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然和秦岭南赶到城门口时, 楚文珏正坐在长凳上,与钱四面对面的说笑。

  赵柯然一下马车,便见一眉清目朗的俊俏公子正端着一个粗制的土瓷碗喝着茶水, 钱四还不忘拎着茶壶给对方添上一些。

  他感慨道:“哎, 兄弟啊。没想到你见识这么多,这天南海北的都说了个遍,我算是开了眼界。”

  “等我换了班后, 带你去那一家茶楼看个戏听个书。再吃上一块鸡蛋糕, 喝上一口碧泉茶。

  啧啧啧,那滋味,就算是神仙真人也得羡慕着呢。”

  男人莫名的好胜心让钱四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自豪, “这鸡蛋糕,你怕是没吃过吧?我和你说啊, 那玩意可真是又香又软, 一口咬下去啊, 软糯弹牙。

  要不是我这每月俸禄有限, 又不属于赵县令管, 每月除了死工资…”

  钱四顿了顿, 他怕对方听不懂工资是什么意思,便给楚文珏解释道:“工资就是月俸的意思。这也就我们景阳会这样说, 都是从赵县令那里听来的。

  刚刚话没说完,我要是归属县衙。那每月除了固定的工资, 还有提成拿。

  提成就是工资以外的钱,不过各行各业规定不一样。但是那银钱肯定是翻了倍的。”

  钱四忧愁的叹了口气,一口干了碗中的陈茶,颇有一种借茶浇愁愁更愁的味道。

  “我要是能有个提成, 就那小鸡蛋糕。”钱四用手比了个大小,一脸的豪横,“我定是一口一个不带眨眼的,咱不差钱哎!”

  楚文珏被钱四的样子逗笑了,这鸡蛋糕他倒真是吃过,还经常吃。

  之前来景阳宣旨的小太监将这鸡蛋糕带了回去,叫御膳房给做出来了。

  还带回去了个能在夏日制冰的方子,宫中虽有冰库存冰,可有些官员之家冰库小了,夏日里的冰那都是不敢用。

  有了这方子,上至皇室下至寻常百姓家,都能用得上冰。倒是为今年凤阳的夏日,添了一份爽快的凉意。

  楚文珏倒是对看戏与听书很是好奇,他倒是找那小太监问过在景阳的各种见闻。

  说来说去,只有,“好听,好看,好吃。”这三好。

  除此之外再也问不出其他,问就是好。

  今日得了机会,能吃上正宗的鸡蛋糕,还能看一看传闻中的戏,倒也是个好主意。

  楚文珏刚想答应钱四,就被赵柯然和秦岭南的声音打断了。

  二人知道楚文珏隐瞒身份前来,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便没有行见君礼。

  秦岭南一时斟酌如何称呼楚文珏,赵柯然便笑呵呵的喊道:“楚兄啊,你这来了景阳也不早说,平白让自己等了这么些时辰。”

  秦岭南在短暂的纠结后,也硬着头皮,干巴巴的附和了一声,“是…是啊。”

  楚文珏闻声抬头,眼神掠过秦岭南,落在赵柯然的身上。辨认一番后,确定了其身份。

  当年那的小豆丁,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倒是长的一副如玉公子般的好模样。

  楚文珏接了赵柯然的话,“贤弟,许久不见了,近来可还安好?”

  赵柯然道一切都好,两人你来我往一轮又一轮的嘘寒问暖。

  秦岭南即便是知道楚文珏什么身份,都差点和钱四还有驾车的杜有为一样,真以为两人是多年未见的异父异母,八拜之交的“亲”兄弟了。

  最后秦岭南实在是看不下去,也顾不得失礼了,开口提醒道:“二位,这天要暗了,外面也挺冷的。不然二位先上车?”

