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子不必再去许夫子处读书,庆脆脆留他在镇上清净养了十来天的病,逢一日柳大柳二结伴来补货的时候,三叶子也跟着回了村子里。

  小孩子恋家,三叶子眼巴巴盼着赶快回自己的小竹屋,嫂嫂说那是给他的屋子,他出门读书便上锁,谁来都不给开。

  他的小竹屋里有一个小箱子,是嫂嫂给他的生辰礼,里面有收起来的好多东西呢,二哥送给他的草编蚂蚱,嫂嫂送他的小荷包,还有一小串红绳子的崭新铜钱。

  要不是害怕住在许夫子处被别人抢走,他肯定要随身带着的。

  庆脆脆正在院中给盖房子工匠算工钱,听着外边的动静,探头见是三叶回来了,笑意更多,“当家的,给留一筐大虎虾,晚上给三叶子做虾肉馄饨吃。”

  王二麻子在另一边朗声应了句好,没过一会儿也过来了,将三叶子叫到跟前,问长问短,主要是看他头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结算工钱的大师傅点验过工钱,瞧着这一家和乐,里外热闹忙活的生机样子,不由感慨:“我婆娘说,以前王家二房在花溪村是数一数二的穷户,多少人不看好你们这对夫妻,不料连一年都没过,你家却成了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人家。我看都是你这媳妇当得好。”

  这大师傅并不是花溪村的,不过娶的媳妇却是这边的,妇人走亲戚说了不少闲话,他也记了一耳朵。

  瞧瞧站在小夫妻跟前的三叶子那身锦衣,再看看那绣面手工不输外边任何人的针线,可知这孩子是被好好养着的。

  更不必说王二媳妇方才喊话要留的一大筐大虎虾。

  他看看那篮子里的虾数量,怎么也有四五斤,算下来的有五十几个铜板呢。

  乡下人家,家长里短见了多少,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嫂子真心将小叔子当成一家人呢。

  不过这一家倒还真有一个。

  他心里敬佩王二媳妇,下工回家了自然在媳妇跟前说嘴。

  他媳妇刚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鼓起一个包,靠坐在床上点算铜板,“王二媳妇没出嫁前,那是村里顶好看的姑娘,那时候还有传言说媒婆想要把她说给县太爷做姨娘呢。”

  大师傅惊讶地哟一声,“县太爷那可是顶天的大官,怎么最后没说成?”

  他媳妇:“说是庆家大婶子以前和王婶子说过要肚里亲,庆家爷还见证了,所以不能做毁约定的事情。”

  她点算完数额,疑惑是不是方才说话算错了,“咋多了十个铜板?”

  大师傅解释道:“是王二媳妇多给的。说是她家院子盖起来,隔套想要再盖一间牲口棚子,这不是比当初说的多了一件活嘛,所以多给了。”

  其实雇人做工都是按照天数来,自家当家的料理不了地里的活,就会盖房抹墙。虽说挣钱比种地多,但是也看机缘。

  要是这十里八乡哪一家不盖房不娶媳妇,其实家里就没有进项。

  王二家当初聘人的时候给工钱不压价,下晌饭也是肉蛋米好吃好喝的,就是超出说好的工活,多给盖一个牲口棚子也算不了什么。

  给这种主家做事心里欢喜,做活的时候也上心。

  夫妻两个盘算着这一次活做完能挣多少钱,是不是能过了好年,屋里温馨话语不断。

  ——

  晚上盘账的时候,庆脆脆将多给十个铜板工钱的事情说了。

  “当初咱们雇人不是按照天数,是按照工活来的。按天数,难保有人做活磨蹭,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但按照工活来,虽然说起来总钱数大,其实和天数算钱也差不下多少。”

  可不是,按照当初预定,新房子至少是要十一月底才能落成住人,现在才刚进十一月,大师傅说再有四五天就能交工。

  可见按照工活给钱,工匠们盖房的效率都提高不少。

  王二麻子也连连称赞,他今天领着三叶子在新家逛过,兄弟两个都十分满意。

  “三叶子看了他以后要住的屋,说很喜欢。你费心了。”

  庆脆脆嗔他一下,“我不费心,都当不起三叶子的一声嫂嫂了。他喜欢就行。对了,你看见两间放床地方的那石灰长台子没?”

