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压着事儿,王二麻子一夜不曾睡踏实,按照往日习惯的时辰起身,见身旁的小妻子还沉沉地睡着,贪恋地摸摸她柔软的长发。

  前脚踏进院子,就见三叶子早就醒了,正蹲在石头灶台边,药罐汩汩冒着热气。

  昨日他去镇上,换了新的药材包回来,交代三叶子盯着外边,王二麻子握上斧子和长镰刀进山。

  脆脆说的那片野竹林很大,过往曾有毒蛇出没咬伤人的事情,少有人往里走,只在外围打转。

  王二麻子是老猎手,却也不敢硬钢躲在不显眼处的毒蛇,先是多绕一段山路,摘了蛇虫厌弃的花草嚼碎抹在脚腕和小腿附近。

  直到周身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草味道,这才放心去了竹林。

  竹林有些小气,应该是竹海才对。

  有的竹子不过成年男人手腕粗,却有十数人高,一根落地若是做成墙,需要居中曲断,王二麻子选地都是粗细一致的。

  竹子中空,他力气大,斧头来回不过三四次就能断一根,这可比砍柴轻松太多。

  等到天边第一缕阳光跃上地平线,身后已经有十数根,麻绳捆地结实,要么提要么拖着,到家的时候,将将好上晌饭做成。

  依旧是面片汤,不过确实粗细面□□和好的,口感更细滑,野青菜剁成细碎裹在汤里,好吃地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三叶子咬一口碗里的荷包蛋,眼睛瞪地大大的,这是他第一次吃一颗完整的鸡蛋,原来这么软,就跟...就跟...他说不来。

  但是,实在太好吃了。

  昨日去镇上,买了必须的东西,王二还花了两个铜板买回四个小陶碗,三个人终于不用可着一个碗可劲用。

  原本只有兄弟两个,不饿肚子就成,也不讲究吃饭分开,如今家里有了女主人,自然不能含糊。

  庆脆脆只给三叶子卧了荷包蛋,看他吃得开心,面上也有笑,“三叶子小脸发青,那是饿着了。这些日子家里还难,有好吃的先紧着他,咱们两以后再享福就成。”

  王二麻子哪里会不应,吃得肚子裹饱,正要出门继续砍竹子,就听脆脆喊他:“竹子易得但是有毒蛇,你且小心些。”

  他脸上咧一个大大的笑,今日又是大晴天,青天白日想必昨日那人也不敢来,他敢放心出门。

  如此两三趟,院子里外都是长得过分的竹子。

  庆脆脆估算着已经够三面墙,喊住王二哥,“眼下竹子差不多,我这被面还有四五针就差不多,你再去挖些黄泥回来吧。”

  昨日买回的半匹麻布裁剪,她针线快,已经做成一个比三叶子稍大稍宽的被面,最后的大口不收,等下晌有了空闲续上棉花,对向走针。

  黄泥回来,她和三叶子倒上水,昨天背回来的黄泥已经发干,再加上今天的,揉揉捏捏不一会儿就是四四方方的土墩。

  王二麻子听着他们喊‘成了’凑过来看,然后就看脆脆用那把旧菜刀在方泥土墩子上挖出一个好看的圆弧,靠里的地方还破开口子。

  庆脆脆看兄弟两个疑惑,解释道:“泥土干了,下边烧火,那个口子就能走烟气,不至于闷锅炸。”

  眼下有了一个大的,挖出中空位置,下边用河边石头围成灶眼,原本只打算做一个灶台,一看旁边泥还有那么多,索性挨着大灶台又做了一个小的。

  这会儿正好是日头当空,照在人身上还有些发热,天黑了灶台估计半干,等到明天放上几块小柴烘着,不过两天灶台就能用了。

  占了大半个院子的竹子已经被修整砍断,王二麻子听了媳妇的话,每一根长度一模一样,足有两个他高。

  “脆脆,其实用不着这么高。”

