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星舰上跟随警方去警局的路上, 绪扬一直靠在窗边,俯视着星际的夜景,悄静无息, 除了星舰发出的机动声,一切都是那样安静。

  后舱只坐了他一个, 郁见在前舱和警方交谈,不多久, 后舱门被打开,郁见站定, 看了眼他, 眼睫微低, 静静的走到了他身边,拿了个干净毛巾, 帮他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了。

  绪扬抬手,将毛巾拿住, 情绪平稳了些, “早就知道?”他问, 没有责怪的意思,单纯的好奇, 说完,发现郁见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失笑:“旁观者清,我在家里当了十几年的睁眼瞎,还是你顶用。”他耸了耸肩,宽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谢谢你啊, 又帮了我一次。”

  郁见轻轻哧, 坐到他旁边,“我以为你会怪我的,怪我不提前给你打声招呼。”侧目,打量着绪扬的侧脸,在雨水的浸润下,白皙凝润,但那双眼却像兔子似的,红的吓人。

  安慰的话再怎么说也就是那么几句,刚才见面他已经说的足够多了。

  一个人经历了如此大变故,父亲遭迫害,母亲的背叛,家庭支离破碎,这不是一两句宽慰就能解决的,或许在很久以后,绪扬想起这件事,还是会陷入悲痛。

  那种提不起精神,看什么都有气无力的滋味绪扬这一年可体会了太多次了,一度让他的大脑麻木,他想,这应该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要是天天受打击就要死要活心如刀绞,如此痛苦,那不如就别活了。

  所以从见到郁见他们的那一刻起,悲痛戛然而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他知道该痛苦了,可痛苦不出来。

  行尸走肉一般坐在星舰内,脑子不再运转,就那么盯着窗外。

  绪扬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他将手搭在郁见的腿上,郁见诧异的看了眼。

  “不好意思啊,你刚到家,还没享受几天呢,就经历了这些。”绪扬十分抱歉的说,他确实觉得郁见有些倒霉,小时候没父母,长大了有亲人了,结果还整出个这事儿。

  郁见温声:“是啊,所以你要好好的,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儿,我可真就一个亲人都没了。”

  “你怕我想不开?”绪扬调侃。

  “你会吗?”

  “有可能。”

  “那我再陪你冷静冷静。”

  “都要到警局了,冷静不了了。”

  “不下去,咱两住星舰上。”

  “不怕被赶下去吗?”

  “脸皮厚点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将一个本身严肃的问题说的乐趣了些。

  星舰平稳落地,绪扬起身,拉住郁见,“不自杀,别怕。”

  两人一起下去了。

  进了警局,先有人对他进行了程序上的安抚,然后再将他带到一个审讯室里询问。

  挑挑拣拣也就是那几个问题,绪扬对答如流,警员快速记录,随后问:“你提前带了把枪出门?”

  “嗯。”他舔了舔唇,“我是为了自保。”

  “你猜到焦女士会派人伤害你?”

  “没。”果断的回复,警员注视着他,绪扬抿紧唇,胳膊不自觉的撑在一边,脸看向旁边,淡淡道:“差不多吧。”

  “你提前发现了什么迹象吗?”

  绪扬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她会被判死刑吗?”

  警员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回答:“非常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作答,我们需要……”

  “算了,别说了,我就是顺口问问。”绪扬按了按太阳穴,“今晚她让我去给郁见送证件,郁见不是丢三落四的人,心很细,只有他给我送东西的份。其次,她在家里穿的太整齐了,就像是有备而来,管家想替我送证件也一而再的被阻拦。但我并未怀疑什么,拿一把枪也单纯是因为惧怕黑夜,拿着安心,到了外面,车子就摆在正门口,管家的规矩严,不会让一辆车就那么摆在那里,发动机都还是温的,一切都太巧合了,就像是有人专门想让我出去。”

  绪扬眼也不眨的说完,明明用的都是第一人称,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一个感情,只是单纯的叙述。

  警员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合住笔记本,站起身,将绪扬喝完的那个纸杯又接了一杯水,“喝点水。”年轻的警员没有其他警长的严肃,他将水杯推到绪扬面前,然后将自己的凳子朝后挪了挪,道:“外面没开空调,刚刚和你一起来的人坐外面可能有些湿热,我让他也进来吧。”

  警员要去叫人,却立马被绪扬拦住,绪扬摇头:“不用。”

  他是高战系的,审讯心理学不是没学过。

  警员应该是感觉他情绪不对,所以借接水停止了问话,又将凳子朝后移是为了给他一个距离感,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随时可逃的’,提起郁见,让郁见进来,也单纯是,人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会卸下防备,可能警员觉得他太紧张了吧。

  绪扬朝后靠,礼貌的说:“我没事儿,我刚说的都是真话,你们可以再去调查。”

  警员点了点头,“好的。”笔记本重新打开,黑沉的墨水在纸张上留下痕迹,他问:“方便说一下你的家庭吗?”

