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女士矢口否认, 声音尖锐,但只是试图用大声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她已经开始动摇了。

  郑辉看的有点稀奇,他和这位女士交谈几个小时了,都没能改变她执拗的想法。没想到他短短换个衣服的功夫, 宁叙三言两语就把她给说动了。所以挺奇妙的, 有时候比起所谓专业的心理干预, 这种陌生人之间的聊天和宁叙这种直白的野路子更容易打动人心。

  郑辉忍不住笑了下,江哥还真是找了个宝。

  只见宁叙接着道:“傻姑娘,你以为她给你钱给你房子就是爱你吗?也许只是想骗你给他生孩子呢?如果你觉得值得, 等价交换, 那也OK。但是不能一心祈求他爱你呀,你不能把你宝贵的青春和人生都砸在一个男人手里。”

  女士已经说不出话了, 抽噎出声。

  “我不相信……”

  宁叙无奈。他刚刚听了半天, 那男的给钱给车给房,就是不和别人承认他们的关系,就是不肯娶她,说什么自己是个传统的男人,要先生孩子……都要未婚先育了,还说自己传统?传的是马桶?

  “你看我, 我就不会被这些东西打动。”宁叙循循善诱:“因为我有钱有车有房。虽然曾经我也没有这些东西, 但我不会因为有人拿着点钱来哄骗我我就跟他走,因为我相信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也能获得这些, 哪怕不那么多,但也很快乐。找一个真正适合你的人, 一起努力也可以。而不是找一个所谓现成的、已经有了一切的人, 当然这样也可以……但是这些的前提是这个人他的人品值得呀。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 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有人来找我, 说可以给我最好的生活,想跟我结婚。但我觉得他不靠谱,拒绝了。后来他娶了别人,好多人跑来跟我说他娶的那个人过的多么多么好,说我是傻子,亏大了,还在给人家打工。但是过了几年以后没人再这么说了,你猜为什么?”

  女士哽咽,听得入神,愣愣看着宁叙:“为什么?”

  “因为他最后偷税漏税被抓进去了,还有别的罪,反正走了些违法整钱的路子。所有钱都没了,他们还欠了一屁股债。但是我升职加薪,生活越来越好。”

  女士:“你真厉害,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你这么强地能力,我不一定

  “是的,竞争很残酷。但是我们要努力的嘛,总会有回报的。而且天上掉不了馅饼,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你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是。”

  ……

  好不容易被劝好,同意暂时不答应对方的女士被郑辉送走,郑辉回来对宁叙道:“走吧,咱们出去说。我请你吃饭吧,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都可以,看你方便就行。”

  “附近的川菜和日料挺有名的,你喜欢那种?”

  宁叙想了想,“日料吧。”大晚上的,还是别川菜了。

  “好。”

  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宁叙问:“那个……我和她说那些,是不是不符合你们规定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郑辉笑着摇摇头:“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

  “你挺会安慰人的,要不是认识你,说不定我会以为你是新来的同事呢。”

  宁叙也笑:“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宁叙也知道郑辉是开玩笑的。心理咨询师是需要经过非常严格专业的考试和训练的,肯定不是安慰安慰人那么简单。

  “而且你的经历居然这么丰富。”郑辉笑道。

  “没有没有,瞎编的。”宁叙打哈哈,好在郑辉点点头,信了。

  其实是真的,但都是前世的事了。

  医院这段位置挺繁华的,他们没多久就到了郑辉说的那家餐厅。郑辉明显是熟客,一进去宁叙就和他被人带到了包房。郑辉把菜单给宁叙,尽地主之谊:“想吃什么,你随意。”

  “好的呀。”宁叙翻看菜单:“最贵的都来一份~”

  “好。”郑辉大方地笑笑,他不是单纯的医生,有钱得很。“吃多少都行,你可是我未来的金主。”

  “不敢当不敢当。”宁叙跟旁边服务生点了餐,“就这些,谢谢。”

  “你吃这么少?”郑辉意外:“说好的吃垮我呢?”

