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看着孤星把东西吃完，他再次回去的时候，少年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着，抬眼看着外面的星空。
外面有仙灵族人看守，他们手中有长戟，明奴猜测这是孤星没有逃走的原因。除此之外，便是孤星现在身受重伤，昨天他看的时候，有一部分伤口已经腐烂。
江雪鹤似乎一直如此，无论受怎么样的疼痛，他那般的冷然性子，断不会开口叫唤一声，一切全都由自己承受。
他踏入房间，孤星未曾看他，此地是千年之前，他尚未找出宋景，不知逃脱此地之法。
“让我看看你的伤。”明奴开了口，他到了孤星身前，一道阴影落下来，孤星这才迟缓地看向他。
这么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身形瘦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孤星闻言下意识地浑身都绷紧了。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明奴说，“若是我想害你，方才在饭菜里下毒便是。”
饭菜已经全部都进了孤星的肚子，孤星闻言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如同兽类在盯着侵犯领地的异族。”
“你身上的伤不能拖着。”明奴说着便要去碰缠绕在孤星身上的绷带，他只来得及看到亮光一闪，转瞬之间他的手背多了一道伤痕，有鲜血顺着流下来。
孤星手中握着一把利刃，准确来说那是一把已经碎裂的长戟刃尖，如今那双凤眸冰冷无情，刃尖对准了他。
“对不住了。”明奴有些生气，他语气轻描淡写，倒是忘记了江雪鹤的倔驴性子。
他点了孤星的穴，孤星顷刻之间身体不能动弹，察觉到之后孤星随即身体僵硬，一双深褐色的漂亮眼珠瞪着他，冰冷中带着几分凶狠。
明奴难得见到年少版的江雪鹤这般，顿时有些新奇，江雪鹤原先一直都是大少爷贵公子，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
他心底有几分微妙的好笑，待他碰上孤星的纱布，那些纱布揭开，随即展示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腐烂的伤口显露出来，他随即心脏又有些发紧。
孤星冷冰冰地盯着他，面对他的触碰紧绷身体，随即因为抗拒而身体略微发抖。
有些陈旧的伤痕已经痊愈，只是因为伤药用的不好，留下了十分丑陋的疤痕。
明奴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纱布揭下来，他盯着那些伤口，看的唇角忍不住绷直，原本腐肉已经被挖去，这会又有新的腐肉增生出来。
“你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明奴说。
现在没有修仙界的灵丹妙药，药材十分稀少，药效也并不明显。
明奴拿刀子剜掉那些腐肉时，被他禁锢住的红衣少年脸色略微发白，随之闭上了眼，只有眼睫略微轻颤。
发烂的腐肉剜出来，明奴见孤星紧闭双眼，身体随之稍稍蜷缩，他给那些伤随即上了药，手掌放在孤星的背上，低语哄慰。
“没事了，只会疼这一会，如果那些腐肉不挖出来，日后会很难受，会留下炎症。”
在他哄慰的空档，孤星在他怀里，他察觉到怀里人稍稍动了，随即对方用力地咬上他的脸颊，明奴脸边瞬间传来疼痛，对方咬的是他完好的那半边脸。
明奴疼得闷哼一声，待孤星松嘴，他脸颊留出两道沾血的牙印，孤星靠着他的肩膀疼得晕了过去。
“混蛋——”明奴两道眉毛竖起来，他肩膀处随之一沉，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他把孤星平放下来，晚上时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晕过去的小孩兴许因为沾到了他，便自动地靠近热源，在他怀里安稳地睡过去。
这么一晕过去，又是两天，晚上明奴偷偷检查孤星的伤口，他发现孤星的治愈力很强，伤处逐渐地开始好转，有新肉开始长出来。
