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隔天,薛太医就领着自己女儿出现在了赵冶的书房内。

  薛半夏是时隔两年第一穿着这襦裙出门,只觉得前前后后哪哪都不得劲,偏母亲觉得她好歹也有个当官的爹,穿着男装出门行为举止没个约束,难免放肆,便死活不让她穿男装出门。

  这不,见了肃王爷,这拱手礼眼见得就要成了,又不得不强拗成万福礼。

  赵冶见状,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忙免了薛太医、薛半夏的礼。

  薛济看了眼垂着头、提着药箱的女儿一反常态的乖巧,望向上座的上官,很是不好意思:“王爷恕下官擅作主张,只是王爷这解毒过程漫长,且需要仔细照看、万分小心,思来想去,下官的女儿薛半夏倒是可以用一用。小女虽然医术不及她兄长,但是倒也懂些皮毛,也称得上细心,由她来照看王爷,下官更放心,也能及时更换药方。”

  赵冶并不排斥和薛半夏接触,相反,倒是觉得她很值得一交,便也痛快点头:“一切都听薛太医的就是。”

  再次细细把了脉,薛济写了一张方子,转头对薛半夏嘱咐:“这乌头有剧毒,一定要确认其分量、药性是否可用,也不能照一般的方式去煎,需要蜜煎。将乌头煎出一碗来,再加两碗蜜,直至煎为一碗蜜膏方可除其毒性用以解毒。”

  薛半夏认真听着,连连点头。

  这乌头可是剧毒之物,用量、用法都极为讲究,稍有不慎,救人就变成了害人。

  待父亲说完,薛半夏就自觉下去煎药了。薛济向外看去,见女儿身影消失,又扭过头对赵冶啰嗦了几句:“王爷,这雪上一枝嵩毒性霸道,您既已中毒,以下官之见,这外面的大夫也不能全信。这解毒全程需要慎之又慎,下官不敢随意带人过来照看您,正好听闻半夏与您有些渊源,就只好带了她来。还请王爷不要多想。”

  薛济好歹也是在宫里混了十几个年头的老太医了,他们这些贵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不少,他也拿不准这肃王爷会不会因为自己带了女儿过来而多想些什么,只好多解释了几句。但凡今日带来的是他的儿子,他绝对不多说一句废话。

  不过这老头即便见惯了那些人勾心斗角,也改不了他直言不讳的习惯,他一句“不要多想”说的赵冶险些笑了出来。

  “薛太医多虑了。薛太医家风清正,本王在小薛太医和薛姑娘的身上便可看出,自然相信您不屑那些污糟之事。”于是,赵冶也省去了打官腔的功夫,便也直抒己见。

  薛济顺了顺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这边薛半夏正守着药炉子煎药,赵季抱着剑站在一旁却红了脸。

  “薛……薛姑娘,可需要我搭把手?”

  “不用不用,这些我来就好。”薛半夏忙拒绝。

  “薛姑娘可有带侍女来?我粗手粗脚的,府上的下人又不敢做什么……”赵季看着眼前好几个药罐子底下都点了火,生怕她万一顾头不顾尾有什么差错,忧心忡忡地问道。

  沉默片刻,薛半夏牵强扯起一丝笑:“我忙得过来,赵季大哥放心。”

  被回绝的赵季忙退出房门,正疑心薛姑娘脸上那抹强颜欢笑是不是他的幻觉,身后便传来一个疑惑的女声:“二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赵季猛地回身,看向赵月:“你们回来了?”

  “是,赵旬已经去王爷那里汇报情况了,你脸红什么?”

  “也……也没什么。”赵季挠头嗫喏着。

  赵月回头看了眼专心煎药的薛半夏,满脸问号:“谁病了?王爷?一个姑娘?怎么会有一个姑娘?”

  赵季忙把赵月拉到墙角,细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起来。

  “说来说去,那就是说,王爷中毒了,然后薛姑娘来帮王爷煎药、解毒?”

  赵季点了点头,脸儿黢黑,眼儿黝黑。

  “那你脸红什么?”赵月问。

  “你别多想啊!”赵季慌忙解释:“薛姑娘头一次穿女装……不是,是我第一次见薛姑娘穿女子衣裙,实在是无法与路上那个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薛姑娘对上号,就不禁多看了几眼……”

  “再加上人家薛姑娘又长得漂亮的紧,对不对?”赵月没好气地补充道。

  “小月!可不能乱说!”

  赵月扭头去找赵旬,不再搭话,独留那个冒着憨气儿的汉子在身后。

  赵冶端坐在桌前,卷宗不离手。

  “主子,属下和赵月追了几日,发现那两拨伏击之人与京中一卖菜老翁有些关系,那老翁每日便挑着菜走街串巷,路线也不一相同,接触的人十分广,这几日看下来也没有几户可疑的人家。”

  “再查。”他神色不变,对眼下这个状况似乎已经有了预判。

  “是。”赵旬领命。

  赵年等了等,低头说道:“主子,薛姑娘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们都不懂这些毒啊药的。属下想,是否需要找个可靠的大夫备在身边,以防再出了什么差错?”

