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火睁开眼的时候，见明奴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隐有情绪蔓延。
他睡前隐约看见明奴在床边坐着，醒来时明奴还在，不知明奴是不是一夜没有睡。
如今他感知不到，明奴的修为已经超过了他。
“为何，在这里坐着。”李逍火问道。
明奴看着他道：“方起来，正要叫你。”
“今日我们不如出去转转。”雪衣青年起身，装作无事的模样。
天方蒙蒙亮，外面有光线透进来，明奴眼神覆上一层朦胧不清的光，微微侧眼看他，似乎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良久。
“城中有一处剑庄，还有一处忘情谷，你可听说过。”明奴问道。
李逍火闻言脸上略微红起来，他自然听说过，忘情谷，那是情人才会去的地方。
现在明奴和他提，可是想要和他进行下一步？
李逍火脑袋里胡思乱想，忍不住轻飘飘的，“嗯”了一声，掌心出了一层汗。
临出门前，明奴为他收拾了东西。
李逍火守在门边，见明奴在拾缀他的剑卡，平日里他会带很多，放在剑上哗啦啦的响，明奴只允许他带一张，后来他每日只带一张。
如今明奴把他的剑卡全部装起来，还有他的一身玄衣红领衣裳，一并带上。
他略微不解，看着明奴的动作，问道，“为何，要带上这些？”
“兴许之后会直接去下一个地方。”明奴顿了顿，解释说。
剑卡都是卫歌的剑卡，约等于空白，在其中一张剑卡上，有李逍火闲来无趣画的他。
很小的一张木牌，上面的少年清艳温和，眸中熠熠生辉，雪衣玄剑，唇边略微挂着笑。
这是十九岁的他，永远停留在李逍火的记忆里。
明奴捏着木牌好一会没有放下，怔怔地看着，李逍火见被他发现了，略有些不好意思，从他手中抽走了剑卡。
“我们走吧。”李逍火说，顺便把那张剑卡藏进自己怀里。
明奴没有再讲话，他跟在李逍火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客栈。
因为是不带任务的出行，李逍火明显很高兴，时不时地扭过头看他。
李逍火略微停下脚步，手指握紧又松开，问他道：“我……可不可以牵着你。”
嗓音略有些低，一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周围是人来人往的人群，明奴应声，随之他的手指被有力的掌心包裹，李逍火稍稍在前领着他走。
“原先，我很想去剑谷。”李逍火说。
明奴应声，“我知道……这不是来了。”
九州之内，修仙弟子会取一把相思剑送给心悦之人，当做定情信物。
明奴问道：“那时……可有想要相赠之人？”
李逍火闻言扭头，摇摇头道：“没有……如今有了。”
街巷两边卖灵器灵物什么的都有，李逍火见了老虎娃娃，便停下来，问他道：“要不要那个？”
明奴唇角略微扬起来，问李逍火道：“我如今几何？”
早已不再是孩童少年年纪。
李逍火闻言收回目光，半晌木讷道：“若是你有喜欢的，记得告诉我。”
“我给你买。”
前方的少年略微侧眼，婴鬼面具冰冷熟悉，眉眼几乎称得上温柔，唇边透出笑意来。
明奴看的略微晃神，他随即收回目光，唇线绷紧，不去看那双炽热的眼。
剑谷每月只有几日闭谷，剩余的时间一直开放，里面除了相思剑之外，还有各式各样锻剑。
犹如一柄巨斧从中把两座山峰劈成了两半，两边的墙壁挂着各式各样的长剑，有红线串联在一起。
来往的大多都是修仙弟子，有些前来凑热闹，有些来见识百剑品相，有些则是前来取剑。
“若说相思剑，最上品的应当是取北海原木，那里有异兽看守，树种稀有，剑品上乘，削铁如泥，上覆幽香。”
路过的弟子在议论，李逍火牵着他，左右看看两边的剑，随即扭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有没有喜欢的？”李逍火问道。
明奴只大致看了看，论品相有些倒是不差，他对李逍火道：“我已有断灵。”
“你若是有喜欢的，只管取便是。”明奴对李逍火说。
李逍火闻言扭回脑袋，“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对他道：“以后，我亲自去取，给你做。”
明奴静静听着，说了个“好”字。
剑谷之内有些卖机关有些卖小册子，李逍火拿起来看看之后又放下，这些机关对他来说太容易，他拿在手里两下便能解开。
原先在剑道书院，他们二人出来时，李逍火用了不少这样的手法，解开了机关之后，老板会把机关直接送给他们。
他们二人攒了许多机关，很多傀儡小人儿。
卖机关的弟子见李逍火手法熟练，在一旁忙道：“原来是行家，你若是要，给你算便宜一些。”
李逍火解开之后又把机关复原，随之把机关放了回去。
“不要。”他说。
难得他们二人有时间闲逛，明奴的视线在两边的摊位上一扫而过，已经没有当年的兴致，他看向李逍火，李逍火倒是依旧很欢快。
“你，有心事？”李逍火扭头问他。
明奴随之眨眼，回复道：“为什么这么问。”
“总感觉，你似乎有心事。”
李逍火能够看到明奴手腕上他为明奴戴上的咒枷，明奴未曾摘下来，依旧在手腕上戴着。
明奴学李逍火歪头，闻言道：“没有。”
“今日能不能不要戴面具。”明奴问道。
李逍火未曾在人前摘过面具，但是如果是明奴的要求，他的面容已经给明奴看过。
玄衣少年只在原地略微犹豫，随即对他道：“若是你想看，摘下便是。”
那双手放在婴鬼面具边缘，明奴随之稍稍向前，他解开了系带，婴鬼面具拿下来，露出病态俊美的面容来。
那双眼犹如漆黑的宝石，明奴对李逍火道：“这个能不能送我。”
李逍火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只纠结了片刻，见明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他于是妥协道：“可以。”
脸上没有面具很不自在，李逍火总是下意识地摸脸，他在明奴身后，视线情不自禁地便落在明奴身上。
目光打量着明奴的侧脸，视线不断地留连，随即耳尖悄然红起来。
明奴察觉到之后转身，两人对上视线，明奴很快便收回目光。
剑谷连着忘情谷，这里有一片花海，风吹过来时，一望无际的花枝随之颤动，在风中细细地摇曳。