  赵柯然当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文珏笑着看了一眼赵柯然后,上了马车。

  钱四看着扬长离去的马车,叹了口气。

  哎,看来这个俊俏的大兄弟是无缘和他一起去一家茶楼看戏吃茶了。

  楚文珏坐进马车,马车坐垫松软,后面还有个靠背。

  靠背也十分柔软,倚靠在上面,触感倒很像宫中的蚕丝软垫。

  赵柯然和秦岭南进了马车后,都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文珏拱手行礼。

  “臣等见过陛下。”

  楚文珏摆了摆手,不是很在意。他指着身下的坐垫问道:“赵县令,早前听闻周知府说景阳如今的日子不比往年。

  百姓们过的不比景安府的差,想来衙门也赚了不少钱。赵县令连马车的坐垫,都填充了如此多的蚕丝。”

  赵柯然和秦岭南相视一笑,倒是弄的楚文珏一头雾水。

  他猜错了吗?若非不是填充大量蚕丝,如何会这般柔软?

  赵柯然回道:“陛下,里面填充的并非蚕丝。而是棉花。棉花采摘后,去种,再用弹棉花的器具弹一弹,使得棉花蓬松柔软。

  棉花还极为保暖御寒,因此除了坐靠背坐垫外,也可制冬衣,棉鞋,或是做成棉被。

  陛下若是想看成品,县衙里都是有的。”

  楚文珏倒是头一回听说此物,若是寒冷地区,冬日有了棉花,那该少冻死多少人啊。

  “赵县令为何从没上奏过棉花一物?”楚文珏疑惑道。

  赵柯然说:“棉花此作物若要大规模的种植,要考虑的因素有许多。它不似红薯,土豆这些,相对来说,棉花对地区与气候有一定的要求。

  光照,育水,土壤,都是缺一不可的条件。

  所以棉花虽御寒,可若是种植成本高,那与蚕丝便一般无二。

  在经过两年,一次小规模,一次大规模的实验种植后。臣已摸清了棉花在景阳这片土地上的喜性,决定在景阳大量种植。

  按照这些去种植,只要土质合适,气候合适。棉花的种植成本便是最低的,而产量相对来说却很高。”

  “除了景阳,大元再没有别处可以种植嘛?”楚文珏见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有一处种植,真的是太可惜了。

  赵柯然摇了摇头,他根据系统提供的大元地图和地势气后分析,又说了几个地方。

  都是些靠着河流,湖泊,气候合适的地方。

  “这些地方是除了景阳外,适合种植的。”

  赵柯然神情认真,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会有的严肃,细细想了想后,对楚文珏说:“不过即便是这几个地方,想要大规模种植,还需等待棉花种植技术更为成熟后方可。

  一开始只能先试种,不然很可能会因各种突发的问题,而血本无归。”

  楚文珏看着赵柯然,他回忆了朝堂之上,众多臣子,遇到问题时是如何解决的。

  他们有的引经据典,从先辈的智慧中找寻答案。也有的会探访实地,实事求是。还有的浑水摸鱼,混吃等死。

  但没有一人像赵柯然这样。

  严谨,认真。

  他握了握拳,由衷的希望,往后大元朝堂之上,能有更多的官员有此般模样。

  大元的路,还很长。

  楚文珏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朕回宫后,会与朝臣好好商议此事。”

  车外小贩的叫卖声,百姓们的谈笑声不绝于耳。

  楚文珏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聆听着。

  …

  车至衙门,三人下了车,赵柯然勾着头瞧了瞧后面,问道:“陛下,你的侍卫是没跟上来?”

  楚文珏笑言:“跟来了,只是藏在不知哪个角落里了。”

  赵柯然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趁着厨房备饭的功夫,赵柯然支开了秦岭南,让他盯着点厨房饭菜,自己责将楚文珏带到了书房。

  关好房门后,赵柯然小跑向前,神神秘秘的从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叠纸。

  楚文珏跟在后面,问道:“赵大人,你这般着急,可有何事?”