  宁叙实话实说:“中午吃太撑了。”现在不太饿。

  “原来如此,没事,不够就再点。”郑辉问:“是和景听一起吃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这么瘦,他每次吃饭都感觉想喂你很多的样子。”

  宁叙没想到别人都发现了这一点,认同道:“他恨不得拿个漏斗灌,噎死我。”

  郑辉噗嗤笑出了声。宁叙也不能白让人家叫自己金主,趁着等菜的功夫,开始和郑辉聊他们的项目。顺利的话下次再把明冉叫出来谈一谈,就可以定下来了。

  “你之前提的几个意见我们都考虑了,觉得很好。下一阶段应该就能实施。还有几个新的厂,不在本地,因为还不成熟就暂时没跟你提,确实抱歉。”

  宁叙表示理解:“嗯,没事,这都是正常的。我就是个投资的,能帮上忙的来找我就行,不重大的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郑辉:“哇,这么信任我们?不怕我们携款潜逃?”

  宁叙:“你们都是小江的朋友,当然信任啦。而且咱们都打了那么多场游戏啦,打野相信射手,应该的啦。”

  郑辉听得有些感动,刚准备说什么,就听宁叙又道:“你敢骗我,大不了打死你嘛。”

  郑辉:“……”

  “OK,保证不骗你。”

  这时候,菜也上上来了。二人边吃边聊。

  郑辉:“这个月底应该还要再去一次考察,你有空吗?”

  “应该没问题。”

  “好的,那我提前告诉你时间,你好做安排。”郑辉道。

  “嗯呢,谢谢。”宁叙道:“其实我不算很忙,基本上你有空的时间,我应该也有空。”郑辉是医生,上班时间可比他严格多了。

  “好的,我知道了。”郑辉又笑笑:“不过我估计景听应该会想和你一起去的吧,还是早点通知比较好。”

  宁叙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然后由衷道:“你还真了解他。”

  “哈哈,都是情理中的。”

  “那不愧是心理医生。”

  “谢谢。”郑辉笑了。“不过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是因为一起工作的原因吗?”

  这个……宁叙还真有点说不清,“也可以这么说吧。”他们确实是因为一起工作才慢慢熟起来的。至于怎么在一起的,“有这方面原因吧。”

  说起来,他倒是没问过江景听为什么喜欢自己呢。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还是纯洁的内心?

  “不过景听倒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之前就了解到了。后来在一起玩,看见你们俩这么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呢。”

  宁叙哈哈一笑。

  恩爱?他和江景听已经能用这个词形容了吗?

  “之前就知道他很喜欢我?”宁叙笑嘻嘻问:“他发我不可见的朋友圈啦?”

  “那倒不是,他好像没有朋友圈吧,他愿意偶尔看一眼别人的就不错了。”郑辉摇摇头,“之前明冉他们跟我说,有段时间景听一直在买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让他们从国外带回来限量版的公仔。大家就都知道景听在追老婆了,吓了一大跳呢。”

  宁叙很默契地没问为什么受到惊吓,因为他收到这些礼物的时候,惊恐比他们只多不少。

  但郑辉紧接着又说:“不过不是因为他突然买这么多东西,而是觉得他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突然间就要谈恋爱了,还这么卖力地追人。确实挺稀奇的。”

  “稀奇?”宁叙重复道,江忱好像也用过这个形容词。“那我还真的挺荣幸的。”

  “不不,你很优秀,能追到你也是他的幸运。”

  宁叙这下是真有点惊讶了。

  江景听的朋友,居然是这么想的吗?

  “他是这么说的?”

  郑辉笑着说:“对呀,后来我们见到了你,也很同意。”

  宁叙也笑了笑,“我也很幸运。”

  遇见江景听这样的人。

  “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宁叙放下餐具。

  郑辉也点点头,“我知道,你约我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项目吧。”

  “你知道?”

  “嗯嗯,不然你不会这么急,哪怕不加上明冉一起,至少也会提前很久问我。”郑辉擦擦嘴,随即把手交握放在桌上,很郑重。

  宁叙又感叹:“不愧是心理医生。”

  没错,作为秘书,他现在确实比较喜欢提前规划,尤其是重要的事情。

  “那么,请讲吧,只要我知道的话。”郑辉道。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宁叙看向郑辉,“小江他,让你查我,是吗?”

  郑辉点点头,大方又歉疚地承认了。“是的,我很抱歉。”

  宁叙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犹豫了一下,又追问:“我方便问问原因吗?”

