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火星向外散出，弥漫晕染了一层暖光，映照着几人的面孔。
少正安与梅含珏换着值岗，几名弟子互相靠着墙壁睡过去，角落里的那名弟子眉眼若隐若现。
少正安倏地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顺着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情不自禁地拧眉，待他看过去，角落里的那名弟子已经抱着剑闭上眼。
那是一把通体玄黑的剑，上面缠着厚重的白绫，白绫相交缠，一部分向下垂落。
以绫为鞘，这是他第一次见。
当天晚上安然无恙。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梅含珏从外面回来，少正安一并醒了。
他们两人稍放下心，只需送这些弟子先回去，接下来他们着手会容易的多。
“外面情况如何？”
梅含珏：“已经清扫完毕。”
说的是阴林之中的怨魁。
“现在送他们下山，”少正安扭头看过去，几名弟子方醒来，面容上透出几分懵懂青涩。
他在几名少男少女面容上一一扫过，随即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稍定。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稻草人，原先负剑的弟子已经不见踪影。
少正安几乎要气笑了，他上前两步，把那只稻草人提起来，稻草人在他手中轻飘飘的，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容隐隐是皱眉生气的模样。
这般拙劣的障眼法，当真是第一次见。
只是对方明显能够悄无声息的离开。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少正安想到了什么，此时梅含珏一并上前，看见了角落里放置的稻草人。
“怎么了？”梅含珏问道。
少正安神情凝重，随即释然几分，捏着稻草人，顺着稻草人抓出放在其中的怨魁。
“他回来了。”
……
明奴踏入山间，怨魁在他周围环绕。
他踩在地面略微停顿，无形的剑气缠绕出来，周围的怨魁全部都散了个干净。
整座山峰随之颤动。
在山顶之上，这里是一片小村落，朱红的龙门高悬，往下是一口不枯之井。
槐阴林上挂满了朱红的词条，上面写的是梵语。
明奴在词条前矗立，中央一棵巨大的槐树参天，在树干上，上面生成一座座天然牌位。
他在最末尾的位置找到了李逍火的名字。
见到那三个字，明奴眼睫随之颤动，他缓缓地伸出手，碰上树干之上的牌位，随着他一触，一张婴鬼面具从树干冒了出来。
婴鬼面具在他掌中化成一只婴鬼，黑乎乎的一团，他能够听见这一团小东西心脏在跳动。
明奴面前随之出现一道血阵，上面刻着八卦五行，整整十九年。
李逍火死时十九岁。
从天衍到地宫。数字缓慢地浮动，后五年都有明奴参与，随着他指尖碰上去，前面的十四年记忆一并在他面前浮现。
他掌中的婴鬼若有所觉，在他掌中迷蒙的睁开眼，如今看不大清，一双眼小小的，像是一对黑豆嵌在脸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明奴手指被软软地抱住，婴鬼抱住了他的手指。
明奴看完了李逍火的前生，眼前的血阵随即在他面前消散。
他看向手中的婴鬼，开口道：“你如今十分虚弱，我需送你去人间。”
“待你出世之后，兴许还有记忆，这般对你并不公平。我打算消抹你的记忆。”
他话音落下，婴鬼仿佛察觉出什么，发出一声细微的动静，嗓音十分微弱，一双黑豆眼看着他，像是两颗精致尚未成形的宝石。
婴鬼抱着他的指尖，无声地发出抗拒。
明奴身形随之略微一滞，温热的触感顺着传来，像是柔软的羽毛落在他心头。
婴鬼没一会便没了力气，它现在十分虚弱，抱着明奴的手指缓缓地缩成一团。
