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旬考的摧残, 接下来几日学堂的风气颇为低迷。
连带着学子们对宁颂的排斥都显得那么不积极了。
由此,宁颂在学堂中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于同窗的友善问候。
“我看过你的试卷,你真的很厉害。”这位同窗说话说得很小声, 但宁颂仍然听到了。
抬起头, 对上的是一张温和的、带着好奇的脸庞。
正是那一位收卷子的学生。
“谢谢。”对于同龄人温和的善意, 宁颂当然不会拒绝。
读书也好, 考试也罢,他都需要与同窗交流。
有了这位叫做“苏期”的新朋友, 宁颂对于了解学堂的情况方便多了。
从苏期这里, 他也知道了这次旬考的特殊之处。
“以前没有这么难的, 有两个题都没学过。”
宁颂:“……”
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孤陋寡闻, 感情是郑夫子专门整活。
对于考试成绩的焦虑顿时缓解多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考试的特殊的目的性, 旬考的卷子一直没有发下来, 时间长了,连甲班学子也处于焦虑之中。
因此, 当他们发现一名学子的叛变时, 苏期与宁颂已经是午休时一起吃饭的关系了。
“你怎么能和他交好?”甲班的狗腿子恨铁不成钢。
“你忘了正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储玉哥被家里骂了吗?”
几人一同入学,在此过程中,储玉由于年龄最大, 读书最刻苦, 逐渐成为了这一届学子的领头羊。
之前想要入学名额的, 正是储玉的弟弟。
“你别说自己不知道,学堂里收不收人,都是郑先生说了算。”苏期也是有一说一的人。
绝对不惯旁人的毛病。
“别栽赃无辜的人。”
“你!”甲班的冲突一触即发。
最终, 还是储玉本来出来制止了这场矛盾:“行了,都少说两句, 无不无聊。”
狗腿瞪了苏期一眼。
接下来的几日,苏期仍然与宁颂一起读书,一起吃饭。连带着有几个观望的学子也趁机当墙头草,来找宁颂问问题。
经过苏期的宣传,学堂里的人都知道了,宁颂是唯一一个解出了算术题答案的人。
没有打好算学的基础,算术题对于他们来说颇为困难。
在这时候,宁颂也发现了学堂里的第一份商机——算学家教。
尤其是在传闻算学将会成为一门正式的科目时,宁颂瞬间就有了第一个客户。
苏期。
“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苏期笑嘻嘻地说。
宁颂没有收他的辅导费,而是借用苏期的人力,将搜集来的题目都整理了一遍,做出了一份辅导资料。
这份资料宁颂决定免费发放。
“……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
能够来读书,苏期的家境当然不错。他家是西山村的富户,家里田产百亩不说,还在青川县有铺面。
是妥妥的地主二代。
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大方地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与宁颂交好。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苏期也大致知道了宁颂的家庭背景,明白宁颂在读书之外,还要想办法养家。
“读书是第一,赚钱是第二。”
而且这里是学堂。
赚外快也好,其他的也罢,都是建立在郑夫子不反感的前提之下。
如果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影响了读书,那将会得不偿失。
苏期明白了宁颂的顾虑,点点头。
两人一同花了两三日将从助教那里得来的题目整理了一遍,做出成品之后,交给助教看。
“……你们打算把这个交给学堂?”
助教看了一眼,顿时看进去了。
这份参考答案写得非常详细,给出的方法也很直接,有几道题目他虽然也弄懂了,但用的方法不如这个简便。
“不错。”
由于苏期是甲班的学生,助教对他颇为了解,也晓得近日学堂内的一些人际风波,故而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份内容是谁的手笔。
“具体的你们先私下交流,别的等夫子回来了,我请示他了再说。”
是的,旬考结束了五日,但成绩仍然没有出来,归根到底是因为郑夫子出门去了。
据说是去了县学。
学生们对此颇为习惯——郑夫子走之前,给各个班级都布置了功课。
等他回来之后,这些功课是要检查的。
郑夫子平日里治学态度颇为严谨,若是到时候检查功课不及格,是要被罚的。
因此,这几日学堂里的气氛颇为严肃。
又过了两日,郑夫子回了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将宁颂叫出去说话。
“这是怎么了?”
