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研究中心地下二层一片寂静, 连微风都不曾光临拂动一瞬，两人隔着十来米远的通道，互相静静对望着。
时怿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不是在、在...？！”
话音刚落, 他猛然闭紧了嘴巴, 意识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早就被盯上、被顺势套路了。
带队指挥作战的事, 公告、一对一发布指令, 领主与基地居民远程交流的手段并不缺乏。
只不过, 要用这种手段去指挥一场大型的战斗，阮笳对基地异能战斗者的情况了解必然到了一个极深的地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今天被莫名抽调一空的医馆？那个看似被他收买的递树叶纸条信息的陌生基地居民？还是更早，甚至早在他被送进基地医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时怿越想着, 心中一阵阵发凉，目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悚然, 直看向深处那个身材修长的身影。
通道尽头，阮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玻璃壁室冷白的灯光斜洒在脸上，打出半片浅浅的阴影，显得阮笳此刻格外冷淡而莫测。
一边步伐不大地朝门边的时怿走去，阮笳一边语气微妙地开口。
“基地特殊时期，你不在特护病房里好好养伤，偷偷违规跑来研究中心地下二层。”
“过程一路绕小道, 先经中心区基地医馆后方西行672米, 而后转东北方向行887米进入一居民区, 穿插房屋前后76座, 之后又转北行至农耕区...”
一条一条, 阮笳将时怿刚才过来的路线仔仔细细说了出来。每多说一条, 时怿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并且，你还在基地内违反管理条例，对一名医馆工作人员、一名基地研究中心初级研究员施行精神系异能攻击，致二人昏迷未醒。”
阮笳停在时怿身前两米远处，目光凛然地看着他问道：“你这，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虽是质问，阮笳的语气中却莫名带着几分割裂的散漫与戏谑。
那一瞬间，时怿的心彻底凉透了，阮笳用实际证明，自己一路过来那些精细谋划，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可笑的滑稽表演。
心凉到一定程度，时怿反倒冷静了下来。
能够作为那个幕后未知力量选定的原主角，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比如不论到多么绝望的境地，时怿都永远不会表现得失控和歇斯底里。
他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想到自己来到末世的初心，想到自己承诺一定要改变历史书上那些让自己曾经百般扼腕的人类走过的曲折，心中的想法一点点坚定下来。
再抬头时，时怿忽而发出了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
一向温柔慈悲的脸上，此时露出具备攻击性的神态，倒也不让人觉得十分违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将我耍得团团转，十分厉害？”时怿嘲讽道。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凄惶，目光沧桑得仿佛穿透无尽时光，看到了什么拼命努力却依旧不可挽回的悲剧。
“你知道你所做的事，在未来、在历史上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你不会知道的，你现在的一点得意，未来或许会成为无数人的刻骨之痛！”
时怿语带悲哀，他抬眸看向前方，要继续说些什么，下一个瞬间，他的表情陡然僵在了脸上。
只见他的前方不远处，原本站在那里的阮笳早已不见了踪影，竟是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的兴趣。
嘴角抽搐了片刻，时怿忽然听到已经回到最深处丧尸王玻璃壁室前的阮笳声音远远传来，缥缈得宛如虚幻。
“所以，你所谓的救世主，就是照着你的时间线历史课本演一遍过家家的游戏吗？”
阮笳不声不响，好像说出了一个信息量巨大的内容。
没给时怿反应过来的机会，阮笳继续提问。
“那么，来到这个末世，你自己亲眼看到了什么，你有考虑过吗？”
“过去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你专职负责希望基地的日常居民意见收集、纠纷处理，是整个基地与普通居民接触最多的管理人员，你是否想过，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阮笳回头看着时怿的眼睛，在对方的错愕之下，紧接着又道。
“你有没有哪一刻，思考过十年前分明在全人类努力下被扭转颓势的末日，为什么会在那一天突然急转直下，发生世界性的突变？”
“异能究竟从何而来？周围萦绕着的那些雾气又是什么东西？”
“冻土平原分明是寒地的景象，为什么会和温热带才有的葱郁常绿树林比邻？为什么一到了平原上，雾气会骤然变浓、变深？”
“那些丧尸族、精灵族，以及其他形态各异的怪物，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模样的？为什么其他丧尸不会说人类语言，丧尸王却可以和你无障碍交流？”
“你要人类和丧尸一族和谐共处，那么丧尸食人该如何妥善处理？那些丧尸又在想些什么？”
“你分明身负那么多优势和旁人不知的信息，但哪怕有一个瞬间，你认真考虑过这些东西吗？”
一连串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砸下来，时怿被问得哑口无言，一瞬间他甚至脑内空白一片，抓不到一点头绪。
“那是因为...”他下意识去思考，三百年后的历史书上是如何解释这些东西的。
“雾气是因为气候污染，寒地与树林比邻而居是因为...板块运动、土壤异变...”