在他给孤星换药时，他未曾注意到紧闭双眼的少年眼睫略微颤动。
待两日之后孤星醒来，孤星目光在他脸颊边稍停顿。
明奴原本便半边脸有胎记，另外半边脸如今也裹上了纱布，看起来略微滑稽。
明奴并不在意这些，他双目清明，为孤星准备了粥和饭菜，还是率先尝了，随即识趣地出去，给孤星留吃饭的时间。
对方用手抓饭菜，吃相不怎么好看，似乎担心有人给他抢饭菜，明奴看了一会便忍不住了，他原本便在窗边，待他进门，孤星的动作变得缓慢，一双凤眼随之扫过来。
那一眼冷冷的，唇边还沾着食物，手指上都是油污和余下的饭菜。
并不是没有父母，只是母亲和继父似乎待他不好，如何不好？会连怎么吃饭都不教？
明奴忍不住皱眉，见孤星还要用手去抓饭菜，他握住了孤星的手腕，孤星随之看向他，他低声道：“不能这么吃东西。”
他拿出来了手帕，用手帕握着孤星的手腕帮他擦干净手指，孤星任他动作，在原地没有动弹。
明奴稍稍欣慰，他拿起筷子，拿了筷子过来，对孤星道：“这么去夹。”
他握着孤星的手，带着孤星去夹饭菜，孤星很聪明，一学便会，当真不愧是天才。
这么想着，他稍稍松开手。
他一松手，孤星随之一并放下了筷子，“啪嗒”一声筷子掉落在地，孤星继续用手去抓饭菜。
方才擦干净的手，现在又沾上了油。
明奴：“……”
孤星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高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菜，粥抱着喝干净，随之手蹭在了床边的软被上。
眼前这缩小版的江雪鹤，前世的洁癖一分都没有。
明奴看的眼皮子乱跳，孤星吃饱肚子便在墙角坐下来，一直看着窗外的士兵。
他硬生生地把气憋了回去，耐心地对孤星道：“日后用手帕便是，不能蹭在褥子上。”
明奴嗓音温温柔柔，他再次握住孤星的手腕，把孤星的手指擦干净，孤星任他动作，仿佛把他当成了奴仆。
褥子明奴没有换，这小孩聪明心眼又坏，他晚上故意让小孩睡有油污的那一片。
小孩后知后觉，在原地略微歪了歪脑袋，一双深褐色的眼看看褥子，又看看明奴。
平日里明奴很爱干净，被单都是一天一换。
孤星看了片刻之后，最后选择在被单上睡下来，似乎并不在意。
他躺下之后，明奴便稍稍瞪大了一双眼，他数了四个数字，还没到五，身旁的男子坐了起来。
“起来。”明奴说。
他闭着双眼装睡没有动。
明奴不信小孩能睡得这么快，他见小孩呼吸平稳又不似装的，忍不住略微狐疑。
打量半天，看看小孩身上的伤口，他又心软了，随即喊了人进来，褥子重新换上了暖和的，把小孩的衣裳一并换了。
孤星被明奴抱着起来，他鼻尖蹭到明奴身上，闻到了很好闻的清淡香气，有些像是雪香，淡淡的很好闻。
他任对方摆布，最后对方忙来忙去换完了衣裳和褥子，在他身旁躺下来。
明奴有一种被耍了的错觉，他忍不住盯着孤星的脸，这张脸明艳又澧丽，年少时已经能够看出美人胚子雏形。
“怎么总是我吃亏……”明奴不大高兴道。
他在孤星身旁躺下来，丝毫没有睡意，脑海里是扶光，是现实中的江雪鹤，是宋景，还有那些怨魁。
他思绪纷乱，突然之间，怀里撞上一片温热，红衣少年身体冰凉，兴许常年在外，受了寒气影响，手脚一直都是冷的。
少年在他怀里供着，抓着他的衣角，自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如同一头不安的小兽，脑袋抵着他的肩膀，温热的额头温度顺着蔓延。
明奴蹭到了少年冰凉的手指，他随之收回思绪，看着孤星的侧脸，认命地握住对方的手掌，直至把小孩的身体暖热。
夜半，一大一小两具躯体拥抱在一起，春深更寒，孤星在半夜悄然睁开了双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映着男子的面容，温暖包裹着他，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放下戒备之心。
他随之闭上眼，手中依旧紧紧地握着那一截刃尖。
明奴历时半个月，孤星总算不那么抗拒让他触碰，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只是他一摸对方的头发，头发束的歪歪扭扭，已经半个月没有洗了。
他要给小孩洗澡。