在明奴掌间变成一团黑乎乎的团子。
明奴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两道身影在他不远处浮现。
梅含珏与少正安背负长剑，两人目光正落在他身上，眸中略微复杂。
“还好我们二人赶到，如今不算晚。”
“江明奴，数年不见，现在要装作并不相识？”
两人都已长成成年男子的模样，五官完全长开，梅含珏更加俊美，少正安面容俊逸坚定，两人尚能看出少年时期的雏形。
如今受时间洗礼，气质更加成熟稳重。
少正安的眉头率先皱起来，梅含珏面带微笑，两人在槐树之下，犹如一道天然的风景。
像是七年前雪山之下那般，这两人远远地守着马车，他转身踏入极北之巅。
“未曾。”明奴开了口，他嗓音清和，眸光随之柔和了几分，微笑落在他唇边。
“只是见你们二人赶到，贸然相识，兴许会乱那些弟子心绪。”
阴郁如同一扫而散，两人还记得先前的明奴，七年之前崩溃的那名少年，摇摇欲坠近乎倒下的少年。
少正安略有些恍惚，他许久未曾见过明奴的笑容。
记忆中的少年一去不复返，消失在凛冬雪山之中。
眼前人陌生而又熟悉，少正安心绪纷乱，一一平复，随即道：“明奴，你没事，我们很高兴。”
梅含珏应声道：“此地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明奴，你手中的是……”
明奴掌中托着婴鬼，黑乎乎的一团，隐约能够看出是婴儿的形状。
婴鬼怕冷畏寒，明奴用灵力编织成一颗阵法球，内里温暖熟识，婴鬼正睡在其中，睡姿怪异。
原先缩成一团，如今平躺着，两只小手放在腹部位置，睡姿非常安详。
“没什么。”明奴把婴鬼收了起来。
他随即对两人道：“你们来此地的任务……近来九州的情况，可否跟我讲讲。”
“你来时路上应当也发现了，在你走之后，第二年湘母越狱逃跑，首座当时未曾出关，仙门没能把湘母带回来。”
“之后九州某一日……出现了怨魁。怨魁四地而起，这种邪祟以灵力难以杀死，只能封印。”
“仙门前往追查怨魁源头，查出兴许和湘母之前的行动有关。怨魁自九州地脉而起，随时出现随时消失，在九州漂移不定，仙门对此束手无策。
“与此相对，九州近来频发地动，每逢地动，怨魁随之而起。”
“再后来鹤出关，裴仪接了处理怨魁的任务，他常在奉州，如今不在……”
“这一次来奉州，因为此地仙门出了事。死的都是仙门长老，还有几名仙门弟子在此秘境中消失，因此我们前来一探究竟。”
三言两语的讲完，与明奴路上听闻的相同。
明奴目光落在面前的巨木槐树上，略微沉吟道：“此地地形特殊，磁场混乱，若在此地发生地动，兴许极其容易招来怨魁。”
梅含珏：“我与少正也是这么想，这山中怨魁数量极多，我们猜测，恐怕有连接之处……便是怨魁的源头。”
说着，梅含珏话音顿了顿，对明奴道：“只是并不知，它们的出处，不知地动产生的裂缝通向哪里。”
“至今犹是难解谜题。”
明奴稍稍停顿，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少正安见状了然，问道：“你知道那里是哪里？”
模糊混乱的记忆在眼前浮现，九道矗立的残影一晃而过，万千鬼影蹉跎迷离。
明奴收回思绪，嗓音随之轻了几分。
“所通之处连着鬼门。那里是……”
“……无尽深渊。”
随着四个字落下，狂风骤然而起，少正安与梅含珏同时怔住，未等他们二人反应过来，山峰之下的怨魁朝着他们汇聚而来。
它们化成黑雾弥漫，在黑雾之中形成人形。人形在眼前模糊不定，隐约有笑声在其中，它们会根据人的记忆幻化，不断地学习人族模仿着人族的模样。
“明奴，小心——”
少正安出声，下意识便要挡在明奴身前。
他们二人眼前一道玄黑的剑影一晃而过，通体玄黑的长剑褪去白绫，断灵在半空之中折射出一道残影，泛着幽光的剑气冒出来，黑雾悉数弥漫，一声声惨叫声在耳边蔓延。
断灵重新回到明奴身后，他一身雪衣，眉眼雪熠清澈，墨发在身侧散落，黑雾散去，只剩下满山的清明。
见两人同时投来视线，明奴稍停顿，对他们道：“原先在极北，那里四处都是怨魁。”