  王二麻子点头,疑惑道:“那是坐人的?有些过长了。”

  庆脆脆哈哈一笑,“那可不是灰泥墩子,那叫炕。”

  “炕?”

  庆脆脆比划下大小,解释道:“南地温热,冬至以后才真正冷骨头,但是北地不一样,北地从入秋就冷得人直哆嗦,所以北地人家都垒炕。”

  炕这种东西还是上一世她在县太爷后院的时候听一个从北地来的姨娘说起的,说是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有炕,睡前烧上,一黑夜被窝里都是暖和的。

  有的时候不留神火大了,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嘴里还起火疮了。

  江州算不上南边,也算不是北地,尤其是花溪村距离海不远,虽说群山连绵遮挡水汽,但是入了冬天,人们也是厚棉衣裳过冬。

  新屋子盖好,天份一进十二月,长炕上烧起洞火来,铺上褥子再放上小木几子,和县里富贵人家摆的长榻也差不了多少。

  算好账了,庆脆脆将账本笔墨都收起来,一旁的箩筐里是这几天从养鹅的人家收回来、后经打理过的毛。

  鹅毛收回来不能直接填充被面。一来不干净,二来不够蓬松。

  所有收回来的鹅毛都被滚烫的微碱水烫过,浸泡大半天,然后用皂豆水搓洗,之后再进行晾晒。

  晾晒前都是一团一团的,为了防止晾晒过风的时候被吹散,她提前用麻布袋子兜好。

  “别看鹅毛轻省若是两层薄薄的棉花面之间垫上鹅绒,二斤棉花加一斤鹅绒,盖起来不必五斤棉花被子差。分量还不重。”

  农家为抗寒,一到冬天,被子往重了做,被子越厚说明家底越殷实,就是盖在人身上死沉的。但是县里甚至州府人家却不一样,屋里身上好热的炭火,盖着的被褥轻薄却暖和,她问过才知道,竟然是鹅绒的,有些还是鸭绒的。

  王二麻子懵懵地点头,大手小心地从麻布袋子里将鹅毛绒掏出来,生怕浪费。

  再小心,临睡前两人头上都沾了不少。

  庆脆脆将缝制一半的鹅绒被芯收好,抬头的时候,看着丈夫脑袋的小白毛,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眼下跟池塘里的傻大鹅一模一样,憨憨的。

  她往前凑过去,将他头上的鹅毛拈去。

  王二麻子只当她要抱抱,张开双臂将小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困了吧,那咱们睡吧。”

  他人高马大的,这样搂孩子一般抱着人,庆脆脆觉得整个人都升高好大一截,一抬手就能碰到竹屋顶子了。

  屋中就一小盏灯烛,但是庆脆脆却觉得丈夫的眼睛被映照地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因为她欢喜地笑出声,眼睛同样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其实和村里的汉子早就不一样了。

  因为她爱洁净,每日皂豆净面,而且还用牙粉刷牙,他也养成洁净的好习惯。每次吃过饭后都会用竹叶茶净口,所以鼻息间都是清淡好闻的气息。

  也不知怎么,庆脆脆猛地托起丈夫的下颌,在他疑惑又惊讶的视线中,啪地一声轻响亲在他眼上。

  “你心里只能有我。”

  王二麻子愣在原地,红云不知不觉爬上脸颊,低低道:“若是再有别人,天打雷劈。”