  赵柯然做了个手势,示意楚文珏上座。

  楚文珏一头雾水的坐下后,赵柯然便将那一叠纸呈了上去。

  “陛下请看,此为臣献给陛下,可令大元取胜之策。”

  楚文珏闻言,立即正了神色,拿起一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上面画着图画,方方正正的,还有拆分的示意图,每一处都有标明。

  待楚文珏看完后,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赵大人,这些神兵利器,威力当真如你所言?”

  赵柯然点头,“是,陛下。”

  他捏了捏手指,说道:“也因其威力巨大,制造时也会出现不稳定的状况。

  很有可能会因制造时的操作不当,或是别的外在因素,比如遇了明火,太过潮湿,而产生爆炸。

  届时定会出现伤亡。”

  伤亡不可避免,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低风险。

  楚文珏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这一张张记载着□□,火器的纸。

  很轻,也很重。

  没想到此次边关之行还有如此惊喜。

  “火器司选址很重要,定要远离人群。为保密,最好在选山谷之类。”赵柯然提议道。

  楚文珏“嗯”了一声,想了想后说:“言之有理,此事越少知道越好。赵大人,此事你可还与谁人说过?”

  赵柯然回道:“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声张,只有陛下一人知晓。”

  二人商议了些火器司相关的细枝末节,秦岭南敲了敲门,说是饭食好了。

  楚文珏身份尊贵,赵柯然不好真的把人带去食堂吃饭。

  便让人在书房里架了个桌子,在书房中吃了。

  赵柯然和秦岭南也被楚文珏留住三人一起吃。

  饭食大多比较清淡,秦岭南按照印象中楚文珏的口味盯着厨娘烹制的。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楚文珏尽赶着桌上唯一一道辣菜,麻婆豆腐使劲吃。

  辣的满头大汗,呼哧的喘,也不愿停停筷子。

  秦岭南连忙给楚文珏倒了杯茶递过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规劝道:“陛下,少吃些吧,对肠胃不好。”

  楚文珏的筷子终于停了下来,轻咳一声,掩饰着在臣子面前失态的尴尬。

  他接过茶水,轻抿一口,茶香四溢,回味甘甜。

  口中因辣产生的痛感渐渐被灵泉水冲泡的茶抚平,楚文珏喝了一杯又一杯,爱不释手。

  “这茶当为世间茶之至尊。”楚文珏心中喜爱,丝毫不吝于对其的称赞。

  赵柯然笑着回道:“这茶乃用了景阳山脚下的一处清泉水泡制,山泉清流,灵气氤氲。用其泡茶,茶水味甘,唇齿留香,入脾肺,四肢百骸,通身的清爽。”

  楚文珏无声的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不能将那山泉搬到凤阳去,这往后的日思夜想,怕是难熬。

  赵柯然看出了楚文珏的想法来,便道:“不若陛下带些泉中卵石回去,用其铺设在一处活水之下。经过泉水经年久月冲刷的卵石,想来多少也是带着些灵气的。”

  赵柯然这话可没说假,不过那些卵石是赵柯然从空间灵泉下捡的。他本也想试一试,这些带着灵气的,放置在外,会不会因自身所带灵气,而改变周围。

  事实证明赵柯然的想法是对的。

  从那以后,山上庄子做纯露,雪花膏的也不必大费周折的从山上下来县衙里取水。

  来回省了不少的时间与精力。

  “赵大人说得有理!”楚文珏暗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赵柯然瞧着这架势,总觉得这位皇帝陛下要把那泉底的卵石搬空。

  “赵大人,你聪慧过人,自幼在凤阳便有神童之名。如今朕有一事,想请赵大人参谋参谋。”

  楚文珏为了这事,愁了一路。他自己实在是想不出个更两全其美的法子,如今这么对赵柯然说,也不是真的要他说出个计策来,更多的是为了吐一吐自己心中积压许久的愁虑。

  “愿闻其详。”

  楚文珏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道:“若有一人,罪恶滔天。可其子,仁义良善,还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可其父罪责,诛灭九族都死不足惜。

  若想在此死结中保全其子,可有方法?”

