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那日，仆从来询问，九方夕烨才写下药材清单，一张白纸便可。
初七午后，仆从来处理药材，有两三种药与之前不同，处理方式倒无不同。等着处理好，又搬来沸水，便可在外候着。
九方夕烨将药放下，周围的炭笼更多了，使得浴桶周围温度较高，药水降温则降得更缓慢。
长晏行至屏风外，道：“先生安好。”
“进来吧。”九方夕烨坐在靠窗的矮榻上。
“是。”长晏绕过屏风，站在一旁。身后的李石则只候在屏风旁，几乎是靠着屏风边。
“脱了衣裳，自己下去泡着便好。”九方夕烨翻着手中的书，眼神就未挪开过。
“好。”长晏松着衣裳，李石将浴桶上的盖子和毯子挪开，服侍长晏至褪去中衣便离开，在外等候。
长晏站在浴桶内，问道：“先生，只需泡着便可吗？”他并未收起长发，半披着没过大半背部。
“嗯，随意便好，药水要过肩。”
“好，知道了。”长晏泡着药水，闭上双眼。
热，很热，不仅是外部热，长晏觉得身体内也热，似有无穷的火在烧。
长晏听得九方夕烨细微翻书的声音，明明隔着不短的距离，长晏却觉得近在耳边。
“先生？”
“说。”九方夕烨道。
“很热，这正常吗？”长晏问道。上次可没那么热。
“正常。”九方夕烨抬眼看了下长晏，他侧面朝着九方夕烨，汗水开始冒出，“别开口，别动，好好泡着。”
“是。”长晏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不再开口。
长晏越来越热，但到了某一时刻，又渐渐没那么热，至少没热得太厉害，比寻常时候的沐浴要热上些，没有方才那般难熬，变得舒服。
闭上眼睛，长晏觉得他的听觉变得灵敏，除了听不见九方夕烨的呼吸声，他翻书和轻轻动身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长晏觉得是药水的作用，他在上次药浴后，此次药浴前，听觉并无变化。
渐渐，长晏未再想这些，而是想着近来的情况和学业上的事，长枢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时间一下就过得飞快又缓慢，长晏分不清时间的流速，觉得时快时慢。
九方夕烨翻完手中的书，又换了本继续，仆从应他吩咐送来了一批书，他自下完药，做好前期准备就在翻看着这些书，除了手中这本，还剩一两本便看完了。
九方夕烨看完书，将书合上随意放于书堆上，却是整齐叠在一起。
九方夕烨动动身体，随后起身行至浴桶边查看长晏的情况。
长晏汗如雨下，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平静安宁，似熟睡。
又过了一阵，“行了。”九方夕烨道。
长晏想睁开双眼，却被汗水糊得睁不开。
“等着新的水送来再起身，你可以再泡会儿，无益处，也无坏处。”
“是。”
“我先走了，自己唤人进来，其它还是同上回一样。”
“好，多谢先生。”长晏便放弃睁开眼，就这样泡在药水中同九方夕烨说话。
九方夕烨一离开，李石便快步进屋。
九方夕烨没有待在寝房，进了主屋便离开此处去往皇宫。
次日九方夕烨在书架那边看了下，长晏果然懂他的意思，书架上的书换了。
九方夕烨随意翻着，有不少是他没看过的。
正月末，春色渐显，九方夕烨抱着小咪坐在庭院中。
长晏匆忙前来，仆从敲门询问。
“进来吧。”
“是。”
长晏调整呼吸，行礼道：“见过先生。”
“嗯。”
“先生可否现在去看看在下的父亲，他……情况很不好。”长晏长袖下的双手紧握，得到消息便慌忙前来，此时跪在九方夕烨身前。
九方夕烨轻抚着小咪的长毛，“你说我为何说过二月中后再说。”
长晏愣住，嘴唇微张，意识到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答案我早已说过，也不需要我再说一次吧。”九方夕烨接着道。
“没有能用的法子吗？”长晏问道，他不愿轻易放弃。
“无。”不带灵力的法子是救不了的，前容王命如此，九方夕烨没必要出手。
长晏垂眸看着身前的砖块，悲伤涌上心头，眼眶变得湿润。
“他能到这个时候已是不错，不必强求，他本因熬不过去年夏末。”如今也是续了半年，多求，用凡人的法子，前容王也是难熬，身体早空了。
长晏将眼泪憋回，“是，先生说得极是，是在下一时心急。”
“去陪着他吧，你娘应当是最需的。”九方夕烨还是提醒道，“时间快来不及了。”
长晏起身行礼，“多谢先生提醒，事后再见。”
“去吧。”九方夕烨摆手。