  他生得七尺高,要是屋子盖地太高,空落处太多,冬天不暖和。

  庆脆脆:“寻常的泥瓦房子有地基不倒塌,竹舍可不一样,只能扎进地里立着,所以入土越深,房子越不容易倒。长些好,咱们挖坑的时候得比我膝盖还深才好。”

  王二麻子懂她的意思,“脆脆,还是你聪明,我和三叶子住在这里都五年了,要是早换成竹舍屋子就好了。”

  农家人谁会住竹子盖成的屋子,一来漏风不保暖,二是容易招来飞蚊虫子。

  上一世进了县太爷后院,家里的大公子好文人风雅,总是住在竹舍草庐中,她遭了厌弃,闲着无聊逛后院的时候,见过几次。

  当时伺候她的婢子有个哥哥是做泥瓦的,懂得些盖房子的技法,正好说来给她解闷,谁曾想今日倒是用上了。

  新屋子没起,旧的茅草屋自然不能拆,昨天定好新房子的样子,今天用黄泥围出了痕迹,庆脆脆正用麻绳将第一面竹墙穿孔连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外边有孩子的哭声。

  王二哥上山去割艾草和黄麻,院子里三叶子不在,庆脆脆越听越觉得是三叶子的声音,奔出门去看。

  过了野树林,正好瞧着四五个小孩子堵着三叶子在扔石头。

  哭的人可不就是三叶子嘛。

  “干什么呢?”庆脆脆吼了一声,那几个小孩子被吓一跳以为是三叶子那可怕的哥哥赶来了,下意识往后跑。

  跑一半才发现是一个比他们高不了多少的妇人,瞧着瘦伶伶的,一看就好欺负。

  他们捡了石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往人身上砸,其中一颗大的正好打在庆脆脆的头上,她把三叶子护在身后,跨步拽了几个人当中最嚣张的那个。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看他还抬腿踢人,抓了他胳膊转身,随手拿了一只树条,呼呼地就抽。

  树条细长,她力气不小,没几下就打地这孩子哇哇直哭。

  庆脆脆只是教训他,并不过分收拾,将树条扔开,指着剩下几个躲得远远的孩子,警告道:“下次再看见你们欺负三叶子,小心我抓着你打地你爹娘都认不出。”

  小孩子不敢多嘴,害怕地转身往村里跑。

  其中一个一边跑一边喊:“王豆豆被人打了,王豆豆被人打了。”

  庆脆脆将手里这个放开,“你叫王豆豆?你爹娘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欺负一个生病的小娃娃?”

  一想到方才三叶子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她就窝火,索性又抽了三下。

  听着厉害,其实都在肉多的屁股上。

  而且小孩穿的不少,真落到实处没几下,吓唬吓唬他罢了。

  “以后还欺负三叶子嘛?”她问。

  看他满脸鼻涕眼泪,却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地揉着眼睛点头,这才放他离开。

  三叶子跟在她身后回来,脸上已经没泪珠,还是抽抽搭搭,“二嫂子,王豆豆是大嫂子的娃娃,他肯定要回去告状。”

  庆脆脆动作一滞,大嫂子?那不就是她妯娌。

  她皱皱眉头,“他是不是老来欺负你?”

  三叶子点点头,“他老来家里,见哥哥不在,就扯我衣服,还拿石头砸我。”

  “你哥哥知道嘛?”

  三叶子再次点头,“可是哥哥告诉王豆豆不许打我后,王豆豆回家就要告状,然后大嫂子就要来家里骂二哥哥。”

  所以后来即使被欺负了,他也不再和二哥哥说,二哥哥养他很辛苦,每天砍柴打猎,还得养他吃药,就不用添麻烦了。

  庆脆脆才不怕所谓的王大嫂,“没事,有了二嫂嫂,她再敢上门必定大棍子赶出去。”

  王二麻子回来听了前后,忙活着将艾草捣成泥,“大嫂是长辈,每次都拿身份压人,我嘴笨说不过她。”

  “有理不在辈分,我倒要看她有多厉害。”庆脆脆摩肩擦掌,只等着人上门。

  果不然,后半晌太阳斜挂着,有一道妇人骂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庆脆脆听她嘴里都是‘克死人’、‘天煞孤星’、‘遭瘟’、‘八字硬’之类的字眼,起身将瓢递给三叶子,“嫂嫂给你出气,你用这艾草水好好冲着竹子。”

