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拥有一年当中最长的夜晚。
林远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睛,耳边明显传来另一人平稳的呼吸声。
孟宇峥没走。
他就在自己旁边。
林远懵懵的,他模糊地觉得自己如今不该和孟宇峥躺在一张床上,可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
或者说他不想动。
他睁着眼睛,眼前有一片片五彩斑斓的色块飘过,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额角也胀胀地痛。他闭上眼睛,试图让头脑清晰一点。
腰间忽然横过来一只手臂,对方侧过身来。林远这时像是才真真切切地反应过来,孟宇峥就在自己身旁。
他们离得好近,近的让林远能够嗅到那股清冽又熟悉的气息。
如同天光乍现,倏然清明起来,林远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望向身旁那个人。
其实是看不真切的,厚厚的深黑色窗帘尽职地阻挡了任何想窥探进来的光线。
或许应当打开一盏小夜灯,他从前怕黑,一个人睡时总亮着灯,孟宇峥也知道他这个习惯,买了许多形状可爱的小夜灯,在他们在一起后,一盏换一盏地亮,暖黄的灯光总会平添几分暧昧。
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小夜灯。
黑暗如今才让林远觉得安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蜷缩在黑暗里,就这样怀抱着那无用的,可笑的秘密,在命运的施舍中,活下去。
林远眼睛一眨也不眨,只能看见大致轮廓。他慢慢地伸手过去,却迟迟没有放手下去。
他在这四年里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伸手便能触碰到爱人,如今这场景终于成为现实。
唯恐是梦。
哪知本来应当睡觉的人却忽然出声:“圆圆。”
心脏忽然怦怦,手一颤,便毫无准备地落到了孟宇峥的脸侧。
落在腰间的手臂收了回去,却转而覆在了林远手上,林远好像被那温度烫到了,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我就知道……”孟宇峥像是抓到了小狐狸的尾巴,说话也得意起来,“我好像做梦一般,圆圆。唔……或许该有几根蜡烛。”
林远呆呆的:“什么?”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孟宇峥说着,攥紧林远放在他脸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
是晏几道的词。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样好的气氛,林远根本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却早一步掉了下来,他带着哭腔,茫茫然地叫了一声:“阿峥。”
孟宇峥伸手将林远搂在怀里,手掌抚着他的脸:“别哭,圆圆,什么都不必想。只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这是两人都很熟悉的姿势,林远睡觉不老实,相拥而眠几乎成了每日必备。
这样的温情使林远沉溺,他就像明知道救命稻草早已断掉的溺水之人,却还是不死心:“真的可以吗?”
“待在我身边,”孟宇峥听出林远的松动,将他搂紧,嘴唇贴向他的耳垂,嗓音低沉,“虽然不知道我的宝贝在担心什么,不过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远闭上眼睛,他想起上辈子,想起爸爸的死亡,或许苦难已经到了尽头了吧,从前也许是巧合。
或许只是自欺欺人。
林远觉得自己实在是卑劣极了。
可最终他还是温顺地待在孟宇峥怀里,期待命运的垂青。
孟宇峥这一晚睡得并不如想象般安稳,他好不容易重新将他的宝贝搂在了怀里,大脑异常兴奋。
但也不至于昏了头,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温柔的假象,他并不知道今晚林远转变的契机,更不用说当年林远离开自己的原因依旧成谜。
这些始终都是隐患。孟宇峥明白,只要隐患一直存在,林远随时都有可能弃他而去。
只要一想到这种画面,都让他心脏紧缩,呼吸困难。他有些贪婪地抱紧了怀里的玫瑰,心想绝不可能,他孟宇峥,怎么可能会让那种场景出现第二次。
林远第二天是在孟宇峥怀里醒来的。
他一睁眼便望进了孟宇峥漆黑的眸子里,稍稍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怀念与依赖。
孟宇峥当然不会放过这样温馨的时刻,他趁着林远刚醒,还有些迷糊,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住那张已经肖想了许久的嘴唇。
一切都是那样契合而完美,他们天生属于彼此。
林远由着孟宇峥在自己的唇间肆虐,他无力地向后仰去,孟宇峥抬手,用掌心抵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半晌之后,孟宇峥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林远半睁着迷离的双眼,望了他许久,忽然抬起腰身,重新贴了上去。
“我想你。”林远眼角沁出泪来。
孟宇峥吮去玫瑰眼角的露水,轻声回道:“我也是。”
林远许是终于忠实说出了自己的思念,心间一下子轻了许多,他埋在孟宇峥怀里,迟迟不愿意撒手。
孟宇峥轻拍着他的脊背,心口一片疼惜。
可惜甜蜜时光总是匆匆。
每天设置好的闹钟准时响起。
孟宇峥今日要去开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来不及吃早饭便走了。
林远便带着两个小孩去了幼儿园。
在门口遇到了小郑老师,小郑老师见他牵着两个小孩从公交车上下来,十分惊奇:“林老师,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和孟大总裁有着什么样的交情?”
林远好脾气地笑笑,却不准备实话实说,他只说道:“只不过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显然小郑老师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只不过他见林远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追问,毕竟同事之间,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只不过心里难免有几分酸意,徐小少爷喜欢林远也就罢了,怎么连他舅舅孟总也对林远青睐有加呢?
要知道这位孟总,别说是在S市,就算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孟氏最早以房地产起家,在孟宇峥接手家族企业后,抓住时代机遇,迅速跻身互联网行业。后来更是多样化发展,几乎掌控了大半的经济命脉。
真是让人嫉妒啊。
林远今天早上其实并没有课程,但他还是坐在钢琴边,练习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
对林远来说,钢琴曲从来都是常弹常新,随着心境或手法的不同,每一次演奏都会有不一样的感悟,这正是钢琴的美妙之处。
就像他从来不知道李斯特的小夜曲也能如此的激荡人心。
一曲弹完,林远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他怎么就半推半就地答应孟宇峥了。
虽然患得患失,却偏偏心底没有半分后悔的念头。
手下一动,不自觉地便响起了贝多芬那首著名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