  庆脆脆便再次笑出声。

  外边起风,不过竹床吊顶都围上了厚厚的帘帐,一点风都透不进来。

  小两口拥在一处,盖着新做好的棉花被子,说了一小会儿家里外的事情,渐渐没了声音陷入沉睡。

  ——

  第二天却是个阴沉天。

  瞧着像是有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出海的船家不多,自然送来的海货也不多。

  杨狗蛋嫌自己名字不好听,出去同人家做生意说出口不像话,请人算命改成了杨厚德。

  庆脆脆听了以后说这名字不错,码头上收鱼铺子红火,再加上有时候管事还得聘人做工,如是名字太过随和,人心里也不敬畏。

  杨厚德笑了笑:“我爹娘说也好听。德,品德嘛,厚德,不就说咱们做生意的有良心,不坑人嘛。”

  这样解释就更好了。

  庆脆脆同他对过账后,问道:“让你寻摸新的管事人选,看的怎么样了?”

  码头上的管事做顺手了,其实并没什么大难度。

  庆脆脆有培养人的心思,瞧着杨厚德心思正,而且有成算,所以便念着让他往更大更好的地方走动。

  杨厚德挠挠头,“其实也有。我怕说出来东家你笑话。”

  “是什么人?”

  杨厚德道:“是我外家舅舅。他以前当过水兵,那时候出去剿水匪,身上落了残疾,只有一只右胳膊使唤。”

  急忙补充道:“但是他识字,而且以前是千户大人手下,粮草点唤算账都是一把好手。我初初做账的时候,老去让我舅盯着,揪出不少问题呢。”

  时人好风水,常把身有残疾的人看做不详,认为会碍着家中运道或是拦着财路。

  庆脆脆倒是看得开,“那他家是以什么为生?”

  杨厚德:“外家有三亩地,每年靠着料理地里的庄稼收成过日子。”

  但是外家舅舅一个大男人,家里还有两个小子,不至于过挨饿的日子,却过得清贫。

  舅母偷偷抹眼泪今年外家的地收成不好,交了人头税粮后,家里整日只能吃米糊糊。

  他舅舅人倔,不肯收他和他娘送的钱,知道舅母收了还要发大脾气,两个表弟还未长到年岁,人瘦小,做不了什么体力活。

  他将两个表弟叫到码头铺子上做事,每天就是核检收鱼,若是空了,两个孩子合力挑上海货往花溪村送。

  一个来回送不了多少,他不好占主家便宜,每次只给一个铜板,另一个是自掏腰包给的。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所以东家让他寻个接班的人后,他左看右看觉得外家舅舅就合适。

  庆脆脆沉吟片刻,道:“我找人看中三点,一是人本分,不会欺上瞒下,经得起大笔银子过手。第二,是眼睛心思都灵活,会与别人交道,譬如你和商头子管事来往一般,里面都是学问。第三,是看出身。家里门风得正,若是家里挑唆做不成事情,那也是不行的。”

  杨厚德自然知晓,“我便是思量再三,这才和您开口的。其实我外家舅舅都行。只是因为少了一只胳膊,所以才招人嫌弃。”

  庆脆脆道:“家里聘人是有章程的,你既然推荐了,我必然是要亲眼看过的。这样吧,明儿你再来一趟,让你舅舅也来,到时候看看人。”

  杨厚德忙不迭点头。

  这一处走了,正赶上从垦地的佃户回来,灶上早就熬煮了米粥,庆脆脆看人领了碗,丈夫分粥,三叶子分菜,有条不紊,放心地进屋子做针线活。

  到了后晌的时候,天上果然飘起来的小毛雨。

  幸亏所有晾晒的院子都是泥瓦做棚子,庆脆脆吩咐王海和王丰留意着,一下雨湿气就重,有些晾晒的鱼干若是沾上雨水,肯定是要沤出臭味的。

  三座晾晒院子,加起来共有六间烟熏小屋,庆脆脆摸了最新晾晒的红糟海鳗,瞧成色和香气,皱了眉头。

  镇上的生意是不错的,但是还能往上走。

  上一回同家里做千斤海货生意的北地货商又来了,说是中原各地对海货需求甚大,一开口就要一万斤的货。

  她并未冒失地接下,做生意不能光看利润,须得衡量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是家里第一年做生意,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她虽然在白氏身边学过点皮毛,但是不可跨大步子,顾头不顾尾。