  是怀疑他了吗?

  不过也不奇怪,他前后差别那么大,是个人都会起疑的吧。更何况是江景听那么敏锐的人。其实听到这个,宁叙的情绪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是理智上,这确实合乎逻辑,但另一方面,被自己喜欢的人怀疑,都会多少有些难受。

  “其实也不算‘调查’。”郑辉补充道:“毕竟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远不如他。应该说是‘观察’。”

  “观察?”宁叙不解:“这和你是心理医生有关吗?”

  怀疑他被夺舍了?还是双重人格?

  “是的。”郑辉点头:“他想知道,你是否曾经失忆。”

  “失……失忆??”宁叙惊了。

  江景听……居然是怀疑他失忆了吗?

  “是的,关于您小时候的事情,您似乎不记得多少?”此刻宁叙对郑辉来说,更像是一位患者,他下意识用上了敬语。“因为景听发现您对于从前的记忆比较模糊。通过调查,您的行为一直很正常,只是一段时间突然有些改变,随后又再次恢复正常,所以怀疑可能是突然的失忆或者其他心理疾病导致的。”

  “原来如此……”宁叙喃喃。

  他的喜好,习惯,和与家人的情感都骗不了人,可是他一直不敢确定自己就是原本的宁叙,就是因为他只有前世的记忆。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失忆了。

  难怪宁恕会说,只有那段时间的自己性情大变,和家人不亲近,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非要接近江景听,再比如那套事先准备好的礼服……应该是有人,抹除了他的记忆,占据了他的身体,并按照书中的反派炮灰角色定位行事。但不知为什么,那个人被赶跑了,自己回来了,但记忆并没有恢复。

  宁叙感觉真相在一点一点浮出水面,“是的。”

  “您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您失忆的事情,应该是有所顾虑。景听也因为不确定您是否是失忆还是受过其他创伤,担心贸然提起会刺激到您,所以托我观察一下。”郑辉道:“但经过我的观察,您家庭幸福,学业有成,环境干净,不像是受到过大刺激。所以我今天才敢直接和您沟通。我猜测的是一些外部原因造成的。”

  确实……被故意抹掉记忆,可不是别人造成的吗。但宁叙当然不能这么说:“原来如此,可是原因,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在哪里摔了?或者受了惊吓?结果自己忘了。”

  郑辉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删除了记忆。所以我还是建议您去做一个系统的检查,以免脑部有其他损伤。”

  宁叙点点头。今天都聊到这了,就算他不去,江景听也会押着他去的。

  郑辉没有问宁叙为什么失忆这么严重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家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顾虑,他不会追根究底。其实江景听也不会,所以他才会请求郑辉观察宁叙,而不是直接了当地问。

  “我很抱歉,对不起。”

  说完以后,郑辉再次郑重道:“还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做出那些事,真的很抱歉。”

  “没事。”宁叙连忙摇头,“我明白,你们是关心我的身体。”

  “不不,这种行为还是不好,我其实一直很愧疚。”郑辉充满了歉意,“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我却一直瞒着你。这种行为本身也不礼貌。我一定会尽力补偿你的,希望你还那我当朋友。”

  “别这么说,要怪也是怪小江好吧,他才是幕后主使。不也是他让你瞒着我的吗,他赔偿我就够了~”宁叙笑嘻嘻。

  可不是赔偿吗,每天接送上下班,生怕冷了饿了,困了不舒服了。

  郑辉小心翼翼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啦射手!”宁叙笑道:“战场兄弟情啊,你要真过意不去,下次游戏出新皮肤就送我吧!”

  “好!”郑辉重重点头。

  宁叙也感慨万千。

  困扰了他那么久的问题,今天居然被误打误撞解开了。就像拨开了重重迷雾,已经离真相不远。不过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来搅扰自己和自己家人的生活了,毕竟按照云千耀的说法,那群人应该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安心多了。

  对于自己的身份,对于自己的未来。

  因为确定了自己本就属于这里,确定了自己是真的被这么多人爱着,所以格外地有安全感。其实他早就确信了,宁父宁母细致的、毫无保留的爱,和他大哥操碎了心的爱,他们是那么爱他,如果他真的消失很久,他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更重要的是,江景听。

  他总是让宁叙感到意外,总是在推翻宁叙所有的预选项。从所有让宁叙不安的、自我怀疑的可能性里,另外开辟出一条能保护他的道路。他总是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周全地考虑到方方面面。他总是保护他,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出一只保护的手,为他拨开迷雾与荆棘,却不让他感到恐慌。

  宁叙第一次有种想苦笑的冲动。

  他又该拿什么报答江景听呢?

