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秋云薄, 空庭月影微。
树寒栖鸟密,砌冷夜蛩稀。
枯叶卷秋风,荒凉又萧瑟。
宫人们冒着烈风清扫飞卷的枯叶, 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哗啦一声,秋雨和着呼呼风声席卷天地。
随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宣示着深秋已过,寒冬即将来临。
立冬这日狂风大作, 尘埃裹挟着枯叶在大雨中孤零飞舞。
小轩和小贵忙关上窗,二人齐刷刷扭头看余星。
余星今日不用去崇文馆, 外面又是刮风又是大雨,只能待在宣明殿偏殿。
小轩问:“圣子要去找陛下吗?”
余星问:“他下朝了?”
昨日他在偏殿看书看得久了,就在偏殿歇下, 今早醒来外面已经狂风大作。
小轩摇头, “陛下今日未去上朝。”
小轩没说昨晚陛下也睡在偏殿, 陛下起来时,圣子还在熟睡中,陛下交代他们不要吵醒圣子,直到疾风吹晨钟,余星才缓缓醒来。
余星原本还有些恹恹的心情, 立即好了不少。等到雨势小了,他便快步朝外去。寝殿内没找到祁野,余星又去御书房,御书房也没人,最后去了宣明殿才在外殿找到祁野。
守在外面的侍卫没阻拦,余星走了进来, 轻手轻脚来到祁野身边,祁野听见脚步声, 知道来人是余星也没抬头,佯装没听见动静。
余星低头一看,只见宣纸上笔走龙蛇写着一行字——祁山之巅始于野,星河密布深余泽。
余星认真看去,忍不住小声念着,祁野听见声音不得不抬头看向他,余星被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注视,心口砰砰直跳。
“喜欢吗?”祁野问。
余星不明所以,“什么?”
祁野起身,高出余星一个多头,此时站在余星身前,显得少年十分“娇小”,余星不得不仰头看他,祁野低下头望着少年那双迷茫清亮的眼睛。
余星眨了眨,祁野没忍住倾身在那双璀璨繁星的眼睛上,落下一个深情的亲吻。
余星呆呆凝视祁野,心如擂鼓。
祁野抚摸他细腻脸颊,继而转身卷起案上卷轴塞给余星,“今日下雨,就在殿里煮火鼎。”
余星手里握着布帛卷褾,丝滑柔顺,他紧了紧手里的卷轴。
祁野吩咐内侍太监准备煮火鼎的小火炉及瓷锅,不多时宫人们端来点燃的小火炉,浓烟在殿外排的差不多,眼下只有点儿青烟缭绕,并不呛人,宫人又将三彩双耳陶瓷锅、食材等物搬来正殿,粗使小太监搬来高足几案,上头摆满食材,荤的素的应有尽有。
两名司膳站在殿中为余星和祁野表演刀工,余星再一次刷新对女子的看法。
在陈国,酒楼厨子府上伙夫,哪个不是汉子!当他亲眼看着女子挥舞刀具,刀工不逊色男子时,他忽然就明白禹国为何比陈国繁荣了。
这里包容男女,农商并存,接受外来物。
余星和祁野围坐在小火炉前,余星望着锅里翻涌的滚水,祁野将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入料碟中,裹上酱料后,夹进余星面前的小瓷碗里。
余星道了谢,用筷子夹起来吐着粉/舌吹气,下一刻将羊肉片卷进嘴里。
祁野看着那抹粉嫩,眼神暗了暗,在余星重复几次后,祁野再也忍不搂住余星,吻住被烫得红润的唇瓣,余星毫无防备轻而易举就被祁野攻破……
一顿火鼎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时不时还会抱一起互啃,午膳竟用了一个多时辰。余星在这种甜蜜刺激下,竟吃撑了,软在祁野怀里,撑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此时,骤雨初歇,天光乍现,阳光拨开云雾照射而下,御花园池中泛起粼粼波光,叶片上残留着五光十色的雨滴。
余星被祁野牵着走过御花园,穿过亭台楼阁,来到庄严巍峨的宣和殿。
下午天色很好,晴空万里,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突然见到太阳,令人倍感亲切,余星站在殿外张开双臂,迎面昂头对上阳光,他微微眯着眼,一股暖意自内而生。
祁野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肩上、发丝上,俱镀上一层暖光,这样的少年显得恬静又美好。
祁野呼吸几近一窒,随后走至余星身边,也不管跟着的千牛十二卫,从后抱住少年,下颌抵上他肩头,嗓音低沉慵懒,“去游湖?”
余星一听可以出宫,当即点头,主动握住祁野的手,有点儿赧然的催道:“我们快走吧,晚上还能在外面吃。”
祁野轻笑一声,让人备车。余星坐在辂车里,透过车窗看了陆筠和白缪一眼,其他侍卫并未跟来。
他不知道的是千牛卫虽没跟来,但有暗卫跟着。
出了应元门,从应元大道行驶而过,华贵辂车出了皇宫,来到外郭城一路西行,来到城西安明湖。
祁野牵着余星从辂车出来,陆筠将两匹棕马牵去不远处马厩,白缪紧随其后。
湖边来往行人颇多,有男有女,女子穿红戴绿,淡扫蛾眉,风从她们身边经过传来阵阵清香。
安明湖岸边停着飞阁流丹的画舫。是时年轻男子登上船板,画舫前站着两名容貌昳丽的年轻姑娘。
二人皆头戴珠钗,眉似远山,含情脉脉,面如桃瓣,红唇小巧,穿着抹胸长裙,露出婀娜身姿,朝着迎面而来的男子笑吟吟打招呼。
男子们对她们含笑行礼。
余星稍微松了口气,他以为会像陈国青楼那般,男子搂着姑娘就亲。
祁野注意到余星神色,在他手心捏了下,挑眉示意怎么了?
