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思考, 经过这几日的练习,容流微去摸面具的动作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熟练无比, 有几次甚至当着盛静深的面也戴上了面具。
他将面具扣在脸上, 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微哑:“请进。”
木门被推开,一个手上托着木匣的绿衣人走进, 正是抱着各种瓶瓶罐罐的杜瑾。
看见坐在床上的容流微,杜瑾眉头微皱。
容流微知道他在盯什么,举着手上那件血衣无奈道:“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杜瑾几步上前, 接过那件血衣, 皱眉凝视片刻,道:“出血面积小了一点。”
容流微道:“对, 没错。我也发现了。这是个好兆头,每天少流一点, 天长日久,总会有一天不会继续流血。”
话虽然这么说,容流微却并没有成功安慰到自己——谁愿意每天早晨起来一身血啊?
伤身体不说, 还浪费衣服!
杜瑾也并未因为他的话有所放松, 依旧眉头紧蹙, 语气坚定道:“那如何能行?”
他将血衣仔细叠好放到一旁,盯着容流微道:“容仙师若不介意, 在下还想再为仙师诊治一番。”
容流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血魔弄出来的伤口, 可是原著作者亲笔认定的“流血不止、无法愈合”,杜瑾再给他诊治几千遍都不一定有用。
但见对面的年轻人目光灼灼,容流微又觉得, 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奇迹发生了呢?于是点了点头, 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就动手脱下了刚穿好没多久的上衣。
左上方处,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淋漓、鲜艳如昨,依然维持着刚被血魔挠出来的状态,不见丝毫好转。仿佛昨天的灵药全部投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没听到。
杜瑾面色不改,不见气馁,略略看了伤口一眼,接着把装满各种灵药银针的木匣放到桌上。
容流微悄悄瞟了一眼那方方正正的木匣,有点担心——该不会又要缝针了吧?
顾及着面子,到底没问出口。
乒乒乓乓,瓶瓶罐罐再一次轮番上阵,容流微仰面躺在床上,觉得此情此景,好似昨日重现。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缝针。
容流微喜出望外,有点高兴地问:“这次不用缝针了吗?”
他大半张脸都被银灰色面具覆盖,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想来面具底下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杜瑾有点搞不明白,不用缝针这种小事,能让这人这么开心?能抵消血魔留下无法愈合伤口带来的阴影?
他当医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遇见这么……心态好又不好的人。
如果容流微知道对方此刻正在想什么,一定会用那句早就想好的话回答他——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区区一道伤口不成?
当然,缝针除外。
顿了片刻,杜瑾回答:“要先看看情况。”
容流微还没明白情况要怎么看,胸前伤口忽然微微一凉。并非寒冷彻骨的透心凉,而是一种仿佛春日小溪流动的凉爽。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萌发,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是一束一束的繁花。
杜瑾表情冷肃,手指罩于他胸前的伤口之上,隔着一小段距离,并不触碰。
容流微恍然大悟:“你在用灵力?”
杜瑾的动作很稳,点点头道:“准确来说,是用灵力催化灵药。”
医修治病的事,容流微一知半解,但他并非第一次被用灵力医治,不由得心道,同样是以灵力医治,陆枫怎么就没给他这种整个人要开花的感觉?
莫非是他医术不精?
不应该啊。
虽然陆枫平日喜欢扮演乞丐的兴趣爱好有些令人无法理解,但也是得到过原著作者亲自认定“医术精湛,四宗之首”的人,绝对和医术不精沾不上边。
琢磨片刻,容流微豁然开朗。
陆枫平日为他看病,用的都是水系法术,他自己便是水系灵修,就像左手握右手,自然没有太大感觉。而杜瑾用的则是木系法术。
木,春日,万物萌发。
怪不得他有一种要开花的感觉。
这样一想,容流微又有了新的疑问——天音宗和点苍宗的医修又会是怎样的治病风格?不过,要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还要生病受伤,还是不体验为妙。
在他神游天外这段时间,杜瑾已经将灵药催化完毕,撤回了手。
他年纪不大,却已经将喜怒不形于色练习得十分老道,光看表情,根本无法得出是好是坏的结论,容流微只好开口问道:“如何?”