“至于丧尸族，食人是他们异变下的本能，就像人类之间也会有互相残害，只需要合理的法律...”
话说到一半，时怿默然顿住，他猛然意识到这些对于他来说早形成本能认知的书本解释，好像有什么地方并不太对劲。
丧尸食人本能与人类极端情况下的互残是真的可以等同的吗？
板块运动，这个东西在他来到末世后看过的书里，好像不是三百年后那样解释的...
脑内两套逻辑在疯狂角力，但此前从未思考过这些，也从不是资深理论研究者的时怿，根本很难再短时间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在他视线的前方尽头，静静站在那里的阮笳，身影在灯光下不断拉长，就仿佛一个时刻在不停敲响地巨大钟锤，提醒着他过去行为的矛盾之处，强大的思想压力令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时怿忽然想到一点。
如果，他读过的历史书并不是对的，那么他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和心理根基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不对...”时怿呢喃着，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穿越前的准毕业生，不需要想出一个准确的对与错，巨大的恐慌影响下，之前完美的伪装和心理防线轻易就能被阮笳的短短几句话就击碎到垮塌殆尽。
像个渴望成人指引的孩子，时怿恍惚下本能抬头，求救般地看向阮笳。
隔着长长的通道，他看不清阮笳的神情，只听到凉凉的话音传过来。
阮笳说：“既然你回答不上来，你一直背地里说自己是为了救世，救的究竟是什么世？”
“这个世界在你眼里，和玩一个游戏有什么区别吗？”
这两句锋利的话如同沉重铡刀落在了时怿的心脏和脑海，顷刻宣判了时怿的死刑。
“我、我没有。”时怿上前几步，虚握着拳头慌忙反驳道，“虽然我可能有些曾经走入误区的地方，但是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没有把这当成一个游戏。”
“啊不过，其实这样想也不算错。”在时怿的慌张下，阮笳话风忽然一转，连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只见，在时怿彻底茫然的眼神下，他向侧边挪开了一步，露出了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一个身影。
阮笳耳边，隔着整个冻土平原的距离，丧尸城内的弥清联络声音同时传来。
【汇报领主大人，三分十五秒前，丧尸城被成功攻破，过程中失误受伤总计一百二十一人，死亡零人，受伤者已成功治愈，确认无感染，合格达成最终零伤亡目标】
【但是...最后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时怿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方才的思维碰撞纠缠都被他面前所见的，足以震惊到观念重塑的画面冲到了脑后。
【领主大人，丧尸城，它原地消失了。】
...
随着弥清的汇报消息完毕，面前时怿的双眸也瞪到了目眦欲裂的程度，仿佛眼前所见比方才阮笳一连串质问还要可怕。
在阮笳身后，原本应该被关在玻璃壁室里的丧尸王，动作像是一座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丧尸王的身体上，违反常理地闪现着一道道扭曲电波，在它四周的空间出现奇异地黑白、透明与彩色交替频闪。
扭曲、异变，这些异象出现的频率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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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快，快到好像要爆开一般，时怿下意识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直到感受到外面的光线平静淡去。
他慢慢放下手，然后他看到了丧尸王的躯体在他眼前，如风蚀的城墙、如火烧的燃蜡、如融化的冰层，一点点化灰消散。
割裂、诡异、非常理。即便是在这末世，无数异能和奇异种族早扭曲了许多人的认知，这般的景象也足以令人默然无语，仿佛幻觉。
背对着这一场奇幻，阮笳漫不经心地摊开双手，嘴里吐出残忍的话语。
“因为，这确实就是一场游戏。”
...
