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火雕刻小人儿花了三日,第二日,栩栩如生的小明奴被明奴拿在手里,明奴揣手里看了好一会,眉眼雕刻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完全是缩小版的他。
“这是做什么用的?”明奴问道。
李逍火手指上出现一些细小的伤口,他自己低头在包扎伤口,修长的指骨被纱布缠绕住。
“放在身上,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你性命。”李逍火说。
明奴拿着瞅了两眼,不知关窍在何处,他却相信李逍火,于是把小人儿揣进了怀里。
“我们马上就要到妻菏了。”梅含珏的声音传过来,黄沙随之透进来,天边晚霞晕染,在尽头处染出一片鲜艳的红。
窗帘正好被掀开,江雪鹤略微侧脸,这几日江雪鹤和梅含珏都在外面,明奴鲜少和江雪鹤讲话。
他前些日子把江雪鹤丢下,江雪鹤想必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之间如今还有些尴尬。
此时两人正好对视,明奴手里还拿着那个小人儿,江雪鹤看一眼之后收回视线。
明奴一并收回目光,黄沙吹进来一些,沙土的味道传来,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黄沙之上的城池映入眼帘,这是一座小城,几乎要埋没进黄沙之中,在漫天沙尘之中若隐若现。
城门逐渐地显现出来,城中瘟疫蔓延,许多难民被赶出来,城门外帐篷与锅碗瓢盆随处可见,这里有仙门弟子临时搭建的棚子。
男人女人的低声细语、婴儿的啼哭声,议论声以及争论声汇合在一起,有两名穿着扶光弟子袍的弟子,正在布膳施粥。
黄沙割脸,明奴戴着斗笠几乎遮住脸,此时稍稍掀开两边的挡沿,仙门弟子也看到了他们。
“你们可是从离州前来的弟子?怎么选了这条路。”弟子对他们道:“若是时间来得及,你们不如折转,此处城往北都是瘟疫蔓延之地。”
“我们奉命前来处理此事,尚未解决,你们恐怕不能继续通行。”
明奴对两名弟子道:“我们折转已经来不及……二位来此地多久,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既然是北上,便是前往扶光的弟子,他们算是同门师兄弟。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往后看到了江雪鹤,目光稍稍发生了变化,两人低声议论了几句。
“……是他们吗?在剑谷打败血月的那几位?”
“是江雪鹤无疑……他们如今怎会在此处。”
两名弟子嘀咕完,对他道:“我们也是这几日刚到,这里被邪祟下了邪咒,瘟疫四处蔓延,我们还在找瘟疫的源头。”
“原先药汤已经抑制了瘟疫之势,这几日势头又起来,不知是何故。”
药汤散发着清香,明奴闻了闻,里面的几种药材都是消毒散热的草药,一般的瘟疫都能解。
“今日倒是有些眉目了,还只是猜测……这邪祟极其聪明,把自己和邪咒一并藏在了过去。”
“人可以去往过去,却不能通向未来。他逃向了过去,如今的瘟疫无法可解,这里很快兴许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们四人闻言表情各异,明奴稍稍皱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问道:“何出此言……过去,如何能到达过去?”
“只是这座城中灵脉交错,产生了错乱的裂缝,我们也只是猜测。”其中一名弟子对他们道,“你们随我来。”
弟子朝另一名弟子交代了几句,带着他们进了城,城中一片安静,无声无息,街道犹如静止。
弟子对他们道:“他们暂时都待在屋子里,邪咒很厉害,没有修为只是靠近都会传染。”
“每日我们会给他们送去药汤,若是喝了药汤还发热,会暂时安置在城外。”
弟子和他们闲聊,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们是从剑谷而来……有一件事,兴许有些冒昧。”
梅含珏说:“并不冒昧,你想问便问。”
“你们可有见到宋景……听说你们原先与他一并来自剑道书院,你们可有见到他?”
明奴稍稍顿住,提起宋景,他还是有些难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回复道:“宋景师兄……他已经不在了。”
“我们去时,见到了他的尸体。”
“抱歉……没能把他的尸体带回。”
弟子稍感意外,眼中出现几分寂寥的情绪,闻言道:“这……倒是情理之中。”
“我们同窗,平日里关系不错,只是接的任务不一样,原先是一同出来的。”
明奴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哪里怪异,很快思绪被打断,他们到了地方。
“这里便是了,灵脉交织之处。原先我们有弟子进去过,此地会根据人的记忆与过去融合,会让这座城与每个人的记忆融合。”
“作乱的邪祟与邪咒……都在过去。”
面前是一面流沙瀑布,黄沙蜿蜒蔓延,自动地卷入其中,交织成一道无形的神像。面前的神像只有一张巨大的人脸,人脸之上一共三只眼,其中一只眼开在额头,额头那只眼便是灵力交织处。
那只眼如今是睁开的,无数灵力缠绕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珠,犹如半空中生出一只无形的眼睛。
“三眼相生于荒漠之中,黄沙之城多供奉它,这神像是三千年前所建。”弟子说。
“此地由我们守护,你们若想过此城,兴许要前往过去走一趟……若是你们不打算过,还是尽早折返,寻其他路前往扶光。”
明奴与李逍火对视了一眼,他对三人道:“此地有邪祟作乱,我想……兴许是三眼相留给我们的陷阱,你们如何看。”
他们走之后,便是丢下这一城的百姓不管,三眼相倒是猜中了他们的选择,他们自然不可能放下不管。
梅含珏道:“看来路上的试探是算准了我们会留下来。”
“鹤,你如何看。”
江雪鹤方才便一直盯着悬空的三相之眼看,闻言稍稍收回目光,问道:“过去……是到哪里的过去?”