余星压下心底不适,朝祁野摇了摇头。
祁野牵着他踏上船板。
门口的几名小娘子纷纷上前,“两位公子里面请。”
祁野微微点头,牵着余星走了进去,两位姑娘的笑容更加明媚,将两人迎了进去。
画舫东家同样是位貌美女子,她款款走来,一身翠红相间的抹胸长裙,素色宽袖短襦,墨绿披袄,梳螺髻戴桃花、杏花、梅花、菊花四花花冠,鱼形银玉耳环,额间贴花钿,下眼睑缀桃瓣珍珠,双眉似涵烟,唇红齿白,美目生辉。
余星还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不由得看愣了,女子走来朝着祁野躬身行礼,之后又把目光移向余星,对着余星施施然行礼,余星仓促回礼,女子巧笑,以扇面挡住红唇,声音温温柔柔,“公子,小公子这边请。”
女子带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上房,女子恭敬道:“公子可需婢弹琴?”
祁野看向余星,以眼神询问,余星犹豫了下,祁野便知他不想,朝女子道:“不必,上些吃食。”
“是。”女子退下。
余星小声问:“这里是青楼?”
祁野:“不完全是,这里一大部分女子不卖身只卖艺,除此外还有男子卖艺……你刚见到的那人便是画舫东家。”
余星有些讶然。
祁野又道:“云香楼的东家也是她,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不论男女,只要有自己想做的事,持之以恒,不论男女都能得偿所愿。”
余星知道祁野是想告诉自己,在禹国女子与男子一般,既能相夫教子,也能大展身手,不论身居庙堂还是身处闹事,只要有恒心,万事皆不难。
伙计端着酒水和吃食进来,摆上绿豆糕,芙蓉糕,蟹黄饆饠,樱桃饆饠,天花饆饠,金齑玉脍,细缕金橙,又奉上桑落酒。
“两位公子请慢用,小子就在外伺候,两位公子若需要什么,只管唤小子。”
祁野给了他半锭银子,伙计欢天喜地退了出去,与陆筠和白淼一起守在门外。
祁野陪着余星用了些点心便不吃了,见余星吃得津津有味,他起身取来搁置在琴架上的玉琴,放在凭几上,轻轻拨弄琴弦。
琴音宽广深沉,余音悠远,如白玉敲击金铜发出的悠扬低沉声,安静松沉,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缥缈多变。
余星不由得听入了迷,只听祁野低吟浅唱,嗓音低沉缱绻,舒缓缠/绵,“董生唯巧笑……”
余星脸上满是惊奇,似没想到祁野还会抚琴唱曲,祁野朝他招手,余星走了过去。
琴音渐明渐暗,余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野搂在身前,祁野握住他的手,扣住他手背,分开他白皙的手指,一根根反扣。
“喜欢弹琴吗?”
余星老实道:“喜欢,但我不会。”
“我教你。”祁野道,“看好了。”
祁野扣着余星手背,手把手教余星弹七弦玉琴,低越悠扬宁静的琴音再次传出,祁野随着乐声唱和,“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眼,千金买相逐。”
“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
“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
音乐声渐渐消失,余星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咏少年诗。”祁野松开手,稍微往后挪了些,跟余星拉开些距离,余星察觉到祁野的疏远,心里空落落的。
余星没听过这首曲子,曲子内容对他而言晦涩难懂,即便听不懂他仍觉得祁野唱得很好听——带着忧伤又有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余星更加好奇这首曲子,他问:“能帮我写下来吗?”
余星朝后看去,祁野低头注视怀中人双眸,“喜欢?”
余星不置可否的点头,祁野便起身,让店里伙计取来笔墨纸砚,伙计先前得了赏钱,这会儿动作很快地取来了笔墨纸砚,祁野站在高足几案前,微微俯身,手执小篆笔,写下几行小字。
祁野写完后,等了片刻才转交给余星。
余星一把抱进怀里,朝祁野笑得明媚动人。
余星看了会儿,上面不少字他都不认识,便指着第三列一个字问,“这个字怎么认?”
祁野顺势看去,道:“窈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窕。”
余星点了点头,认真看了看,好似要将这两个字记在心底,他又问:“越人宿是什么意思?”
祁野凝视他明亮懵懂的双眼,但笑不语。
余星见他不想说,便把宣纸小心翼翼折起来收进袖囊里,心想着可以问王施琅,至于为何不问白缪和陆筠,余星觉得他们多半会把这事告诉祁野。若是问祁复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祁复是祁野的胞弟,但王施琅不一样,这人之前带他出过皇宫,又是一朝国师,知道的肯定多。
打定主意,余星便不纠结。
祁野只弹了一曲,就不再弹了,与余星互拥在一起,余星喝了点洛桑酒,还想再喝就被祁野阻止了,等二人回去已近黄昏。
余星原本想尽快询问王施琅,但没想到拖了两天才见到对方。
王施琅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脸上带着得体微笑,余星取出白纸,在王施琅面前摊开,王施琅低头看去,见到龙飞凤舞的几行字后,浅浅一笑。
余星追问:“国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王施琅笑道:“圣子问我倒不如直接问陛下,臣觉得陛下会告诉您。”
余星将纸折起来收好,“我问过了他没说。”
王施琅笑得意味深长,“现在不说以后总会说,圣子不必着急,或等过些日子圣子学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余星在二者间徘徊,这一犹豫又到上学。一个月下来他已经能写会背《千字文》。天气渐冷,余星从袍子换成长袄。
在陈国余星从未见过这种袄子,在陈国冬日他会和阿非生火取暖,穿着并不保暖的夹衣,只能窝在屋里,别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