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这地界的人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头一年来的人家都是听了些模棱两可消息的投机商。

  后来朝廷大坝落成,征民工役开挖河道了,那就是有准了。

  自此车马络绎不绝。

  路边的小茶寮,原先就是两张桌子一草棚,斗转星移三两载,已经成了一座大门开迎四方客的二层茶楼。

  说书先生醒目一拍,巧嘴嘚吧嘚吧,楼中上下天天坐满了客人。

  镇上的主干道也是有名号的。

  别的镇上叫兴丰街的、朱雀大道的,这镇子不兴那些。起名讲究的是朴实,多朴实?就叫百家街。

  地有百家户,街便是百家过。

  这名字起得朴实,还有来历。

  原来镇子没这么多人的时候都是黄泥路,一有点雨滴,泥泞不堪,还沤臭,什么飞蝇蛆,那可真是可劲造了。

  当时的商户王家二房便出面领头,说愿意掏钱修路。

  路修了一大截子,到了曹家大门前了。

  曹家人一看,这可是便利自己的事情,不白占便宜,也出钱了。

  往下路过了张家、孔家、严家...渐渐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如此东家出西家凑,东西南北贯通的两条主干道,家家户户都出过力。

  这可是一桩乡里美谈呢。

  瞧见镇子主干道当中那一块大石头没,上面那一个个古朴小篆讲述的便是镇子百姓齐心协力、共造民生路的善举。

  立碑写传,那是要流于后世子孙的好事呀。

  户愿意安居,再加上路一通,商便来。

  有了第一家客栈,有了第一家米铺,有了第一家镖局,有了第一家学舍,有了一间菩萨庙。

  学舍是王家掏钱盖的,但是老夫子是孔家请来的秀才公。

  菩萨庙是王家掏钱起的,供奉神仙尊,但是里边宝相、金身那是住户们共同出钱装点的。

  如此,这新起的镇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么些年凑在一处就是乡里乡亲。

  这一日是城东孔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请了镇上不少人家去赴宴。

  庆脆脆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交际不交际的,就是一次场面事。

  若是别人家,她借着有孕在身推辞就好,但这孔家却是不行。

  落户在镇上的孔家是新任县太爷的嫡亲二房。

  老太太嫌县里边闹腾,不喜欢跟着大儿子住,如此便跟二儿子来了当时还叫新花溪村的这地方。

  别看老人家年岁大了,但是偏爱在乡野里逛达。

  用人家那话叫‘不忘祖宗’。

  也不知自己让人家哪里看得上心,总归是认了个亲缘,称呼人家一声干奶奶。

  打怀孕了,她便少出门,和这老太太就见过几次。

  这一回人家管家上门送帖子,三请五拜的,求着说家里老祖宗擒等呢,可不好在大喜日子让老人家不开心。

  也知道她这边是怀了身子,不好腾挪。

  一大早的,就使唤人送了滑竿来,说是抬着贵人去,绝不让贵人有半点闪失。

  如此便不好再推辞。

  滑竿人稳当地抬着人穿街走巷,立夏和谷雨便跟在后边。

  王家的院子是在最西边,孔家的院子是最东边。

  走了小两刻钟才到了。

  不得不说有滑竿是方便不少,至少这路上的辰光节省不少。

  谷雨打赏了几位苦力汉,另一边的立夏已经跟角门上的婆子报号送名帖了。

  婆子听了顿时就是热情笑意,“是贵客到了呢。快,往里给老夫人院子里送话,就说王二夫人来了。”

  她自引着人往里接,“夫人您是不知道,这几日老夫人常念着您,昨儿还说梦着您了,梦里瞧着您抱了个大胖孩子听戏呢。这不,今儿好说歹说,非得见您一面。”

  庆脆脆过了月牙洞,上游廊,同她道:“那我得谢老夫人宝梦呢。肚子里这个长得快,成日累人得慌,还是得老夫人说说。保不准就乖乖了。”

  孔家这处院子大,三进的,二进当中是假山流水的池塘,过了抄手游廊就见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婆子在左顾右盼等着呢。

  瞧见了人来,婆子先是同身边的小丫头说了一句,这才迈步过来,屈身、请礼、抬手落托,一连套的规矩。

  她也不站直腰,左手背托着庆脆脆下台阶,嘴上蹦出吉祥话,“盼夏盼秋盼星星,可算是将您盼来了。这一路上且好?底下伺候的没惹您不高兴吧?”