  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

  在一个人因家庭受到重创还不足二十四小时就问出这个问题是残忍的。

  但绪扬也能理解他,曹家是世家贵族,曹家如今的两个学生都入选联盟,这算是焦点新闻了,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处理完。

  绪扬喝了几口水,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挺好的。”他先肯定的说,“对我来说,我的童年挺好的。”

  警员问:“对你来说?”

  “但我父母可能不会觉得幸福,他俩经常背着我吵架,吵架的原因也无非就是那几种,我母亲出轨、我父亲想离婚、我母亲转移资产等等,其实早点离婚挺好,当初因为资产分割问题所以才一直拖着的。”

  “他们对我都挺好,可能是周围同学家里离婚的也多,单亲的更多,所以也没多大感触。就那样吧。”

  警员点头:“关于你父亲的离世,你知道多少呢?”

  “要么被雷劈了,要么被杀了。”说完话,绪扬紧紧皱起眉头,眼眶再次发红,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他深呼吸几下,“是被杀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警员也没有给他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绪扬道:“我父亲出事的那段时间我在军训,他们说是一个大雨天,父亲被雷雨劈死的。”

  “没怀疑过吗?”

  “新闻上天天都有被雷劈死的,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们星际最大的灾害不是地震洪水一类,是雷电,追究其原因,是因为当年和亚里斯克行星大战,损及电波,一到雷雨天电波波动明显,很容易造成意外,防控部门也一直在想办法改进,很可惜,这些年也没改出个什么结果。所以对父亲遭遇雷电的事情他没有怀疑过。

  “焦女士刚刚是怎么和你说的呢?”

  停顿了好久,“……她说是她派人杀的。”绪扬低头,好一会儿,拿了根笔,写下了一个人名,常恩泰。喉结滚动一下,厌恨的说:“应该和他有关。”

  “他是什么人?”

  “……她喜欢的那个人。我父母的婚姻是老一辈的意愿,焦家早早就和曹家定了亲,像这种联姻,为的就是利益,我听说早些年我母亲家里资金出了问题,被人做空后急需一笔钱来周转,也需要人脉和资源去协调,我母亲让我父亲帮忙,我父亲没帮。”

  “你觉得是因为怨恨?”

  “我外公在世的时候其实焦家挺好的。之后外公离世,舅舅上来了,这个人……”绪扬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屑,“这人脑子不够用,心比天高,三年被做空上百亿,亏空都是我们曹家填补,只是投钱也就罢了,他还在外面借着我们曹家的名义各种行恶,反正这人挺糟糕的,之后我父亲就不帮了,焦家的事焦家管,还和我母亲大吵一架,没过多久,我父亲就又查出来我母亲在做空账,把财产大半都转移出去了,一部分放到了焦家,一部分给了那个男人。又吵了一架,父亲说要离婚,她说不行,要先把财产划分出来,钱哪里那么好分清,一直拖拖拉拉没弄成,况且焦家人也不愿意和曹家分开。再之后,就是她告诉我的那些了,这个我并不太清楚,我猜的,我父亲……或许很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了。”

  绪扬默然,“如果按照她所说的财产划分,郁见也拥有百分之三十,那他一定是知道了郁见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父亲也选择了给他留一份,没有像别人一样抛弃他,甚至一直都没提及此事……

  “她一分都捞不到,但其实……其实按他之前套走的那些钱,够她活十几辈子了。”绪扬嗤笑一声,“早晚贪死。”

  警员听完,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

  警员起身,客气的说:“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次联系你的。”

  出了这间审问室,旁侧的一排凳子上正坐着郁见。

  绪扬懒散的走过去,坐到郁见身旁,闭上眼。

  审判日那天绪扬没去,而是带着郁见去了墓园。

  两束鲜花放上。

  一段谁也说不清,也不知道该不该恨,就算恨也恨不起的故事,不论他愿不愿意放下都要放下了。

  无期徒刑。

  判刑的那天,焦家人来找他了。

  绪扬站在窗台,眼神‘悲悯’,待到郁见将人全部驱逐出去以后,自顾自的说:“他们快完了。”从今天起,曹家再也和焦家无任何关系,没有了曹家的支撑,他保证,不出半年,焦家必灭。

  作恶多端的报应终有降临。

  郁见专门给绪扬说:“姓常的也被抓了。”

  “也是无期?”