杜瑾没正面回答,犹豫片刻,问:“仙师可是水系灵修?”
容流微轻轻“啊”了一声。
见杜瑾眼神不错地盯着自己,他突然有点心虚。
姓容又是水系灵修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总不能凭借这两点,便断定他是死了三年的渡云宗宗主。
容流微有点发愁,他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
刚才那声“啊”极为含混不清,打的就是杜瑾不追问就糊弄下来的主意。
然而天不随人愿,杜瑾不依不饶问道:“不好意思,容仙师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要不要这么执着。
对方这股执着的劲头,竟然莫名有点熟悉,让容流微想起现在应该还是睡美人的某人,不知不觉脸上挂上笑意,道:“我刚才说,是。我是水系灵修,有什么问题?”
杜瑾眨了眨眼,道:“没有。”
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容流微有预感门外的人是谁,道了声“请进”,须臾,一个娉婷袅娜的女修端着瓷盘出现在门口。
果然是来送早饭了。
容流微感叹,青律宗的待客之道也太周到,太热情了!
那女修似乎没想到杜瑾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表情有些诧异,和他打过招呼之后,然后照例将饭菜放到桌上。依旧是十八道菜。
说实话,昨晚那十八道菜容流微就吃得很勉强,早晨再来这么一遭,实在不行,对一旁的杜瑾道:“杜医师,你吃早饭没有?”
杜瑾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那好。”容流微转过头,对那名女修道:“这位仙子,劳烦再添一副碗筷。”
在女修回去取碗筷的工夫里,杜瑾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和自己一起吃饭,拒绝道:“多谢仙师美意,只是这样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盛宗主又不会介意。”容流微无所谓道,“而且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女修很快将一副干净碗筷拿了过来,随后离开,关上了门。
容流微把筷子放到杜瑾面前,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好。多谢容仙师。”
容流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把水系灵修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两人默默吃完一顿早饭。
吃完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顿早饭,饭菜一空,阵法便启动了。进来的却不只绿衣女修一人,盛静深也来了。
杜瑾马上道:“宗主。”
盛静深点了点头,问道:“容仙师的伤口如何了?”
容流微:“好多了。”
杜瑾:“老样子。”
两人异口同声。
杜瑾看他一眼,容流微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很明显,盛静深更愿意相信杜瑾的话,皱眉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杜瑾的声音依旧平静:“是属下无能。”
容流微其实很想告诉他,血魔设定如此,和你无不无能没什么关系。
盛静深蹙眉不语。
气氛一时沉重,容流微正要开口,便听杜瑾道:“属下有一个想法。”
盛静深道:“你说。”
容流微感觉杜瑾看了他一眼,接着缓缓开口:“容仙师既是水系灵修,不如让渡云宗的医修来此一看,更为对症,说不定事情能有所转圜。”
盛静深觉得此法可行,又想到容流微不愿暴露身份,问道:“容仙师意下如何?”
容流微也正在考虑。
渡云宗的灵修……那不就是陆枫本人?
和他见一面,好像也没什么,说不定他真的能治好自己的伤。
于是点头道:“可以。”
见他同意,杜瑾道:“据说宗的医修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我与那位陆医师交往不深。这样贸然请他前往青律宗,他可会同意?”
盛静深“唔”了一声,道:“若是这位陆医师愿意亲自前来,给他一万灵石如何?”
别的不知道,但容流微知道这招肯定不行。而且,一万灵石,欠盛静深的人情太大了!他一个前途未卜的人可还不起。
他想了想,举手道:“我有一法。”
“盛宗主,杜医师,你们告诉那位陆医师,说青律宗将要举办一次变装大会。他知道这个消息,就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