  万斤的生意,那可是一整个夏天的送出。

  庆脆脆盘算过后,只应承了两千斤,她得给大海铺子供货,还得给镇上酒楼制鱼酱,白家的生意也不能停。

  自打做上海货生意,家里的柴火垛子就没见光过,庆脆脆吩咐王海和王丰将四座烟熏屋子只烧上干柴,然后将所有的海鳗鱼吊进屋内。

  她自小在村里生活,对时节气候了然于胸。

  这一场秋雨后至少半个月是阴天,若是全靠风干,这一批糟海鳗鱼得过上十天才能下架。

  不至于耽误事情,就是生出麻烦了,所以还是热屋子烘上几天吧。

  “这几天柴火不要停,晚上睡前也要记得填上柴火。”

  王海和王丰应是。

  临走前,庆脆脆看向两人,“你们学算筹如何了?”

  王海一如既往地地沉默,但是点了头。

  王丰却笑嘻嘻,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老爷看了几次,会一点点。”

  庆脆脆便道:“一扁担海货,一筐为海鳗,共三十斤。一筐为珍鲍,共二十斤。送到家中,收价多少?”

  之前庆脆脆曾让他们二人跟着骡子出去收海货,各类斤价都要求他们背过。

  两人各自思索,庆脆脆等听了他们答案后,满意地笑笑。

  “珍鲍一斤,可分为两类,一是去壳,去内脏后的净肉块,这种一斤要二十八个铜板。二是原样子不动的,这种要一斤十五个铜板。”

  王海更为周全,给出的正是两个答案。

  王丰只按照带壳的算法来的。

  但是都没错。

  庆脆脆也不苛刻,只是留意用人做总揽事情的时候更偏好王海一些,至于王丰则更适合做伙计了。

  这一头盯好,庆脆脆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下雨便是不上工,马婶子和钱婶子都没来,牲口全都拴着,庆脆脆看三叶子在喂,嘱咐小心些别被踢了。

  王二麻子听了她回来的动静,从灶上出来,道:“丈母娘和小姨子来了。”

  庆脆脆往屋子看一眼,果然是有人影在动,却都规规矩矩地在桌子前坐着。

  “怎么了?”

  王二麻子摇摇头,“小姨子在骂岳丈,丈母娘哭过,我瞧着裤子上有泥脚印子。”

  庆脆脆示意他去忙,迈步进了屋中。

  庆翘翘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绣花,正拿着个绣绷在走针。

  她看出那底子是枝梅花,已经绣了一大半,歪歪扭扭,丑得很别致。

  庆母见大闺女回来了,苦笑道:“没得法子,只能来你这处躲一阵了。”

  “我爹打人了?”

  庆脆脆伸手将她裤子上泥点子拍拍,“又为着什么事?”

  庆母捂着嘴哭起来。

  庆翘翘哼一下,“还能为谁?还不是为了家里的那个金贵疙瘩。”

  金贵疙瘩?

  说的是三宝?

  庆脆脆猜测:“胡娘子生事了?”

  庆翘翘咬断线头,“早说了她是个祸害。进门不声不响,瞧着老实本分,原来是等着儿子落地呢。”

  原是昨夜生凉,三宝放在正屋养着,夜里睡觉蹬开小被子着凉了。

  奶水米汤都不吃,又拉肚子又发热,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脸蛋发红。

  孩子闹成这样,胡娘子是亲娘怎么不心疼,也跟着哭。

  庆父听了更烦,将错处都怪到庆母身上,屋子里娘两号丧,他在院子动手打人。

  庆脆脆问过她娘身上没伤处才放心。

  一侧的庆翘翘重新认线,换了一个方向扎针,看着凶残不已,像是往谁身上扎一般,“娘,隔着肚皮养不熟。你没听见胡娘子说嘛,养娘不如生娘亲。你上赶着起名叫三宝,宝宝宝,宝个屁。”