  “死刑。”

  绪扬看了眼。

  “她让他杀了父亲。”

  绪扬手紧紧扣在栏杆上,有一把刀在胸口拧了又拧,急迫的想让他冲到行刑场去杀了那个人。

  警方比他的行动要快的多,已经行刑了。

  一件备受社会关注的事件告一段落。

  绪扬花了半个月,平复再平复,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心情,和谁也不想说话。

  日子要继续。

  当天清气朗时,时间会掩盖所有的伤疤。

  绪扬看起来彻底恢复正常的那天,系统响起了播报:【任务目标心愿值已上升至百分之六十。】之前断断续续一直在升,他也没注意过,如今一听,竟然都百分之六十了。

  ……

  两月后。

  郁见在帮他收拾行李,绪扬在旁边有一嘴没一嘴的叨咕:“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啊,联盟里也有,况且我们还要进行初训呢,说起初训,还好还好,没那么快和你分开,诶,初训是所有联盟新成员都在一个场地在一起吧?”

  郁见眼也不抬,行李箱拉链以完美的弧度拉起,他直起身子,回复道:“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绪扬一惊,忙道:“难不成不在一起?”

  被缠的没办法,郁见应付道:“在在在,但一起训练又不代表日日能相见,累都累死了,谁天天找你见面?”

  “哦,那没关系,我不累,我去找你。”

  “……”

  郁见上下打量着他,神情诡异。

  有人敲门,一打开,是管家,管家笑道:“恭喜两位少爷即将前往联盟,刚才将所有证件整理了下,这是郁见少爷的第六联盟通行证,少爷,这是你的第七联盟通行证。”

  绪扬笑嘻嘻的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哎。”

  “不像好问题,你不如不说。”郁见凉飕飕的说。

  绪扬追着管家道:“小时候我闯了祸,你去道歉。我要是在联盟闯祸了,你……”

  “不可能!”管家果断退后一步,“两位少爷慢忙。”马不停蹄的退了出去。

  绪扬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有这么吓人吗,我也就是说着玩,谁还能天天闯祸呢?”

  郁见问:“有人嘲讽你呢?”

  “动心忍性,控制住自己。”

  郁见弯唇:“如果拿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来嘲讽你呢。”

  “弄死他。”想都不想的一个回答。

  郁见笑着颔首,“成。”他去准备另个行李箱了,又补一句:“别真弄死了。”

  绪扬躺在床上,打个哈气。

  进联盟的那天,他两一起去的,车子停下,绪扬主动要去提两人行李,郁见却快速躲开,自己提着自己的就朝前走了,绪扬茫然的问:“我惹着他了?”阿香陪他们一起来的,闻声更迷茫。

  绪扬提着箱子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喊:“等等我啊,郁见!”

  郁见走的叫一个快,恨不能把他甩开似的。

  到了检票台,总算追上了,绪扬累得气喘吁吁,问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

  “是你走的太慢了。”

  “我跑过来的!”

  “跑过来还这么慢。”

  绪扬拽住郁见胳膊,还没说话呢,郁见先四处看了看,“不要拉拉扯扯的。”说完就将绪扬的手松了下去,绪扬惊讶的笑了。

  要说郁见的奇怪之处怎么体现,可能还有一个点。

  他们要分寝室了。

  缘分。

  给他两分到一起了。

  据说,是因为分寝室的管理员知道他两关系好,担心绪扬刚刚经历了家庭变故,所以为了照顾绪扬,于是给他们安排在一起。

  绪扬那叫一个激动,对管理员连鞠数躬,一口一个谢谢你。

  郁见却转头问他:“你都调整这么久了,心态还没调整好?”

  绪扬:?

  你这语气怎么回事。

  郁见道:“我申请换寝室。”

  管理员:?

  绪扬愣了下,气愤不已:“你搞什么啊?!”