  “好着呢。都是机灵鬼们,嘴巴跟润了甜蜜一般,可说了不少赏钱进兜袋呢。”

  婆子便哈哈笑,“那是夫人您善心,体谅他们。回头老婆子得传话,叫他们拿了赏钱别老抠,往庙里那福池子里给您家小少爷点个响。”

  不待庆脆脆开口,里边已经有一老太太声音传来了——“孔六家的,快些着,她大着肚子,作甚磨磨蹭蹭的。老骨头嘴巴碎,脆丫头,可别给她脸。”

  庆脆脆便同孔六婆子相视一笑。

  天儿冷了,老夫人正屋前早就挂了厚绣帘笼,大吉庆日子,帘子笼面上正是富贵呈祥的纹路。

  顺着小丫头撩起的空挡往里进,庆脆脆笑答:“干奶奶偏心!明知道我不好走快了,舍不得说我半字,便扯了孔六家的闹。”

  正堂宽敞又亮堂,当中坐着的老太太一身大红喜庆。

  红缎仙鹤丽色锦大袄,长寿纹路挑花线龟面,抹额是大红洒金嵌着晶莹剔透的猫眼石,温润莹光的东珠头面,大琉璃云肩。

  端的是慈眉善目的居家老太太。

  她先松开孔六家的搀扶,给上首的祖宗行礼。

  大着肚子别人也不能苛责,本就是隔着血亲的干孙女,难不成还强按着头让人家磕?

  便一个正儿八经的屈身礼就足够了。

  老夫人招呼她快快到跟前坐,庆脆脆不急着,依样给堂中的妇人们见过礼数,这才跟在老太太边坐定。

  也不能一墩子扎实了,且得半边屁股挨着,等着人家嫡亲的孙女孙子来,也好腾挪。

  这便是她不耐出门同这镇上人家走动的情由。

  这一个屈身,那一个问礼,手腕上的镯子、腰上的香囊、玉佩,且得好送一场呢。

  烦!

  “你许久不来,我这把老骨头想得厉害。昨儿梦里还见着你了,你抱着一个大胖小子,我叫唤你,你不搭理我。”

  怪道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小。

  这还委屈上了,瞧着眼窝都泛红呢。

  人家的大好日子,怎好因自己把老寿星折腾哭?

  庆脆脆赶忙将她手攥着,往自己肚子跟前摸,“是说的里边这个不?我觉得是他。昨儿夜里踢了我一脚,大半夜疼醒了。奶,您瞧瞧,我这眼窝下边是不存着青呢?”

  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机灵话一堆堆的。

  孔老夫人看了看,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瞧着是青了,下回出门,那珍珠膏多抹点吧。怪吓人的。”

  堂下便被她这番情态逗得哄堂大笑。

  玩笑过了,便正经说话了。

  怀着孩子累不累呀?

  不累?那是你没到时候呢。

  吃得香不香?

  香?那是好事。

  家里男人省事不省事?有没有招你生气?

  不省事?惹你生气了?你活该,叫你平时惯着你家汉子。

  孔老夫人问了常态,悄悄道:“这两个是给你当家抬脸的姨娘?”

  说着看向她身后的谷雨和立夏。

  七十岁的老人了,耳朵有些不灵光,她以为是悄悄声,实则整间屋子都能听着她这句体己话。

  庆脆脆瞧着下面坐着的妇人有几个偏头抿嘴笑呢,顿时面上发红。

  这种夫妻内闺的事情,怎么好当众说?偏老太太很严肃地盯着呢。

  只好硬着头皮回:“不是。我家那个死都不要。”

  老夫人眼神一亮,“有种!”

  屋里外又哈哈笑闹起来。

  老夫人拉了她手摸着,“脆丫头,我们女人混在后宅里,指着男人挣个银钱回来养家。那起子没良心的便以为这是泼天恩德,便以为他比天还高了。”

  “便是我当年在田里一年不出来,也将我两个儿子养成如今一尊囫囵身呢。那早死的,他是没那命享我两个儿子的福气。

  我且同你说,但凡男人在女人大肚子的时候收小房,那他就不是个东西!”