长晏离开，带着仆从计划去城外，断不能让旁人发现前容王还在世，别的不多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庭院再次安静，阳光从亭檐照下，洒下淡淡金色。
“他能接受吗？”小鸟问道。
“你问他能不能接受，不如问刘氏能不能接受。”
“刘氏是谁？”小鸟觉得听到了一个陌生人，他们何时遇到了什么刘氏。
“长晏的娘，你吃的第二条蛊虫的寄体。”
“哦，是她啊。”小鸟恍然大悟，“不好说。”
“为了长晏她应当还能坚持，但大受打击肯定是有的，便看她能不能缓过来。”到底长晏还年轻，刘氏怎会让他一人面对处处危险的未来。如今只是照料前容王才在外，总有一日会回来。若长晏已成年，情况便不同了。
长晏是在数日后回来的，他若再晚些，九方夕烨便不在，而是去皇宫了。他这两日没去，今日是心血来潮，随意想去瞧瞧。
长晏迈进院门，九方夕烨就在黄昏的余晖下站在檐下。长晏行礼道：“先生。”
“嗯。”
“父亲逝去，母亲……”长晏用力抿着嘴。
“二月下旬再看。”九方夕烨可不会因此改变注意，他本就将前容王的逝去算入。
“可母亲现在不太好。”
“那你便陪着她，她没你想象中的弱，而你，不因如此行事，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九方夕烨道。
“我……”长晏有些迷茫，他突然有些失去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过说到底，长晏经历得太少，再怎么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遇此事这个状况也正常，但若不好好调整，可不是件好事，也得他自己来。
“自己想清楚，而不是遇事来寻我，这般的事也是一样，我明确说过此事。长晏，我只是个云游大夫，不是你的参谋，更不是你的负面倾诉者。你能做好的。”余晖慢慢散去，夜幕慢慢降临，今日还算个好天气。
“是，在下告退。”长晏拱手离开。
九方夕烨每日待遇也未曾改变，不管哪反面都未受影响。
长晏再次前来时好上许多，比起从前更加稳重，看起来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长晏行礼道：“长晏见过先生。”
“好多了。”九方夕烨道。
“是，多谢先生提醒。”若不是九方夕烨那番话，长晏断不会这般快缓和过来。他次日便好了许多，处理着相关事宜，害怕打扰九方夕烨，才在约定好的日子里来。
“那便走吧。”九方夕烨戴上帷帽。
“嗯。”
两人坐上去往城外的马车，车轮滚滚，九方夕烨一直未曾取下帷帽。
出了城门马车速度加快，一阵左拐右拐，停在一处不大起眼的别院外。
九方夕烨先下，长晏在李石的搀扶下迈下马车，他总是矮些。
进了别院，不似外边所见那般不起眼，每一处皆精心打造，连花草都刻意栽种打理成刻定的模样。
春色渐浓，沿途的繁花争相开放，未曾落下何处。
刘氏面容有些憔悴，为了见九方夕烨，上了点妆，使得她看起来没那般差，衣裳因前容王逝去而素气简单，发饰也简单，只用玉簪固定。
“妾身见过九方先生。”刘氏行礼道。
“起吧。”
九方夕烨懒得取下帷帽，左右不会待多久，就这般坐下。
“抬手。”
“是。”刘氏将手抬起，有婢女递过手帕，微微垫着。
九方夕烨仔细探好，收回手，直言道：“忧思过甚，再这般下去，你可没几年活头。”
“母妃……”长晏轻声唤着。
刘氏叹气，“妾身难免伤悲，此不是妾身好控制的。”
“我给你个药方，但也只有滋补之效。伤悲，便出去转转，总比在这一小方地界独自难受好，多瞧瞧，慢慢调理便好了。”九方夕烨道。
“夫君刚逝，妾身不便离开都城。”刘氏揪着手帕，可惜没什么力气。
“容昌王，薨于去岁，而非最近。”九方夕烨也未说完全。
刘氏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九方夕烨。
“话已至此，怎么做为好，我说得很清楚，你想养身也好，想死也好，皆与我无关。”九方夕烨吩咐一旁的婢女，“去取笔墨纸砚。”
“是。”
“妾身，妾身……”
九方夕烨始终不再开口。
刘氏只长叹一声，身姿都不似从前那般挺直。
九方夕烨迅速写下药方，“可别弄错了。”
“是。”水儿接过药方，不予他人查看。
“这几日我去转转，数日后再寻我。”九方夕烨道。
“是。”
九方夕烨起身，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