  庆脆脆让她闭嘴安生些,“三宝没大碍吧?孩子娇弱,若是病了,得请大夫看看呀。”

  庆母摇摇头:“走前已经睡了。胡氏有奶水,能照料好。”

  看得出她娘是伤心了。

  那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养在她娘跟前,最苦最难养的时候都过去了,不过一次小病,以前的功劳全都没了。

  她看看一旁搁置的小包裹,问:“这是谁的?”

  庆翘翘没事人一样开口:“我的。我把娘和我的贴己银子都收过来了,省得爹都贪占了。对了,你在镇上不是有间小院子嘛。让我和娘住上几天。”

  庆脆脆:“......”

  真是每见庆翘翘一次,做人的认知都要被开阔一番。

  “你一个未嫁女,夜不归宿,这是哪门子道理?还有,娘跟着你住在镇上干嘛,坐吃等死吗?庆家怎么办?”

  庆翘翘洒脱道:“我未嫁不未嫁的,村里还有人在乎吗?娘怎么不能和我住一块,养着那个小东西,多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不管撂手了,也叫姓胡的养上一段时间。让她伺候去,家里忙死,再加上那个小要命的,我就不信她能好过。”

  庆脆脆竟然诡异地觉得她说的很对。

  她扶额无奈,看她娘,“娘,我不是小气,舍不得一间院子,左右现在没人,谁住都行。但是得看你的意思。”

  在她看来,她娘是最舍不得庆家的人,不是舍不得她爹,而是她娘认死理,早就将庆家那座院子当成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归宿。

  试想,谁会舍得跟自己的归宿分开呢?

  却不知,庆翘翘个离经叛道的,也不知听了镇上多少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对那上面动不动离家私奔的高门小姐很是钦佩,生出一颗不羁爱自由的心。

  每逢她爹在家惹事,便在庆母耳朵边说着什么‘失去的才最珍贵’话,生生将庆母的墙头挖出一个小洞来。

  庆母道:“我自问待胡娘子不薄,感她生男丁有功,好鱼好肉伺候,还将镇上买来的好阿胶糖水分给她,对三宝也问心无愧。可她说出那番话来,实在让人寒心。”

  庆翘翘眼神一亮:“走吧。娘,咱们离家出走吧。让爹后半辈子悔死才好。”

  庆脆脆就眼看着她娘竟然点头了!点头了!

  “那...走几天?”

  庆翘翘让她爹后悔的决心很重,“明年再回来吧。”

  庆脆脆:“......”

  庆母急忙道:“不能。走那么久,三宝和胡氏亲近了,生出情分就不好了。就五天。”

  五天够胡氏受苦一阵,也叫她尝尝自己养着孩子,没人伺候,还得伺候暴躁的丈夫,究竟有多难?

  庆翘翘风风火火的,连一夜都不愿意等,要了大门钥匙,小包裹一背,就要走。

  天儿越短了,这时候走山路,没多久就是天黑。

  庆脆脆连忙喊了王丰跟着送,嘱咐路上小心些,明儿再回来就成。

  镇上小院子收拾得齐整,被褥不缺,厨上也安置妥当了。

  庆翘翘手里握着钱,再加上庆母在,不愁两人饿了肚子。

  眼看着三人一灯火消失在远处,庆脆脆没好气道:“这都是什么事呀。”

  王二麻子却赞同:“丈母娘和小姨子自己过日子挺好的。日子再难过,也不能动手打女人。媳妇出门前也是娘家好好养着的闺女,凭什么到了婆家又是挨骂又是挨打。”

