身份抹掉，干干净净做人。
显然他们没料到顾思南会直接大庭广众说出来，当即脸色都变了。
本来想要替他们出头的路人顿时闭上了嘴，刚扶了沈林毓的大妈一连后退好几步，嫌弃的擦手。
紧紧抱住顾林远，沈林毓脸色只变了一下就镇定下来，咬着唇继续扮可怜，眼泪含在眼里，要掉不掉。
沈林毓是漂亮的，她其实年纪不算小了，今年已经37，但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时候，很勾人。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人总是颜控的，何况是个美女楚楚可怜？
有个男人站出来当和事老，“你们别在医院吵架和打架，医院是看病的地方，你们的家事，回家再自己处理。”
顾思南没心情理他，更不想看见沈林毓和顾林远，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
可一转身，就看见顾邦板着脸朝他们走过来。
似乎是见到主心骨，顾林远立刻冲过去，抱着顾邦开始告状，“爸，哥又欺负妈妈，他推倒妈妈，还想打我！”
这么多年，顾林远永远只会这招恶人先告状。
顾思南停下来，突然想再听看看顾邦会对他说什么。
心疼地哄完顾林远，顾邦再抬头看他，脸上表情换成了凶狠怒气，厉声说：“顾思南，你这么多年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你沈阿姨是你长辈，你就这么对待长辈？还推她想打你弟弟，你是要去当小混混进少管所吗？”
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顾思南觉得挺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眸里一片冷漠。
笑够了，顾思南停下来，他才做完胃镜没两小时，身体还不舒服，很累。他一点都不想跟顾邦吵，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你还是一样，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平铺直述，语调平淡，没有半分情绪在里面。他早就对顾邦失望透顶，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你——”
“别我了，”顾思南打断他，“我不想跟你说话，也懒得听你废话，你没资格摆父亲的架势教训我。”
说完，他越过顾邦，朝领药窗口走。
穿过围观的人群，他看见站在离他几步远拎着一袋药的江晟。
顾思南脚步顿了下，抿着唇没说话，背脊挺的很直。
江晟朝他走过来，接过他的书包，又握着他的手腕牵着他，轻声说：“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比心，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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