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想明白了,为那种人伤心,不值当。”

  庆脆脆提起算盘,上下一顿复位响声,瞅着这空挡,看向一侧的庆母。

  “用不着再说他们,说说翘翘的昏礼吧。”

  庆母见她不欲多说,拽了还想继续骂人的二闺女。

  “如此便和那处场面上来往就行。对,说说翘翘的昏仪吧。”

  喜事是在村子里办,因着郑大江在村里并没有合适的房舍,便将北边屋子算做喜舍。

  届时庆翘翘从庆家出门子,出村翻半截子山路,绕回王家院子,就算做迎娶。

  女儿家说起自己的昏仪都是害羞的。

  庆翘翘也不例外。

  方才还叭叭叭的小嘴,这时候封了胶一般。

  庆脆脆瞄一眼,和庆母对视后俱是抿嘴笑,“妹夫在军所混得不错,昨日问他昏仪到礼多少人,他数算了半天,挨个叫名字,竟有十六七个。院子腾开,能放三张桌子。

  席面置办的钱,妹夫给了十五两,不好叫人家在同僚跟前低了去,便是八大碗。四荤四素,再加一海碗的海肉丸子汤,并三粮筐。”

  所谓三粮筐,便是本地稻米饭、细面馍馍、粗面烙饼子。

  有着小两口走哪吃哪的水土,不饿肚子的意头。

  庆母一听便有些不安,“这可如何是好。婆家的席面是真好,显得咱娘家有些漏底了。我择的是六大碗,两粮筐。还想着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花溪村是穷村,寻常席面都是四大碗,一粮筐。

  好一点的是六大碗,两粮筐。

  “小芬出嫁时候就是这样的席面,我那时留心着,一样样比照呢。”

  庆母怪怨自己心眼不大,显吝啬了。

  “我是想着不好在村里过于出风头...”

  庆脆脆懂她的心理。

  这村里现在看庆家大房褒贬不一。

  顶门户的人有了,却是个小娘生的。

  大闺女倒是本村嫁了人,几次和村里起过大冲突,头顶对家不少。但是有钱,生意红火热闹,帮带着本村不少家户起家。

  二闺女染了脏事,村里名声不好听,原是个灾祸,却不想一改脸成了官妇。敬着吧,往日当面唾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没脸皮凑上去。不敬着吧,以后人家指头尖都能碾死他们这些小民蚂蚁呢。

  如此对庆家大房真是不知该有什么态度。

  庆脆脆便道:“席面请人,多少人应了?”

  庆母一愣,后知后觉,“这事儿请了,还有不来的?”

  庆脆脆道:“我和你女婿肯定是要去添妆,顺便送翘翘出门的。有些人家来不来就说不定了。”

  一旁的庆翘翘也插嘴,“有的人也不敢来。就那赵家二房的,赵小河有脸来吃我的喜宴席面?不怕吃了晚上窜稀得肠子烂死?”

  庆脆脆隔空瞪她,“我说了多少次,你说话做事要改。你身上这股子乡巴泼妇气不收,将来怎么跟妹夫同僚的后院打交道?”

  庆翘翘噘嘴,“大不了就不来往呗。”

  “不来往?你当郑大江是地里锄地的汉子呢?”庆脆脆也无心打理账目,摆了严肃神情,“要是庄稼汉,一年面朝黄土就算了,你闭门过日子就是顿顿山珍,谁管你?”

  “可他,郑大江是官家子出身,投身军户那是有志。他在外面用命挣钱养家,你是他媳妇就得担起门户,和那些同僚、上官的媳妇走动起来。”

  “你若是抱着五十两当一辈儿的银子嚼用,就别嫁这贵气人。”

  庆翘翘被说到痛处,咬住下唇,不敢吱声了。

  庆母不想她们姐妹再回到往日牛顶牛的日子,中间做和事老,“翘翘小,嫁了人就懂了。再说女婿本事,护得住....”

  庆脆脆轻呵出声,“娘,你这是害她。郑大江再本事,那也不是铜墙铁壁身。

  就举个事儿,庆翘翘守财迷一般,一个铜子舍不得花和那妇人们交道。要是人家凑在一团躲起祸事,给上官媳妇送礼,舍你二女婿去剿匪怎么办?”

  军户所多的是动刀动弓的事情。

  男人在前拼命,女人在后宅替丈夫博活路。

  上一世跟在白氏跟前伺候,县里文书、典史、通官等,多少小官吏的妻子送环钗送珠宝,说是姐妹亲和,那都是在变相地给自己丈夫开路呢。

  她知道庆翘翘躲避的心理。

  县里再远,人家要是打听,不愁知道之前的那桩事,她不愿意交道,不过是因为自觉低人一等。

  “你没出嫁,我且教你一个理。你要是身正,你坦荡,那说嘴的人就会自打脸。有男人在前争脸,你若是还畏缩,一辈子让人瞧不上。躲?没用!”