  楚文珏虽然没明着说是谁,可秦岭南之前在凤阳,又是楚文珏心腹之臣。

  赵柯然或许不知道楚文珏说的是谁,但他却是门清啊。

  这陛下都快把谢相的名字叫出来了!秦岭南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这是他能听的内容吗?

  赵柯然沉思一会,他道:“臣或许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陛下当真想听?”

  楚文珏闻言,便知道这赵县令心里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当即便给了赦令,让他尽管直言不讳。

  赵柯然根据古人的思维去分析给楚文珏听,他说:“罪恶滔天,其罪当诛。九族同灭,本是为约束官员不敢轻易犯错。

  可若是知错犯错,想必是有比九族的命更加吸引对方的东西。

  泼天的富贵,遮天的权利。

  可虚名金银,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说到底,为的还是整个家族的发展。

  有时候,“杀”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会恨,会怨。只要不斩草除根,迟早有一天会被春风吹起,闹出祸事来。

  想来这也是一定要“灭九族”的其中一个缘由。”

  “赵大人的意思是,杀?”楚文珏问道。

  赵柯然摇了摇头,继续说:“陛下直言此子仁义良善,是为良才。

  臣将其比作皋陶,伊尹,想来会更加直观一些。

  古人有云,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更何况若这罪恶,与其他族人并无干系呢?

  除此子以外,其他族人却也要因这样的刑罚无辜丧命,实在是不公,也太残忍。

  此举非仁君所能做。

  仁爱之君,无错之君,全看陛下如何选。

  陛下若想做仁君,那对于这罪人的处置,定是要换个法子。”

  楚文珏沉思许久,赵柯然与秦岭南都静静的等着。

  秦岭南听闻赵柯然那一席话,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诛九族,牵连无辜,是为不仁。

  这种话亏得赵大人敢宣之于口,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生死不怕,这才什么都敢往外蹦!

  “若想为仁君,该用什么法子?”楚文珏沉声问道。

  赵柯然微微笑道:“此人与其同伙定是要处置的,其他那些没有罪责被无辜牵连的族人,虽不丧命,但也要有处罚。

  杀人诛心,此人最在意什么就毁了什么。

  不惜性命的谋划,不过是为家族长远的发展。那就让对方在意的家族消散。”

  楚文珏不明白赵柯然的意思,“那这九族这到底是诛还是不诛?”

  “陛下,臣且问你,在大元子民心中,姓重要不重要?”

  楚文珏点头,“当然重要,一人之姓,所承载的是家族的荣辱兴衰。”

  赵柯然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可就好办。陛下可知入赘?”

  楚文珏一脸的疑惑,他诚实的摇了摇头,秦岭南也是一脸懵,看着赵柯然等到他的解答。

  “嫁娶都是女子嫁,男子娶。而男子嫁,女子娶,便可称之为,入赘。

  从此婚契主位是女方,籍契入女家。”

  赵柯然抓住了古人看重子嗣姓名的痛点,一击必杀,“即便是入赘,也不可入同姓之家。女子婚嫁,也不可嫁同姓之人。

  若想一直冠以原本的姓氏,那么只有不嫁娶。可即便是这样,百年之后,也不会有子嗣延绵。”

  楚文珏闻言,愣了愣,秦岭南更是呆住了。

  还能这样?

  楚文珏回过神来,叹道:“赵大人此法,不见一点血腥,直叫这整个家族,断子绝孙啊。”

  赵柯然心想,古人对姓氏的在意,怕是只有死亡能拿出来做一个衡量。

  这对于古人来说可不就是断子绝孙。

  “赵大人此法,将生死交由对方选择。比起往日的必死,多了一条生路。

  绝境之下的救命稻草,想来会有很多人会选择抓住。

  但最终也能起到威慑作用,改名换姓,再与原来家族无关。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过眼云烟,可悲可笑可叹。”秦岭南心里想着谢玄,一想到他为谢家繁荣昌盛,不惜一切代价。

  最终谢家再无人姓谢,世间也不会再有凤阳谢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出自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