  说起来还真的挺奇妙的,反派爱上了炮灰,还这么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的。

  “今天的事,能不告诉他吗?”宁叙冷静了一会,又问。

  郑辉无奈:“我很想答应你,可是以他神通广大的程度,我觉得瞒不住。”

  宁叙……宁叙无语点头。

  尼玛,把这茬忘了,江景听连他出电梯和祁肃多说了两句话都知道,更何况今天单独约郑辉出来呢。

  “好吧,谢谢你。”宁叙认真道。

  “不不,是我该说抱歉。”

  宁叙笑道:“又说回来了,快吃饭吧。”

  “好。”

  -

  与此同时,江氏。

  祁肃在董事长办公室外等了许久,才等到门开。抬头一看,却发现是路秘书,站起身:“路秘书。”

  路秘书有些意外:“祁总监,您这是……”

  “我在等宁秘书。”祁肃解释:“他一直没回我消息。”

  “哦哦,宁秘书今天有事,早就下班了。”路秘书没看见祁肃失落的眼神,目光落在祁肃手里的礼袋上:“你是有东西要给他?需要我转交吗?”

  祁肃客气地笑笑:“不用了,我下次再找机会给他。谢谢路秘书。”

  “您客气了。”出于习惯,路秘书多问了一句:“您是申请了权限上来的?”

  祁肃摇摇头:“不是,我和其他几个总监刚向董事长汇报完工作,他们已经离开了。”

  路秘书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寒意,“……您还是快走吧。”

  祁肃有些不解,但也觉得自己在顶楼待久了不好,于是道:“好的,我先走了。”

  江景听当然知道祁肃一直等在董秘办公室外。

  旁边刘助理眼观鼻鼻观心,但愿神的怒火不要波及凡夫俗子。

  但江景听没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说完祁肃已经走了以后,淡淡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转向刘助理:“让江越去楼下会客室等我。”

  “是。”刘助理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江景听的视线落在计算机显示屏上,薄薄的镜片掩下了深邃的眸中复杂的情绪。

  五分钟后,会客室。

  江景听一进门就直接坐下,江越还想客套两句:“哎哟,景听啊,这么突然把我叫来,是项目……”

  “没有。”江景听声音不大,但不容置喙地打断了他。江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那是……?”

  江景听声音平静,开门见山:“你去见了宁叙。”

  这其实该是个问句,但他说的笃定,分明是个陈述句。江越差点接不上来,“是……怎么了?”

  “你说了什么?”

  这次是个问句了,但江越更答不上来了。沉默逐渐蔓延,江越正想着要不要编个什么话来糊弄一下,就看见江景听冷淡地抬眸,和他对视。

  一个眼神,就把江越所有想要撒谎的小心思全部杀了回去。

  江越只能悻悻道:“也没什么,就是碰见了,随便聊了几句。他和你说了?”

  江景听说话比江越要直白多了,“如果他和我说了,你现在就没机会见到我了。”

  江越有点不解又有些不安地看着江景听。

  “你就该带着你的项目回宁城,等着坏消息纷至沓来。”

  一室寂静。

  江景听声音平静,但话语里带着近乎于审判的残忍。

  “我还愿意给你机会说话,不是因为你有多大本事,或者你身后有什么人。只是我单纯地想要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宁叙不会告诉他。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算了。不过我也能猜个大概。”江景听道。说完这些,江景听似乎懒得再跟他废话。起身,也不管江越什么反应,冷漠道:

  “如果再被我发现你私下找宁叙的话,莱吉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然后一字一顿:“我保证。”

  “你,你……”江越又怕又气:“你是疯了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江家人吗?你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江景听终于再次施舍了江越一个眼神,漠然的,高高在上的。

  “你觉得,我需要考虑这些没用的东西?”

  江越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