小孩原先的抗拒再次浮现出来，明奴对小孩道：“原先都看过了，只是洗一洗，再不洗都要臭了。”
明奴一边说着，一边想法子哄小孩，他找了个水鸭子给小孩。
孤星瞥一眼他放下的小黄鸭，坐在床边不搭理他。
从他捡回来到现在，孤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很明显，对方能听懂，只是不愿开口讲话。
“乖一些。”明奴见状没有立即生气，手掌放到了孤星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那一双凤眼翻起来，孤星随之站起身，明奴见状稍稍松口气，他领着小孩去洗澡，这回小孩任他摆布。
他看清了那些陈旧的伤痕，原先已经看过一回，如今再看依旧还是触目惊心。
手指情不自禁地碰上伤疤，明奴碰上去时，小孩下意识地身体绷紧了，他皱眉问道：“疼不疼？”
孤星一双凤眸抬起来，他是天生的冷相，那双眼和薄唇都显得薄凉无情，面相仿佛天生便不会笑，冷心冷情的性子。
闻言小孩没有理他，只是拿开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触碰那些伤疤。
明奴沉默地给小孩洗干净，随即领着干净的小孩回去。
他们出去时，路过的族人见他牵着孤星，难免窃窃私语。
“祭司这是何意……听闻近来都在照顾他，未曾分心管过族中受伤的士兵。”
“兴许是一时兴起，那小白眼狼当真是走了狗屎运，说不定过几日祭司厌弃了便会把他丢下。”
“呸，天生的恶种。”
“祭司大人是不是还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事……”
这些议论悉数落入明奴耳中，明奴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小孩，小孩不言不语，丝毫不受影响。
除了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士兵值岗，平日里孤星什么都不做。
明奴见小孩的伤好了许多，他有些在意仙灵族人说过的那些话，空闲时间便去了士兵那边。
他接连去了几日，都在天黑之前回来，这一日治疗伤兵耽误了一些时间。
待他回到营帐之后，营帐之中空荡荡的，已不见孤星的身影。
明奴稍稍地怔住，随即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密密麻麻地生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们可有看见他？他去了哪里？”他问巡逻的士兵。
两名士兵闻言都摇头，“我们二人晚上才换岗，未曾看见。”
明奴此时才明白对方每日坐在窗边看的是什么，看的是士兵的换岗时间。
一个十四五的瘦弱少年，身上的伤方好，一个人会去哪里？
明奴脑海中嗡嗡作响，他随即派人去找，仙灵族人闻言倒来劝他。
“原先便同祭司大人说过了，那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无论待他多么好，他都不会感恩。”
“祭司，还找他回来作甚……”
明奴闻言只得道：“那我自己去便是，诸位暂时替我照顾受伤的士兵。”
“祭司大人……”
这么说着，他随之原地起卦，他有孤星的发丝，占卜到了大概的位置，他随之前去。
仙灵士兵跟在他身后，他在街巷角落找到了被欺辱的少年。
欺辱孤星的是几名仙灵族人，他见那一抹红影被压在地上，伤方好又添了新伤，长戟贯穿了少年的手掌，鲜血流的四处都是。
“我们一直在等今日，你在战场上杀了我兄长，此事有人亲眼所见，畜生……”
“今日我便要为兄长报仇——”
鲜血溅在那张艳丽的面容上，几名仙灵族人禁锢住了红衣少年，眼看着对方要掐住少年的脖颈，明奴心头随之一紧，立刻开了口。
“住手——”
“祭司大人……”
眼见着明奴过去，两名士兵也一并前去，几人听见动静纷纷松开手，明奴下意识地挡在了红衣少年身前。
只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在坏脾气的毁容祭司身上，哪怕他情感迟钝，也迟钝地感知到。
对方是在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