  虽如今改了些,但她娘绵软,靠在她爹身后活了半辈子,心里还是以夫为天那套。连带着庆翘翘都沾了不少软泥气质。

  庆脆脆并不是动气。

  是为这两人以后的日子生出点姐姐的操心。

  郑大江说白了就是个莽汉,让他拼命挣钱、疼媳妇,没得说。

  但让他弯弯绕心肠,怕是连李婆子九岁的小孙子都能哄骗了。

  庆翘翘不长点心眼,为他多思多劳,两个人可要头碰头呢。

  庆母又换了说辞,扯二闺女耳朵,“翘翘,快听你姐姐说的。这是正理,肯定有用。”

  一个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庆脆脆失笑,“行了,我能说什么大道理。是给她提个醒罢了。”

  再有三天就是昏仪。

  她瞧着庆翘翘时不时就要盯着虚空痴一下,眼底沉着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紧张和不安。

  所以只能点拨下。

  日子还是自己品着过吧。

  ——

  日子流水一般快,转眼就是六月六。

  这天一大早,庆脆脆换了得体的衣裳便回了娘家。

  各处已经装点了红,一进门才发现,胡燕来也回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很快就有喜娘喊去西边屋子看新娘子了。

  庆翘翘早已换了一身大红撒金的细缎红嫁衣,喜娘给绞面后上了一层白珍珠粉,匀红的胭脂蛋,红蜜口脂,耳朵上是一对东珠吊坠,莹润光泽,衬得新娘子赛仙女一般。

  女大不能十八变,却也是可以变一变的。

  其实翘翘眉眼生得清秀,更像庆父,有股周正的感觉。

  胡燕来送了一对银手镯做贺礼。

  庆脆脆递了小布袋过去,“这是同心佩。系在腰上吧,姐姐愿你和郑大江夫妻同心,共渡风雨到白首。”

  这玉一看就好。

  入手温凉,通灵剔透,同心结纹路雕琢而成,系在大红喜服的腰间确实正好。

  庆翘翘乖乖地系好,再抬头的时候,眼窝红了。

  “你怨不怨我?我出嫁有这么好的昏仪,你那时候...”却连鞭炮都没响一下。

  庆脆脆摇摇头,“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和你今日一般,心满意足。”

  再说了,她拥有这世上任何都无法比拟的一场拜堂礼,她藏在心里,偶然想起,回味有甘。

  外边隐隐传来小孩子奔走相告的呼喊声——“官老爷迎亲了!”

  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喜娘将大红盖头蒙上,对外喊一句:“新娘子出门,叩谢生养恩。”

  正屋中

  庆母和庆父都是体面气派的好衣衫,面对闺女磕头拜别。

  庆母流着泪,一迭声地嘱咐,“出嫁了,要收好性子,不跟在家一样,爹娘让着你...”

  又一想,在家时候也没把孩子宠爱多少,哭得更伤心了。

  “要好好持家,对自己好一点,对女婿也要好....”

  反倒衬得一旁光扯着嘴角干笑的庆父有些冷情冷心。

  嗑完头,再出门时候,就要娘家兄弟背出去了。

  原定是二房的男丁来背人,却不想郑大江已经大马金刀地站在当中,将二房男丁小鸡仔一般赶走。

  这也是个实心人。

  一撩前衣摆,直接跪下,冲着屋中的丈人、丈母娘三个实心头,“我郑大江别的不保证,娶了翘翘当媳妇,一定当命根子一样疼,有我一口,就有她一肚子。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这可是比院中那一筐筐红聘都要重呐。

  庆母含泪点头,看他转身将翘翘背起,追着送到门口。

  在花溪村,迎亲本该是大耳朵憨厚的骡子来。

  但是郑大江是有一匹高头大黑马来,此时脖颈之前一朵大红花,四条马蹄上也不伦不类地系着红缨圈。

  眼看着新娘子被送到铺着百子千孙红被褥的马背上,不一会儿接嫁的人将系着红布的随嫁箩筐缀在后边,一阵鞭炮声后,这一次是真的出门走了。

  婆家那一处还要去盯着,庆脆脆跟她娘说了几句安慰话,和胡燕来点点头,便跟了上去。

  至于身后那些糟心亲戚,欲言又止的大舅母、一脸打探意欲从聘礼箱子上占便宜的二房母女,她权当是看不见。

  和这些人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慢了半步,人家已经夫妻对拜了。

  幸亏此处请了秦家人照料着,不然可要乱成一团了。

  如此热闹到大黑天,这一天的吉事,终于落下帷幕。

  三日后,庆翘翘同郑大江回门。

  第二日便骡车收拾停当,一路直奔县里,过各自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