“你们随我来。”明奴转过身。
梅含珏与少正安跟在明奴身后，明奴已经看过李逍火的记忆，知晓这里的每一处。
他走到龙门对应方位的墙壁，这里受遮掩有一处并不明显的明镜。
灵力注入其中，墙壁随之在原地发生变化，变成了一扇青铜门，青铜门缓缓地在他们面前打开。
在他们踏入其中时，地面随之发生晃动，细微的震动，自山体深处而来，墙壁上悬挂的蟾蜍口中珠在颤动。
明奴回头看了一眼，随着他们三人踏入，青铜门缓缓地合上。
这是李家内院，墙壁上有残留的长明烛，随着他们的行走缓缓地亮起来。
明奴取了其中一根长明烛的烛芯，这烛芯残留百年，上面的油脂是上好的药物，有润化灵体的作用。
油脂放在婴鬼唇边，明奴喂给了婴鬼。
婴鬼若有所觉地睁眼，随之抱起他的手指，舔干净了上面的油脂。
梅含珏和少正安在一旁看着，明奴不愿意告诉他们，他们二人便没有多问。
少正安视线略微停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黑乎乎的一团似乎变大了一点。
他看着墙壁上的长明烛，待他再看过去的时候，明奴手中多了个婴儿。
少正安：“……”
黑乎乎的婴鬼变成了人类婴儿的模样，那一张脸依旧黢黑，一双眼漆黑如同宝石，正在明奴怀里抓着明奴的袖子。
少正安无意间一扫，注意到是个男孩。
明奴顿了一下，他没想到喂了烛芯，这么一会，便长这么大了。
他抱着婴鬼，在手中沉甸甸的，方才没衣服尚且可行，这会婴鬼光溜溜地在他怀里，怕冷正在一个劲地朝他怀里钻。
“李逍火。”明奴出了声，他这么一句，梅含珏和少正安同时呆了一下，被抱着的婴鬼随之动作一滞，默默地不敢再动了。
梅含珏表情一言难尽，看向明奴怀里，问道：“明奴，你方才叫他什么……可是我听错了？”
原先以为七年了，明奴应该释然了。
没想到病的更厉害了。
明奴未曾解释，只对他们二人道：“以后兴许你们便知晓了。”
这回答模糊不定，明奴用白绫缠绕在婴鬼身上，勉强挡住了婴鬼的胸口和小鸡，婴鬼犹如裹了一张肚兜。
明奴怀里的婴鬼似乎不大喜欢白绫，自己扯了扯肚兜，被明奴轻飘飘地一扫，婴鬼随之撒了手，呆在明奴怀里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了。
后来的梅含珏和婴鬼对上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即便现在依旧黑黢黢的，却和记忆中的玄衣红领的少年有些相似。
透出的阴郁沉默气质几乎相同。
梅含珏忍不住再次恍惚了一瞬，兴许他也病的不轻。
一旁的少正安则是皱起了眉，看向婴鬼面上不善。婴鬼终归是邪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是一时迷惑了明奴，迟早会害了明奴。
少正安已经在预谋替明奴除之。
察觉到了少正安的杀气，婴鬼抱着明奴出了声，发出一声稚嫩的童声，软唧唧的。
“明——”
剩下一个奴字怎么也喊不出来。
婴鬼睁大了一双漆黑的眼，张了张嘴巴，又喊了一声。
“奴奴——”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明奴稍稍停下来，他顺着看过去，婴鬼正防备地盯着身后，仿佛身后有野鬼猛兽。
变成婴鬼终究和成男不同，做什么都非常不方便，婴鬼意识到之后，便陷入了低落的沉默之中。
明奴随之扭头，梅含珏皱着眉，少正安面无表情，两人都装作无事发生。
“你。”明奴看向怀中的婴鬼，婴鬼那张脸在一点点地长开，生成少时李逍火的模样，冰雪可爱，一双漆黑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巴红红。
与李逍火七年没见，如今对方变成他怀中婴鬼，他总不能和婴儿讲道理。
这么想着，明奴原先的责怪化成了清淡的哄声。
“你消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