  丈母娘多能干,料理地里的活一把手,养孩子一把手,上工干活做饭样样比人强,在他家的时候迎来送往,多少人说一句夸,脸上笑嘻嘻的。

  一回了庆家,不是挨打就是挨骂,真是可怜。

  要不是礼教压着,岳丈是长亲,他不好说嘴,不然他肯定是要给丈母娘撑腰的。

  别看脆脆嘴上说不妥,其实心里头是愿意的。

  刚才掏钥匙的时候连磕绊都不打一下。

  庆脆脆听他这般说,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我娘跟着我过日子挺好的,又不是养闲人,我娘立起来,不比镇上的胡娘子差。”

  胡娘子是五陵镇上有名的油铺掌柜。

  寡妇怎么了,有本事养活自己,靠天靠地,不靠男人,不照样将孩子供养到县里书院读书,油铺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名声口碑都是好。

  她是随口一句作比较,却不想日后她娘真的开了铺子,也做起了小买卖。

  ——

  原定是五天以后就回来,不曾想没过三天,胡娘子抱着哭了一路的三宝到了王家小院。

  庆脆脆正在统算总账,屋子里算盘噼里作响,王二麻子将人迎进来,正要喊脆脆出来见人,身后的胡娘子按捺不住,小跑着擦肩过去,猛地在正屋前边停住,‘咚’地一声跪下了。

  这几天冷,屋子里生了一小盆炭火,不想热气散去,所以一直关着门,庆脆脆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胡娘子在她家屋门口跪下的事情。

  听了外边纷纷扰扰,她嘱咐三叶子继续练字,从屋里出来。

  正巧有几个人在隔壁院子送鱼,中段门开着,指点这处互相说小话。

  庆脆脆皱眉,压低声音道:“胡氏,你自己往起站,要是等我说话逼得你站起来,也要逼得你滚出庆家门了。”

  外人只看她笑眉笑眼睛的,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就站起来,好奇道:“王二媳妇,这是谁?怎么在你屋头跪着了?”

  庆脆脆应和道:“是我爹的二房。在家犯错了,以为我娘在里头,给请罪呢。”

  小妾给正头娘子跪下,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些人还要再问,庆脆脆示意丈夫将中段门堵上。

  隔绝了众人视线,庆脆脆冷眼看胡娘子,“你是打量着燕来出嫁了,又养了个男娃,我没拿捏你的地方了?”

  怀里的三宝一直哭着,庆脆脆瞧他小脸露在外边都冻红了,终究不忍心,“进来说吧。”

  屋子里暖和,庆脆脆没让人坐,看她哄孩子道:“什么事劳动你一上来就磕头?”

  胡娘子一脸惭愧,“我是以为你娘在,所以来请罪的。”

  倒是挺会装的,趁着人最多的时候,要是她娘真不让起,村里很快又传出她娘苛待妾室和男丁的恶名声。

  让她起了,她娘要是还不着家,又是难听话。

  庆脆脆道:“我娘不在,在镇上住着呢。”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庆脆脆道:“年后吧。我镇上生意忙,我娘能帮衬下。怎么?我娘不在,你日子不好过吧?夜里睡不安生,三宝闹腾起来,得起好几夜,白天还得伺候我爹,连环轴忙起来,里里外外顾不上打理,我爹还要骂人打人。是吧?”

  瞧着她眼底下青色一团,就知道这三天她不好过。

  “进门那天我说过的,好坏你自己扛,只要你老实本分过日子,我娘不会苛待你。看看你,再看看三宝,你们娘两儿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我娘,凭良心讲,那句养娘不如生娘亲,你怎么说出口的?”

  胡娘子脸色难堪,被说中了要害,讪讪地低头避开视线。

  襁褓里的三宝眼看是比上一次她娘养着的时候瘦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庆脆脆道:“三宝,说的好听是我们姐妹的弟弟,亲近几分也应该。说难听的,别房出来的,情理上不出错就行了。”

  她指指裹着三宝的青底白边的棉套,“这东西你以为是谁买的?我爹?那是我娘花自己上工的钱给三宝买的,说是小孩子皮肤娇嫩,怕旧布料糙,伤着他一点。你不是当娘的嘛,你不要给三宝穿这件,做亲娘的,自己怎么不掏钱买?”