五颜六色的花朵像是星河倒灌撒下来的细细星火，空中带着草木香气，远处远山点缀，连着离州城边界，城外的山峦隐隐可见。
明奴在山城之下买了一坛酒，他们来到了相思树之下，此地相思树参天，上面连了许多写满姻缘祝福的词条。
春风温柔地吹拂，李逍火在明奴身边，他有些恍惚，这便是他想要的。
只有他和明奴两个人，待世道安平之后，他们两个人可以不问世事，清闲自在。
“原先听闻此地相思木是祭坛，只可神祝，后来成了姻缘之树。”明奴看着沉木说道。
枝叶缓慢地舒展开，在他们二人身上落下阴影。
明奴端起酒坛倒了一杯酒，阴影迷糊了明奴的面容，声音仿佛随着风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李逍火，若是重新相识，兴许我们如同陌路，我并不认识你，到时当如何。”
李逍火闻言思考片刻道：“我会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若是你在我身边只会害了我，到时当如何。”
如此把李逍火问住，李逍火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他，对他道：“兴许会离开。”
“这般。”
轻飘飘的两个字，明奴把酒杯递给了他，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十分信任明奴，若是明奴让他前去赴死，兴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前去，何况是一杯酒。
一杯酒下肚，烈酒烧喉，明奴的话音随之传过来。
“我与你无二般。”
树影和风声在眼前轮廓变得模糊，他置身在白日尽头，见那一道雪衣身影逐渐远去，在他眼前化作白光消散。
明奴见李逍火倒了下去，他在旁边看着李逍火的面容，手中拿着那张婴鬼面具，树影沙沙地晃动，在他身后出现一道红衣身影。
“为何要这么做。”江雪鹤开了口，人在树下，见明奴分毫没沾杯中酒，猜到了什么。
风尘扬向天际，明奴随之起身，看着玄衣少年的面容，心里有什么无形之物一并被割舍了。
他手腕处的咒枷凭空而断，闻言看向身后的男子，他轻轻开口道。
“如今，莫不是如了鹤哥哥的意。”
一路跟随他们到此地，已经不复当年的年纪，还是会做出一样幼稚的事情。
江雪鹤眸光微顿，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讲话。
明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他指尖灵力冒出来，灵力在相思木上成型。
——祝愿奉州李逍火此生顺遂，平安无忧。
——若当真有神灵，只愿我与他永不相见。
相思木上的字迹随之消失，明奴带走了那一张婴鬼面具，在他踏出忘情谷的那一刻，他在原地停留。
回头看去，玄衣少年在相思木之下，静静地躺着，待他醒来之后，才是真正的新生。
明奴视线略微停顿，眼睫悄然落下，随之身形在原地消失。
……
李逍火睁开眼，他犹如陷入了迷蒙不清的梦境，脑海中的巨木遮住了他的视线，眼前是一处破旧的屋子一角。
见他醒来，旁边传来一声惊奇的声音，随之一张少女面容探过来，少女瞪圆一双眼，脸上随之红起来。
李逍火下意识地摸他的脸颊，他脸上什么都没有。
少女下意识地喊人，“阿娘，他醒了！”
随之体态宽胖的女人进来，对方一进来，整个房间显得拥挤而狭窄，女人尽量看了一眼，随之道：“醒了就能让他走了，蛐蛐，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
少女闻言不大乐意，喊了一声“娘”，“他刚醒，外面那么危险。”
“最近有怨魁出没，现在出去很危险。”蛐蛐补充道。
李逍火听着母女二人的话，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下意识地揉自己的脑袋，他只记得自己前往剑道书院……
为何如今在这里。
之后的记忆犹如被人生生地截断，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可听见“怨魁”二字，他却又觉得熟悉，脑海里下意识地便浮出了黑雾中的人形物。
“你没事吧？”蛐蛐脸红着问他，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眸中隐约带着担心。
李逍火回过神来，他身侧长剑还在，上面挂着剑卡，却不知为何，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这里……是哪里？”他开口问道。
蛐蛐回答他：“这里是离州城山下，我在相思树下把你捡回来的……那里前几日出现了幽门，若不是我发现了你，这会兴许你要完蛋了。”
少女嗓音脆生生的，她约摸十四五的年纪，发髻梳成两坨丸子，眼珠骨碌碌的转，动不动便会脸红。
“离州城……？”
李逍火脑袋有些疼，他下意识地看向周围，行至房门前，此地在山脚下，放眼望去是无边夜色。
“哥哥，你要去哪里呀……现在你的身体还没有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蛐蛐跟在他身后，女人在厨房做饭，木柴燃烧的气息顺着传过来，女人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蛐蛐，别多管闲事。”
李逍火看着自己的双手，修为高出许多，他察觉到不对劲，看着远处徘徊不定的怨魁，他深黑的眼眸浮现出疑惑。
不知自何处而来……不知要去往何方。
“抱歉……”李逍火开了口，他折返拿了床头的剑，下意识地再次摸自己脸边。
在他俯身的时候，怀里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是一张剑卡。
墨色为底，上面画有一张清艳的少年面容，少年眸中熠熠生辉，唇角略微扬起来，侧脸温柔缠眷。
他心口随之一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唯有心悸浮现，沟壑晦涩凭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