  老人家说嘴快,心思一变一念的。

  方才还笑着脸,这会儿又虎气地瞪大眼睛呢。

  庆脆脆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孔老夫人是又想起早年被孔家老太爷伤心的事情。

  据说说孔老太爷在孔老夫人怀着三闺女的时候收了一个妾。自此鬼迷心窍一般,家不成家,规矩没规矩。

  连累孔三小姐生下来天生不足,只长到十五岁时候便没了。

  孔老夫人没了闺女,又在后院受了十来年的苦楚,一怒之下领着两个儿子回到乡下。

  孔老太爷为逼着她屈服,断了她银钱供给。

  偏天不遂那小人心,老夫人硬是靠着田亩将儿子供养成人,攒家立业到了如今这场面。

  她便接上话道:“我是谁的干孙女,难不成连这个都拿捏不住?奶,莫不是小瞧我呢?”

  气氛就被这么插诨打科地缓和下来。

  没过一会儿,外边门子又报称大房的老爷夫人回来贺寿了。

  庆脆脆顺着孔六的指点,寻了堂下不起眼的位置坐定了。

  孔二老爷的夫人严氏也挪动位置,将好落在庆脆脆前边,瞟一眼前边那娘慈儿孝媳妇妙的场景,往后偏头,“方才是真僵着了,我生怕老太太气急了上头,在这好日子上破口大骂。”

  庆脆脆剥着一块甜福酸尖角,知道这是拐着弯地同她说谢呢。

  “我也怕老祖宗伤怀,前边席面听说是青玉楼的,险些失了口。”

  严氏借着喝茶藏起自己的笑。

  别看王二家的是个农转商的出身,这份机灵中透着憨憨劲儿,着实讨人喜欢。

  “既说起了,便得给你说个缘由。料着你也糊涂,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这老神仙的眼吧?”

  庆脆脆赶忙道:“求二夫人您给个明白。”

  “方才老太太说的那人是谁,你应是晓得。前因后果街面上也都知道,我便不多说了。你呀,生了一张福气脸,同老祖宗的三丫头鼻子眼睛眉毛生了八分像呢。”

  庆脆脆一愣,继而了然地‘哦’一声,

  怪道那孔老夫人见了她第一面张口就叫囡囡。

  这是江州人叫家里姑娘的小称,她没放在心上。想来这‘囡囡’是称呼那位早亡的三小姐。

  于是叹惋:“可惜了。”

  从此也明白这份喜欢起源于何处。

  说来,老人家也是可怜人。

  许是她脸上漏出点神情,严氏眼神闪烁一下。

  瞧着上首的老太太,是挺慈眉善目的。

  当日老太爷没了,张牙舞爪了半辈子的妾室和她那几个孩子有几个善终的?

  就是这慈悲人下的手呀。

  这便是家事了,用不着给外人说。

  等那处亲热过,内管家来上禀,称园子里的戏班子预备好了,请诸位夫人们挪步呢。

  寿宴自然是要看戏的。

  庆脆脆便跟在严氏身后,落人一步往外走去。

  出门刚上拱桥,身后撵上来好几个叽叽喳喳。

  是家里的小姐、少爷们,带着一长串的丫头、仆妇小厮。

  严氏同她一并让开路,让小辈在老祖宗跟前露脸。

  指着最后边一个尖脸、大眼睛的小姑娘,道:“看着没,就这个。那是我娘家姐姐跟前的二丫头。早前不是跟你说了,想将她和您家三小说个亲。”

  这就是她不喜欢凑热闹的原因。

  为啥?

  一不小心,这热闹就找着自家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下,三叶子的感情部分只是一点点,只81章节,以如意的角度带了一点苗头,后续不会展开大篇幅。

  可能会有一个番外来确定他的情感走向。

  文章主要还是绕着庆脆脆和王二麻子的生活为主。

  从文章角度来说,他们在花溪村的艰难求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四年岁月流转,所知所长都会变化,自然生活烟火气也变了一个层级,围绕花溪镇为主要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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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收到很多小可爱的关注,我想说很感谢。

  这是我在晋的第三篇,逻辑、情节,人设、避雷书写方面仍有很多的进步空间,菜菜从来不怕被指教,见有长而习之,我会努力加油的。

  同样也希望大家能以一颗平和的心来看文,能在脆脆和王憨憨的相处中得到一点温暖就是我的初心。

  虽然你们看不到,但是我在屏幕前真的比了心心哦。

  好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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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本预收在专栏《远古发家致富记》也叫《我在远古当领主》

  基建、种田,依旧是从无到有逐渐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