  郁见态度坚决,当场就让人给改了,绪扬当然想拦,但面子过不去,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却又说不出口,气的脸通红,行李箱一踹,直接走人。

  进了自己的寝室,沉闷闷的坐下,见郁见进来了,以为郁见又回心转意,喜意难掩,谁知郁见只是将他的行李箱换了过来,并轻飘飘的说:“你拿错了,这个是我的。”

  “……”绪扬腾的一下站起,吼道:“郁见!”

  “喊什么喊,禁止喧哗。”

  “郁见!!!”

  “……”

  “郁见!!!!!!”

  “……你说,我没聋。”

  见对方这么风轻云淡的样子,绪扬有一团怒火要压不住了,他控制住语气,质问道:“你自己说,你觉得你是不是对我太过分了。”

  郁见皱眉:“哪里过分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过分。”

  “态度啊态度!”

  “……”郁见听后笑了,“那你告诉我怎样才算不过分?”

  绪扬不情愿的踢了下箱子,在确定了门是关上的且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后,才低声道:“那你,那你是不是太疏远我了啊。”

  郁见听后,顿了下,无奈叹息。

  他坐下身,“我们一天见面的次数不算少,你不能要求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吧,你现在有点……”话卡住,他不想说出心里的猜想,他觉得绪扬有点太依赖他了。

  依赖是个很危险的词汇,可以引申出太多意味了。

  适当保持距离或许是一件好事。

  绪扬听后怔了下,不乐意了:“怎么就时时刻刻在一起了啊,那训练的时候说不定还不是一个方队呢!”

  郁见嗯嗯几声,“你独立点,初训结束了,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面的时候,你难不成还不活了?”

  绪扬心一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什么说,不说了。”郁见起身,指了指他,“别跟过来,分开住。”

  “……”

  绪扬在家没干过活儿,现在自己铺床废了不少功夫。

  他是第七联盟的,第七联盟就收了他一个,怎么讲呢,独苗的待遇就是好,连寝室都是单间。

  寝室内的床架子摆了四个,上层睡觉,下层书桌,如今只住着他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尤其是别的寝室传来欢声笑语后,他这个寝室就更冷清了。

  一开始,绪扬为了打发时间,叫出009,和009聊了会儿,但总和一个系统说话也显得他不太正常,故而又不让009陪他了。

  去打热水,楼道内传来各个寝室的是笑骂声,绪扬自闭极了。

  他是一个非常需要朋友的人。

  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所以他有一堆的朋友。

  好家伙,来了这边,就剩他一个了?

  也太孤独了吧。

  交朋友吧,想交,但人家寝室内的自己还没互相认识呢,还在互相交流感情呢,他冒然过去,跟个傻子似的……

  绪扬又想,第七联盟为什么不能多收点人呢,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孤零零的。

  他想郁见了。

  郁见在干什么啊。

  郁见会不会以后真的都要疏远他了?

  那不行啊。

  回到自己的寝室,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色漆黑,联盟的训练地选在荒无人烟的地界,到了晚上,可谓是虫鸣不断,乱耳极了。

  绪扬坐起身,觉得很不开心,他跳下床,穿好衣服,摸黑就出去了。

  他去了哪里呢。

  昂……就……偷窥?爬墙?

  到了郁见的寝室外,啊不,应该是寝室窗外,毕竟楼道有人在巡查,不允许深夜走动。

  郁见的寝室还没熄灯,郁见也还没睡,正在洗漱,绪扬忙拍了拍窗户,惊喜的呼喊:“嘿!”

  水声过大,郁见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还是郁见的舍友说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啊?”郁见抬头,刚要转头看向门那边余光却扫见了扒在外面的绪扬,眼睛睁大,不可置信。

  一个舍友奇怪的说:“刚才就是有人敲门啊。”

  另个舍友说:“这地方这么偏僻不会闹鬼吧?”

  “哈哈哈哈你还怕鬼啊?”

  “当然怕,快快快,把窗户关了,我怕一会有鬼飘进来!”

  绪扬眨眨眼,只见郁见立刻喊了一句:“我来关,你们睡吧。”随后恶狠狠的回头瞪了眼绪扬。

  郁见给绪扬使眼色,让他赶紧走,又忍不住低声:“你小心点!”

  绪扬死皮赖脸的动唇:“我就是来看一看你。”

  郁见压低声:“有什么好看的?”

  “我怕你在你们寝室被欺负了。”真心话,绪扬真的是担心,过来看一看也放心不少。他挪了挪脚步,一个没站稳,滑了下,郁见猛地变色,绪扬连忙低声:“哈哈哈没事没事,那我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