夫子的神情这般凝重,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啊。
“怕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要被罚?”跟着储玉的狗腿子小声说道,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加掩饰。
近几日,因为那一份流传的算学答案害的,许多人都不好再对宁颂冷处理。
他们的战线联盟眼看着有了崩坏的趋势。
想想都让人着急。
“你别说这话行吗?”苏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像个弱智。”
“你!”
一场斗争眼看着即将发生在学堂中。
不过这一回,储玉的狗腿子——名叫李阁的学子周围没有了簇拥,反倒是往日那些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反过来劝他。
“哎呀,少说两句。”
“当心等会郑夫子进来听到了,要生气的。”
郑夫子性情严肃,可是容不下李阁这样吵闹的人。
若是闹的眼中,大概率会让人回家闭门思过。
“……你们都站哪一边的?”李阁震惊地侧过身,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明明是姓苏的先挑衅的!”
往日的好友打哈哈:“这不都是同窗吗?”
狗屁同窗!
李阁终于忍不住了,将火力集中在自己昔日的好友身上,无情地拆穿:“是因为你们看了那些算学答案!”
大家能够留在甲班,自然是学习的自主性拉满,有这样一份资料,谁不愿意多看两眼。
还是旁人准备好可以免费看的。
“你别说你没看?”
李阁愣住了。
他当然也看了,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宁颂做出来的东西。
“你们别转移话题!”李阁恼羞成怒。
此时此刻,学堂外,宁颂并不知道甲班的学子们因为自己的原因又一次吵了起来。
被叫出书舍,他整个人颇有几分忐忑。
他还没忘记自己给郑墨出的馊主意。
该不会是郑夫子家里吵了架、闹了矛盾,郑夫子专门来找他讨要一个说法吧?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见宁颂在面前站定,郑夫子的心情也相当复杂。
几日前,郑夫子看完了宁颂的策论,心中很有触动。
晚上回了家,就根据新的想法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策论出来,打算拿去给县学的好友看。
哪晓得去县学时,恰好遇到了州府来的教谕,看到了他的策论。
教谕颇为喜欢,看完之后,将他的策论收了上去,打算“回去给学台大人看看”。
秀才们在乡下自然很是一回事,可到了县里、州府里便不怎么起眼。
更何况,他遇到的还是进士出身的教谕。
明年就是乡试,郑夫子能够获得学官的看重,自然是再幸运不过。
教谕拿走他的策论之后,其他人眼神中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他的好友们连连恭喜他,起哄让他请吃饭。
他却没有心情。
兴致缺缺地敷衍完好友之后,郑夫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西山村,第一件事就是叫宁颂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那一份策论的灵感,确实是来自于宁颂的试卷。
“……为师对不住你。”
郑夫子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借鉴学生创意的人。
宁颂被叫出来,起先还以为是因为遭受了郑墨的牵连,听完郑夫子的叙述,才知道有这样一回插曲。
“您言重了。”
关于策论中“国富”、“民强”的关系,宁颂答题的依据有两个,一是现代的理念,二是凌状元笔记中的只言片语。
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判断标准。
之所以他敢写,也是因为凌状元的笔记中提及过,让他明白这是符合时代背景的策略。
现代的理念当然无法拿出来解释,但凌状元的笔记却是可以用来宽慰郑夫子的。
果不其然,郑夫子在听完宁颂讲述的笔记的来历后,整个人恍然大悟,心中的介怀少了几分。
“怪不得。”
他就说,以宁颂的本事,本不应该考不过童试。
虽然宁颂的试帖诗写得很烂,可别的题目答得都不错。
纵然如此,郑夫子仍然不能完全释怀。
宁颂只好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您教书必也是想着教学相长,相互启发,如今只是做到了自己的初衷,何必介怀呢?”
况且,策论是郑夫子自己写的,就算是与他的内容有几分相似,也应该是“参考”,而不是“抄袭”。
郑夫子将“教学相长”四个字品味了一番,不由得点点头。
但这件事仍然不算结束。
郑夫子想了想,开口道:“之前我收你只是想给你一个读书的机会,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和我读书?”
宁颂愣了一下,起先没明白郑夫子的意思,等到想明白,才蓦地睁大了眼睛。
郑夫子的意思是,正式收他当学生,将自己的所学完完全全地教授给他。
“师父!”
宁颂没有片刻犹豫,连忙拜师。
郑夫子点点头,心中的芥蒂终于尽数消去。
解决完这件事,他终于有了别的闲情逸致,好奇地问:“你有凌状元的笔记——你当真与凌大人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