同样场景，在研究中心楼上、在丧尸城边、在整个基地的各处公告栏，因为阮笳提前准备好的预设精神力连线，被投射到了希望基地几乎每个人的眼前。
隔着地下两层的距离，位于基地最角落的地区，外面的哗然与震惊依旧如浪般传来。
无可辩驳的诡异场面，与颠覆十年来认知的话语，在每个人的眼前交替，然后拼合成一幅从未有过的真实画作。
“这是什么...？”
“画面里消失的是谁？难道是...丧尸王？”
相似的或惊呼、或呢喃，在不同的人嘴里同时吐出。
没有人在意画面中因为违反基地规定被绑缚带走的时怿，甚至哪怕是被绑走时怿，还有绑走他的那几个基地执法人员，脸上都是一片恍惚。
几天后，领主塔前。
自那天阮笳将丧尸王原地消散的画面投射到每个居民的眼前，许多人便一直围坐在领主塔前静默着，等待阮笳给予他们一个更为准确的解释。
没有人还有心情去做什么狩猎、采集。
哪怕是第二天，出征丧尸城那些人回归，也没有人提得起精神去欢庆胜利凯旋。
不过，那些出征的异能战斗者们显然也没工夫介意这些。他们比其他人更多目睹了一次丧尸城的原地消失，要不是阮笳立刻提出的游戏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些人中不少差点原地崩溃，没法从冻土平原尽头顺利回来。
这些异能战斗者们心里的震惊和亟待解释比其他人更甚，很快便自然地加入了塔下等待的队伍。
可以说，希望基地这些人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纯粹是阮笳一直以来的威望在压着他们内心深处的躁动和质疑。
塔上，阮笳没有回复众人，他正用着攻破丧尸城所获得的物资、积分，抓紧扩建希望基地。
基地面积扩宽、城墙新建、道路加长，一座座崭新的特殊建筑拔地而起。
也不知道阮笳究竟攒了多少的积分，还是说丧尸城被攻破的奖励恐怖如此，惊人的建设速度让心中压着大事的希望基地的居民们脸上都呆滞了片刻。
“不是说只是一个游戏吗？那领主大人做这些建设还有什么用？”有人疑惑地问道，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该是对是错。
众人只看到，基地扩建和布局调整工作整整持续了三天整，阮笳才堪堪停下动作。
等新的布局出现后，新一轮的震惊与沉默再次又在众人之间荡开。
这一次新建，阮笳将布局重新调整后，之前居民们的自建建筑和领主异能建成的建筑已经被完全分开了，成为了两片独立存在的区域。
“难道，游戏论真是真的？”
“如果这世界只是一个虚拟的游戏，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反抗还是顺从？外面的真实世界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反抗，我们赖以生存的异能是不是也会消失？外面恐怕也是末世吧？我们该怎么办？”
或许哪怕是虚拟的，活在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有人这样想着，但心里隐隐觉察到的不对让他们无法真正将这个论调说出口。
“...其实我记得。”随着时间蔓延，塔下等待的人中，有人犹豫着开口，“早在十年前，异能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提出过游戏论。”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即便末世环境恶劣，当年的那些人希望基地里还有不少存活者。
立刻有人接话道：“我也记得，当时那些人组成了好几个反异能组织，四处号召，但是大家都觉得他们只是无法接受时代过快发展的迂腐者联盟，于是集体排挤他们，甚至在那个异能不受控的年代还爆发过小范围冲突。”
“难道他们才是正确的...”有人不敢相信地说着，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极清脆、轻柔的“叮”一声在忽然所有人耳边响起，像是混沌中一声钟响。
【通告：希望基地首次进入全世界基地排行前十名，奖励所有基地居民贡献点1000点、随机物资奖励一份，将在三天内发放到位，请注意！】
是一份奖励的通告，但是听到这个通告的希望基地居民们却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喜悦、惊讶。
他们许多人很快察觉到，这份通知并非来自阮笳，不管语气，还是造句用词等都不一样，也没有阮笳习惯加上的落款。
如果是之前，他们会被奖励的喜悦冲昏头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份通知来得诡异。
现在忍不住把心里正纠结的问题与之一结合。不少人突然觉得，这条通知还真就像是三十年多前，末世未发生时的游戏系统通知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很难再扑灭。
塔下，希望基地众居民心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发摇摆彷徨。
与此同时，塔上的阮笳却看着眼前领主界面新出现的东西，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那是一张全世界前十名基地的排行榜，以及十位领主之间的便捷联络渠道。
之前，阮笳就觉得不同基地之间应该是有隐藏的沟通渠道的，否则希望基地有些居民对其他基地的了解程度，比如雷云基地只有雷系异能者且排行前十等，根本站不住脚。
他之前找不到渠道，只能是某个条件还没满足。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所猜测的不错。
异能界面对其的解释，是当领主系异能锻炼到足够的强度，通过领主核心沟通基地土地本源，十位领主的精神力在地下形成链接共振，便可以有意识进行交流。
当然，阮笳才不会相信这种明显骗人、漏洞百出的谎话。
此刻他的联络渠道里，其他九位领主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闻声而来，很显然自己进入前十名榜单的事，他们已经第一时间注意到。
没有回应那些方式各异的试探、套近乎，甚至下马威的话语，阮笳直接把基地研究中心之前关于怪物、奇异种族基因混乱的简易研究报告打包，一个个输送了过去。
每人都有，一个不漏。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联络渠道只能发送文字内容，不能发送动态画面。
否则，阮笳觉得丧尸王原地消失的场面，才是最能震撼人心且能达到预计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