“随灵力而编织,我想,最有可能的便是刻骨铭心的过去。”
“三眼相原先为座上神,被供奉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见过世间生死别离……最擅制造阴差阳错。”
弟子对他们道:“若是你们前去……务必多加小心。”
半空中的眼睛略微垂着,像是神佛半合睁开的眼,向下悲悯众生,又好像在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
梅含珏:“等等,我们四人一起会不会在个地方?”
弟子摇头,对他道:“并不知,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应当不会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自然你们二人前去,我和李逍火便不必进去了。”梅含珏说,“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过去自然是连在一起的。”
明奴在原地没有讲话,所谓刻骨铭心的过去……他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不是前世,不安来源于身边的红衣少年。
梅含珏分析的合情合理,李逍火看向明奴,发现明奴略微皱着眉,他目光稍定,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哪些地方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明奴的过去,江雪鹤参与,他未曾参与。
江雪鹤对他们道:“除了三眼相,还有符离……符离用蝴蝶刀,以暗杀出名,你们二人不如先前往扶光,这里交给我们。”
“这样倒也不错。”梅含珏看向李逍火,对李逍火道:“我们二人在前面等他们便是。”
李逍火未曾应答,只是看着明奴,深黑的眼珠略微垂着,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就按梅含珏所说,我们尽量早些回去。”明奴心思有些乱,他被不安感分散了注意力,未曾注意到李逍火的异常。
明奴方转身,他手指传来略微温凉的触感,李逍火牵住了他,他不由得转过身。
“护身符,不要忘记了。”李逍火说。
明奴闻言笑起来,对李逍火道:“我带着了,不用担心。”
“你在下一座城等我。”
梅含珏和李逍火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弟子在旁为他们解开了结界,明奴在前,他眼角扫到江雪鹤的身影,他们二人身形同时在原地消失。
灵力在周边交织,明奴看到了无数的光点,李逍火和梅含珏的身形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化成一个微不可见的点。
……
“二少爷!二少爷!快醒醒,一会要迟到了。”
明奴睁开眼,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忘春略微担忧地看着他。
“脑袋还有些热,只是今日夫人吩咐了,若是不去,兴许回来要挨罚。”忘春不大高兴道。
明奴感觉脑袋昏昏沉沉,他稍稍眨眼,耳边回想起弟子的话。自己的记忆与这座城交织,记忆中的忘春与面前这张脸融在一起。
“忘春……如今是哪一年?”
“二少爷在说什么呢,发烧给脑袋烧傻啦,今年是雍朝二十年。”
雍朝二十年……便是三年前,明奴低头看自己的伤痕,从他的手腕处往下,许多道熟悉的伤痕交织。
这是前世的雍朝二十年,不是如今,他尝试运转灵力,身体毫无反应,反而手腕处因为用力传来一阵巨疼。
明奴起身,忘春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毛巾和柳枝。他脑袋昏昏沉沉,由着忘春帮他收拾,忘春一路送他去学堂,到了之后书袋和干粮放进他怀里。
“二少爷,今日我早点过来接你,若是撑不下去了,跟先生说便是,我先前给先生送过茶水……他应当会照顾二少爷一些。”
脑袋的昏沉影响了明奴的思绪,他如今身在过去,在妻渮城中,身体和记忆却是前世的记忆。
明奴收回自己的思绪,原先都是幻境,如今却如同现实……三眼相兴许在他身边,他需要打起精神来。
他随之踏进学堂,学堂里吵嚷声不断,在他进来之后,周围不免有唏嘘声。许多少年看一眼他的面容,随即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
“他当真是江雪鹤的弟弟……为何能生的这般丑陋。”
“他与江雪鹤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江雪鹤可没说过他是弟弟。”
“前一天没来,我还以为是不来了呢,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那谁知道……”
明奴略微垂着眼,这样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如一道涟漪泛在他心里,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看了眼位置,一眼看到角落,那应该是他的座位,他直接便坐到了最角落。
书袋放在桌子上,明奴眼前都是昏的,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兴许是前世某次替江雪鹤受弱症。
原先前世他尚能如常,现在让他重新经历一遍,他已经难以适应了。
随着周围安静下来,眼角扫到了一道身影,少年依旧是一身红衣,那一抹红太过于惹眼,少年侧脸如画,勾勒出冷淡的弧度,置身在人群之中,天生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明奴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他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他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少年察觉到了什么,红衣少年回过头来,眼珠稍定,目光落在他身上。
先生上课并不管他,只在他身边唉声叹气,明奴摸到脸上的伤疤,这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腕,在思考如何才能恢复原身。
一放学,先生离开之后,讲堂里立刻欢呼起来,与此同时,明奴的桌子也被拍了拍。
“小丑八怪,前一日怎么说的,我家公子让我过来问你,东西你拿了没有。”
明奴压根不记得拿了什么东西,他看一眼,兴许是因为他容貌前来找事的纨绔弟子。
“……没有。”一张嘴,兴许是平日里不怎么讲话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怯怯的,略有些低。
“你随我们来。”
明奴见一众少年都顺着看过来,目光里各种情绪都有,大多幸灾乐祸还有怜悯,前世这些目光总是让他无地自容。
他抱着自己的书袋同对方出去,出门时恰巧经过江雪鹤身旁,先生不知在和江雪鹤说什么,江雪鹤略微敛着眉眼。
明奴与江雪鹤擦肩而过。
“裴仪,你的资质已经不必留在这里……何必还要每年回来耽误时间。”先生还在委婉地劝着江雪鹤。
“先生。”江雪鹤开口打断了对方,目光追随着那一道瘦弱的身影而去。
“今日便到这里。”
他尚有一事不解,目光落在毁容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灵魂。
不知眼前少年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