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流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三个大字:脸真大!
他见慕朝身上的伤口已尽数愈合, 一记灵力攻过去,声音冷淡:“让你失望了,我是去见食婴鬼的。”
慕朝正面受了这一击, 不仅没吭一声, 反而笑得有点邪气:“它已经死了。师尊可要好好活着。”
容流微鼻子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这样, 算是好好活着?”
那天在心魔幻境,他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说了那么一大堆,全被这逆徒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了, 真是让人万分窝火。
容流微越想越气, 忍不住又抄了一记灵力,打算好好教育教育长歪了的徒弟, 谁知动作太大,倏地扯到了胸前伤口, 皱眉闷哼一声。
这番异状自然没有逃过慕朝的眼睛。
他微微松开钳制容流微的双手,有些紧张地道:“你受伤了?”
真是该死。方才打得那么小心,竟然还是让师尊受伤了!
容流微不知他把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实话实说道:“跟你没关系。”
慕朝不依不饶追问:“那跟谁有关系?”
见他垂着目光蹙眉不语, 慕朝心中又气, 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回想他刚才低头所看方向, 道:“师尊, 得罪了。”
已经得罪到这种程度了,容流微想不明白对方还能怎么得罪自己,忽然胸口一凉。慕朝不容拒绝又小心翼翼扯开了他胸前衣襟。
……草。
果然没有最得罪, 只有更得罪。
哪怕是在九重塔那几天,两人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只有亲亲抱抱, 哪像现在,都升级到撕衣服了!
想到这间岌岌可危的茅草屋外面还围了一圈人,容流微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喝道:“……小兔崽子!!”
慕朝不为所动,继续扯他的衣服,“若是能让师尊出气,再骂几句也无妨。”
“……”
听他这样说,容流微反倒不想骂了,骂了也是白费口舌。手掌聚起刚才被打断的灵力,蓄势待发。
智取不行,只能强攻了——虽然强攻也不一定有用。
然而,这一记灵力攻击也没能成功使出,下一秒便在手掌心溃散,散得很彻底。
慕朝低头,吻上了他胸前的伤口。
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吻——慕朝正在吸他伤口里的血。
意识到这一点,容流微眼睛猝然睁大,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灼热水流一样,涌遍全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脸红的厉害,咬紧牙关才没让痛苦的呻*吟溢出齿关。
“你别……”
别这样。
虽然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治伤,可是,这样还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推也推不开,容流微一阵羞耻,一阵茫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觉得差不多了,慕朝偏头吐出一口血,伸出袖子随意一擦,抬起头来。烛火葳蕤,唇边的一缕鲜艳,让他本就俊美的脸孔更多几分妖冶。
他的声音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深沉:“若非如此,血魔弄出来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说完,不等容流微开口,低下头,再次吻住了那道嫣然艳红的伤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漫长的治疗过程终于结束,地面积了一小摊血,慕朝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师尊,可以睁开眼睛了。”
当了这么久的鸵鸟,容流微依然强撑着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哑着嗓子道:“我没有闭眼。”
只是用手挡着而已啦。
说到底,被徒弟按在床上吸血这种事,还是太羞耻、太跌破下限了!
但慕朝毕竟是出于好心,没有他的帮助,这血魔弄出来的伤口说不定真的永远无法愈合。
正因如此,容流微才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外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看到他准备离开的动作,慕朝并没有阻拦。
刚才打架的时候还声嘶力竭让自己不许走的人,此刻把剑丢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实在有点反常。
事出反常比有妖,好在,容流微很快就知道这妖究竟出在哪里了。
他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忽然,小腹传来一阵微痛酥*麻之感,瞬间涌遍全身上下,让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果说,刚才被吸血的感觉就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那么现在,他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座正在喷发岩浆的火山。
有没有搞错。
玩儿阴的是吧?!
容流微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忽然,一只温热大手抵上了腰心,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不停轻柔安抚。
“不要怕,师尊,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要不是容流微身体里的血液正像岩浆一样奔流激荡,他真想把面前这个孽徒暴揍一顿。
可是事与愿违,他现在不仅揍不了慕朝,还只能半靠在罪魁祸首的肩头,借此喘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做师父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太丢人了。
觉得丢人难看的同时,容流微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几分伤心——这就是他当初用命换来的徒弟。
真是个小王八蛋,小兔崽子!
慕朝轻拍他后背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容流微终于感觉身体里面的火山喷完了,立即起身,和身旁的人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初的惊怒震惊过后,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冷淡地道:“你刚刚往我身体里放了什么东西?”
慕朝抬头看他,声音艰涩道:“一只小虫子而已,不会……”
“小虫子?”容流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怒极反笑道:“给我下蛊是吧?慕朝,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
沉默片刻,慕朝道:“对不起,师尊。”
自他重生之后,好像已经听过很多句相同的话了。
容流微平静道:“你还要不顾我的意愿,再把我带回九重塔关起来?”