  胡娘子辩解道:“我身上没钱......”

  “你没钱,出去给人家上工挣钱了哇。你也是村里出身,见哪一户的媳妇是坐月子能坐这么长时间的。你仗着我娘好心,占便宜就算了,那是可怜你孩子不养在自己名下。真以为自己是菩萨,我娘得天天烧高香养着你?”

  看她养得脖子那一片的肉都连在一块了,可不是好日子过惯了,生出歹心思了。

  “你不用求我,你不是想养孩子嘛,我娘不和你抢,反正三宝名记在我娘名下,我娘老了,他不敢不孝敬。”

  庆脆脆起身送人出去,“我娘不在,你不用来寻,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回去了。”

  胡娘子站在院子外边,有人指点又说起以前胡娘子的事情,她没脸生扛着惹事,只好悻悻回去。

  庆父见她身后没人跟着回来,又是一顿臭骂。

  他声音一大,好容易被哄好的三宝再一次嚎哭起来,胡娘子看着一院子鸡屎臭气轰天,灶上没洗净的盆碗垒起来一大摞,连水缸都空着没人挑,终于流下悔恨的泪水。

  等庆母从镇上回到家中,胡娘子再不敢生妖,老老实实地帮衬着做事,连孩子也不抢着要养了。

  庆母心里欢喜,将三双新鞋子送到大闺女处,道:“三宝记性好,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忘了娘,刚一看见我,就急着往上扑。”

  说起小孩子来,庆母放松不少,脸上的笑意真切,“胡氏跟我说知道错了,说以后再不敢生事了,这几天也下地做事,灶上米粮一把手,我白天也能歇上一阵。”

  庆翘翘在一旁得意,“我就说离家出走最有用。这次回来,爹也屁都不敢蹦一个....哎呀,掐我作甚!”

  庆脆脆瞪她:“你说话注意些,那是爹,再不好,人前别得意忘形。”

  她看新鞋三双大小,分别是给家里三个都有的。

  唯独自己的这一双鞋侧面上歪歪扭扭地绣了个...蜈蚣?

  “你绣的?”她看庆翘翘。

  庆翘翘扬起下巴,一副赏赐的样子,“怎么?不行呀。这小青竹和你屋子挺配的,正好没地方练手,借你鞋面走走针。”

  庆母看她这样子,心里偷笑。

  二闺女分明是心里想给她姐姐送东西,抹不开面子,这才借着自己的机会。

  不过那青竹真的很像一条小青虫。

  她说是竹子就是吧。

  庆脆脆顺着她话音点头,很不走心地夸耀几句。

  她娘回来也好,“过两天家里的新房子就要搬挪了,到时候安灶请新锅饭,少不得人手帮忙,娘你提前和爹说一声,到时候要来吃小席面。”

  这是花溪村的规矩。

  新起的房子住人是没有灶王爷住家的,所以需要先从老家的锅灶上做半熟的米饭,然后在新家做到全熟。

  锅灶搬挪是请灶王爷落定重新庇佑,这一户的人家同一天要亲村里有名望的人来吃小席面,一是添烟火气,二则是驱散新屋的生灵。

  而且花溪村另有规矩,不管宴席好不好,最后一道必须是糯米圆子,还得是包甜心馅儿的,寓意着往后生活团圆甜蜜。

  杂七杂八的规矩不少,娘家人来相帮最好。

  她只请了王家大房吃席,那一房一家三口来吃多吃少都没关系,但是别再插手二房的家务事就好。

  /

  大闺女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村里不少人家都沾了光,她一走这些天,村里说闲话的有,大部分却是说她有本事,能帮着大闺女料理了在镇上的生意。

  请来给大闺女安家,那是顶顶有面子的事情。

  庆母自然应好,只等到了大日子,领着一家人来帮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