  三叶子老老实实地接过,同他二哥对视一眼,看二嫂子发挥。

  听着声音更近了,庆脆脆端起一盆脏水,照着门外一泼,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喊声响彻四周。

  “哪个作死的贱货不长眼,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我这新做的衣裳,花了二十个铜板,谁泼的,给老娘滚出来。”

  见没人应声,又喊道:“三叶子,三叶子,死东西,小畜生敢不张嘴,信不信扯烂你...”

  ——“你要扯烂什么?”

  只听一道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在身前,王大娘子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从院子里绕出一个清瘦的娇小姑娘。

  手里正端着一个木盆,有水滴一颗颗地往下,落在她脚边的泥土地上。

  还能不知道是谁泼的水?

  王大娘子哼一下,“你就是我家二小子新娶的小媳妇,庆家大姑娘,是吧?”

  她指指自己的裤脚,草绿色如旁侧野草一般鲜嫩的布料上碍眼地挂了点点深色,是方才不小心被泼到的水迹。

  “你是瞎了眼不成,不知道老娘打门前过呢?赔钱,二十个铜板,快些拿出来。”

  “街上的叫花子都不敢这么开口,你倒是脸大。”庆脆脆看她一张比驴还长的脸,啐一口,“是哪门子的瘟神,谁叫你从我家门前过的?没得脏了我们风水!哪儿来滚哪儿去。”

  “小蹄子贱货,敢跟老娘叫板,信不信我...”王大娘子就要扑上来,却见对面的人背在身后的右手亮在人前,正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说呀?怎么不说了?”

  她目光越冷,衬得手里刀更吓人,似乎下一瞬就能劈在头脸上。

  王大娘子有些心惊,讪讪地往后退下,“弟妹,你刚进门,不认得我是谁,快把刀收了。我是你大嫂,咱王家大房的。”

  她客气,庆脆脆也客气,刀收了,脸上却没笑,“是大嫂呀,你看我,方才远远听着有人犯病,扯着嗓子骂人,还以为是村里的疯老婆子过来。”

  王大娘子一僵,哪能不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

  心说这闷葫芦嘴的二麻子倒是娶回一个嘴巴厉害的媳妇。

  “瞧你,嫂子那是说别人呢。站在门口说话不方便,走,咱们进屋说。”

  刚抬脚,就见那把菜刀又亮出来了。

  庆脆脆拦住:“不方便。我和二郎新婚,里头都是贴己东西,外人不能进去看。有什么事情在这说吧。”

  王大娘子翻个白眼,落了好几回面子,也懒得装相,“你把三叶子叫出来,下晌他豆豆小侄儿看他一个人呆着可怜,陪他耍,怎么就拿细柳条敢抽人?婆婆去了,我这长嫂就是王家的娘,可得好好教教他。”

  “大嫂别惦记着教别人,好好教教你自己的娃吧。”说着一顿身,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小石子砸在她身上。

  “豆豆挺会玩的呀。他就是这么和三叶子玩的,大嫂子觉得没问题,那我也和你这么耍耍。”

  说完,蹲在地上捡一颗砸一下,专门瞅着不显眼的地方扔,一路撵着把人赶到野树林才作罢。

  “大嫂子,我刚嫁进来,就一间茅草屋子,家里空落落的,连个灶台都没,听说婆婆和公爹在的时候一直没分家,二郎说大哥一直没分契户,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一心过日子,是不是?”

  这话一出,王大娘子脸色一变,哪里还惦记什么儿子被打的事情,“二弟妹,你看,怎么又说到分不分家了。如今这日子不是正好嘛,肯定是豆豆那孩子皮实,没说实话。我先回家问问,我去问问....”

  话说完,一溜烟就跑。

  跑远远地回头看过来,见她还盯着自己,再不敢做歇。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可别真的上门要分家呀。不行,得赶快回家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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