想都没想,慕朝马上道:“不是!”
“……弟子不会再把师尊带回那里了,师尊不喜欢。师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弟子……绝不干涉。”
容流微不为所动。
都给他下蛊了,和往身体里装了个追踪器没什么区别,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再干涉。
因为无论他去到哪里,慕朝都能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当初在心魔幻境里的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是白说了。
容流微连吐槽的兴致都没了,看都没看慕朝一眼,抬腿便走。
晨光熹微,天光破晓之前,整片天空呈现一片灰暗之色。
之前被慕朝一个暴击震晕的陆枫、方梦沉和渡云宗弟子等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见容流微毫发无损站在破屋门前,又惊又喜。
凌霄跑过来道:“师尊,您没事吧?那魔头没对您做什么吧?!”
没做什么。不过是往他身体里放了一只蛊虫而已。
容流微道:“没事。”
几人当中,属方梦沉最无辜。
明明是与他无关的别宗破事,结果却是他受伤最重。
“不好意思小方,害你受伤了。你别担心,治伤的灵药全都包在渡云宗身上。”
方梦沉看他一眼,道:“刚才那个穿粉色衣服的人,已经为我上过药了。”
容流微扯了扯嘴角,“上过药了?那就好。不瞒你说,那个穿粉红衣服的人,是我们宗门最好的医修。”
方梦沉道“是吗。没看出来。”
容流微:“……”
果然,要想方梦沉不再傲娇毒舌,那是不可能的。都是错觉。
提到陆枫,容流微四下望望,没看到那个柳绿桃红的身影,问道:“陆医师去哪儿了?”
兰息一边将歪在地上的许青萝扶起,一边答道:“师尊,陆医师方才给阿秋传讯,去找他了。”
容流微点点头,心中却道:找阿秋是真,畏罪潜逃同样不假。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他回到渡云宗反而是一件好事,能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想到这里,容流微苦涩一笑:那逆徒都往他身体里种虫子了,如此大逆不道,他还想着为他洗刷当年的一桩冤案,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这时,他突然听见方梦沉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何出此言?”
方梦沉盯着他道:“你脸色不对,很红。”
“哦,这个啊。”容流微道,“气的。”
“……”
看他没什么事,方梦沉留下一句“我走了”,踩上飞行法器离开了。
没过多久,昏迷最重的许青萝终于完全清醒。
尽管慕朝不太礼貌地把所有人都震昏了,但好在没让他们受什么太严重的伤。
打也打不过,不如趁早走人。
容流微沉声道:“回宗。”
周围人异口同声地拱手道:“是,师尊!”
仙气翩然的白衣弟子们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人。
容流微知道,慕朝现在一定正在那间破败的屋子里,看着自己的背影远去。
但他没有回头。
一别四年,朝露山的陈设一如往昔,云烟雾霭,流水潺潺。
外门弟子正在演武场练功,见师兄师姐们簇拥着一人进来,纷纷不解其意,直到看清那人的脸。
“……宗主,是宗主!宗主没死,他回来了!”
“宗主回来了!”
当年簪花大会,容流微破例带他们这群外门弟子去点苍宗当观众,这份心意,一直铭记至今。
容流微也没想到,自己死了这么多年依然人气不减,冲他们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至于他死而复活这件事……就让兰息和凌霄他们慢慢解释吧。
回到朝露山第一件事,容流微先去敛尘泉泡了个温泉,顺便将那一身衣服换下,换上往常的水蓝长袍。
望着铜镜里穿着水蓝色轻袍,摇着扇子不苟言笑的人,容流微松了口气。
这感觉,终于对了!
沉香小筑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也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十分干净,一尘不染。听凌霄说,兰息每日都会派人前来洒扫尘土。
一连忙碌几日,容流微躺在床上,一阵困意上涌。正犹豫要不要睡一会儿,忽然之间,一股极其清和的草木花香,茸茸地钻进鼻端,竟然很是熟悉。
容流微困得迷迷糊糊,在床上摸了摸,想要知道这股清香的来源,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柔软的布袋。拿到眼前一看,是一个浅蓝色的香囊。
容流微一瞬间清醒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本不会记错,这个当初在梦境出现过好几次的香囊,是慕朝当年亲手做给他,为他助眠的香囊。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芳香如昨,可见这里面的草药花木,全都是由主人精心制备。
容流微捏了捏那小巧精致的香囊,细微的干草碎响是手中响起。片刻,他松开了手,把香囊塞回枕头底下。
罢了。
香囊是无辜的。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凌霄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师尊,您休息了吗?”
“没有。怎么了?”
顿了片刻,凌霄道:“是这样,师尊,当初和您的沉香小筑一同保留的,还有回廊小院里那魔……慕朝的住所。您看,那屋子是留还是不留?”
一阵沉默。
须臾,凌霄听到门内闷闷的回答。
“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