  赵冶想了想,开口道:“薛太医有句话点醒了我,这城里的大夫也不一定可信。现在我在明敌在暗,还需万事小心才是。”

  赵年低头:“属下明白。”

  沉吟片刻,赵冶看向安静等待的赵旬:“赵旬,你让王豫带两个人去查雪上一枝嵩究竟是谁的手脚。那日我喝了一杯,被薛姑娘尽数催着吐了出来,想来不是那时中的毒。之前我是何时中的毒却又不得而知,这人手段如此隐秘,怕是不简单。”

  “是!”

  眼瞅着太阳快要落山,薛半夏终于煎好了药,双手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蜜膏找到了赵冶。

  赵冶见薛半夏双眼含泪好不委屈的样子,忙直起身子问道:“可是府中下人有什么怠慢之处?薛姑娘这是……”

  “没有没有。”薛半夏摇头解释道:“我打小就不喜欢闻这煎药的味道,这和王爷府上的人没关系……哦不过王爷请放心,我虽然不喜欢闻这个味道,但是煎药的手艺却是极好的,不会误了事。”

  赵冶温和一笑,接过了药:“薛姑娘受苦了。”

  看他正吃着,薛半夏纠结片刻还是开了口:“王爷,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赵冶点头,看向她。

  看着对方专注认真的眼神,薛半夏鼓起勇气说道:“王爷,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我觉得事情能够先说开总比日后产生误会强。王爷中的毒叫雪上一枝嵩,这药的毒性、病症想必父亲已经和您说过了。

  这解药里有一味叫做乌头,是剧毒,虽然说不上片刻之内取人性命,但是也差不离了。这乌头的用法需要小心又小心,父亲想必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想要让我来煎药,至少我不会拿我薛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儿戏,比不知根底的大夫们要可信的多。

  另外,这解药服下之后,每一刻都要把脉、观察这解药对您是否有用,这脉象我也需要仔细记录回去告诉父亲。

  我虽然是女子,本事也比不上哥哥,但是我也勉强算是个医者,给您诊脉我也是可以做的来的。

  但是这也就是意味着,在您服下药之后我需要守着您一个时辰才行。我知道这个朝……现在男女设防,传出去也不像话,不过我医家眼里不分男女,于我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就是担心时间久了,王爷会惹上什么流言蜚语……”

  听完薛半夏忐忑、小心的解释,赵冶轻轻一笑,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却不是什么迂腐独断之人,自问也算得上是体察人心,自然不会对此事无法理解。于是便也温声安抚那个不敢多看他一眼的小姑娘:“薛姑娘不必担心,薛大人早已与我说明,我当然全力配合二位。至于这流言蜚语……难道薛姑娘就不怕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吗?”

  松了一口气的薛半夏听到赵冶的问题,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在这京城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别人见了我躲着走呢。虱子多了不怕痒,多一句少一句我又哪有心思去在意?”

  “是我唐突了。”赵冶忙道歉,心中倒是佩服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洒脱。不过,他倒是真的不知道薛半夏在京城的传言里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在他眼里,倒是十分值得欣赏就是了。

  “不过薛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实话说,本王的名声在这京城也不怎么样,更何况,王府管的严,万不会出现那碎嘴的人出去多说什么,薛姑娘尽可放心。”

  薛半夏点了点头,按住心中的疑惑。果然是因为她不怎么在京城待着,不知道京城人的厉害,这京城的百姓也是挺豪横啊?皇亲贵胄,在大家嘴里也是可以随意议论的?是她见识短浅了。

  但是她也不敢问当事人具体情况,只能讪讪一笑:“那就好,那就好。不过王爷,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时不时还会皱眉头。”说着,薛半夏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眉间:“你是会心悸吗?会头晕对不对?”

  得到对方的肯定,薛半夏想了想:“我哥哥先前给你的药可不能再吃了,我不知配方,万一药性相冲就不好了,我今晚就回去找我爹要一点药,他给你开的方子,他肯定知道什么药能用,明日给你带过来。今天你暂时忍一下。”

  “多谢薛姑娘体贴。”赵冶含笑道谢。

  一碗药很快见底,赵冶将药碗递给了身边的小侍,开口询问欲言又止的薛半夏:“薛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

  “啊……就是还有个事情我刚才忘记说……

  我自小野惯了,懂事后在京城满打满算也没待个几年,规矩礼仪学的不太好,我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犯了王爷。能不能请王爷……如果我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是……别因为这个对我爹、哥哥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薛半夏一向秉承坦诚相待,虽然赵冶是王爷,但是他们日后需要相处的日子还有很久。如果能在第一次便将所有顾虑和盘托出,了解到对方的底线,后续她的工作也会进行的顺利一些。

  赵冶翘着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直让阅遍娱乐圈万千美男的薛半夏都看直了眼。只听他说道:“薛姑娘大可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回京这一路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多次出手相助,这样的恩情我已然无以为报,又怎么会因为那些繁文缛节看轻你、看轻薛家?”

  薛半夏心中的石头落地,也不客气起来:“那成,那王爷以后也不用叫我什么薛姑娘了,你应该和我哥哥差不多大,叫我半夏就好,如果不方便,叫我薛半夏也行!”

  赵冶一怔,他虽然确实没拿薛半夏当外人,但是属实没想到这姑娘这么……不羁?他虽从不怎么与女子打交道的,却也知道这女子闺名是不可以让外男随意叫。

  还是说,京城外如今已经是这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