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睁开了双眼，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手腕处传来略微冰凉的触感，睁眼对上了一双深邃漆黑的眼。
他的手腕正被握着，李逍火正在探他的脉搏。
“咳咳……”明奴咳嗽起来，李逍火指骨修长，立刻松开了他，很快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了他面前。
明奴嗓子火燎一般，大半茶水他咽了下去，他这才稍稍缓过来，只是全身筋脉依旧疼，尤其手腕处，犹如断裂。
“怎么样了……如今情况如何？”明奴问道。
李逍火坐在他身旁，对他道：“四名血月死了两个，卫歌不知下落，阙狸……让他跑了。”
“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个。”
李逍火把半张纸拿了出来，陈旧的纸张，上面有一个烫金古老的字，字形模糊不清，像是一个蜷缩的“景”字。
“这是什么意思？”明奴拿起那张纸片，纸片十分厚重，落在掌心沉甸甸的。
李逍火摇了摇头，再次握住他的手腕，脉搏里注入些许灵力，明奴便没有那么疼了。
“卫歌在我这里。”明奴把那盏金莲变了出来，吟诵和佛法有关，最后化成了金莲印，里面模糊的黑点还在不断地移动，似乎尝试出来。
“我用了阙狸的阵法把他困在此处，此阵法说难解难解，说容易也容易……”明奴把他们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李逍火。
“若是那九千冤魂愿意原谅他，阵法自然不攻而破。”明奴说。
李逍火略微沉思，开口道：“此处有血月看守，如今血月悉折，剑谷底坍塌，血池已毁……剩余的便是查清尹家所为。”
明奴稍稍点头，可惜的是他没能带回宋景的尸体。
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事，下意识地看向外面，没看到梅含珏的身影，脑海里某人一晃而过。
明奴嘴巴张了张，话音在嘴边，最后到底没有问出来。
原本便是偶然同路，现在分开倒是合适，江雪鹤能不能从剑谷底走出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
剑谷外，大漠连天，斩祟使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仙门弟子连夜撤离。
“你的伤还没有好，现在最好不要乱动。”李华在旁边慢悠悠地开口，拦不住床边的少年。
江雪鹤眼前被白绫遮住，他弱症犯时眼睛会受影响，有时看不清东西，这回严重一些，醒来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三日才稍稍恢复。
一恢复他立刻便要走人。
“多谢几位照顾。”江雪鹤礼貌道谢，眼前还有些昏，他只能隐约看清楚夜浔的身形。
“楚兄，我们来日再会。”
江雪鹤尚未上前，楚夜浔用剑拦住了他。
“江雪鹤，你现在这幅样子，是要去哪里送死？外面是斩祟使的追兵，尹公子兴许正在通缉我们。”
“你不如先在这里待着。”
江雪鹤静静地听着，一双凤眸无波无澜，聚焦在某一点，对楚夜浔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多谢诸位数日的照顾，鹤没齿难忘。”
话音落下，原地已无江雪鹤的身影。
楚夜浔收了剑，略微“啧”声，抱胸看着窗外，月色落下撒下一层亮晶晶的盐。
“情爱二字，终究祸人。”
李华在一旁擦拭着茶盏，回复道：“祸人还是救赎，如今说为时尚早。”
“怎么，你知道了什么？”楚夜浔问。
“别的我倒是不知道。路上只知一件事。”李华说，“江雪鹤是单相思。”
夜晚。
明奴上午醒来，不到晚上人便出现在他面前，有时候他很佩服江雪鹤的毅力。
他们刚找到能休息的地方，这里避开斩祟使的视线，不知江雪鹤是怎么找来的。
明奴这几日约等于废人，他坐在树下等着李逍火，注意到这边生长的有一些草药，打算弄一些给梅含珏。
他和江雪鹤见面，空气中安静下来，明奴稍稍移开视线，眼角扫到一角红衣到了面前。
“你……伤势如何？”江雪鹤问道。
明奴唇畔略微绷紧，回复道：“尚可。”
“鹤哥哥，有什么事吗，如今还特意找过来。”
江雪鹤在他身旁略微俯身，替他去捡胡杨树根旁的草药，闻言静静道：“没什么事情。”
“只是醒来担心明奴，便过来了。”
嗓音清清冷冷的，却带着微不可见的温柔。
明奴稍稍愣住，没想到江雪鹤会这么说，他对上那双凤眸，心底有小刺冒出来，好像又反复地在戳着，手里的草药变得一并扎手。
“鹤哥哥……还是莫要戏弄我了。”
明奴眼睫略微垂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接下来他们要前往扶光，兴许和江雪鹤抬头不见低头见。
“未曾。”江雪鹤只说了这两个字。
远处出现一抹玄色人影，李逍火打了水回来，视线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李逍火的出现适时化解了尴尬，明奴稍稍松口气，下意识地喊人。
“李逍火。”
李逍火目光稍稍停顿，身形如鬼魅一般，他闻言应声，出现在明奴面前，把明奴捡的那些药材全部收集起来，随即嗓音略低一些。
“要回去吗。”
明奴稍稍点头，李逍火随即在他面前俯身，他毫无压力地趴在李逍火背上，让李逍火背他起来。
他从身后的角度，只能看到李逍火的一部分面具，下颌线条显露出来，他稍稍出神，然后才看向江雪鹤。
“鹤哥哥，你回去吧。”
“梅含珏伤势有些严重，若是你不介意，不妨带上他。”
江雪鹤一直看着明奴的动作，见明奴与之如此自然亲密，原先只是稍微不舒服，如今凤眸落在李逍火碰明奴的那双手，眸中冷冽了几分。
可惜明奴并不懂这些，才不会在意他的情绪如何。
江雪鹤看不太清明奴的脸，他现在烧势未退，眼睛没有完全好，只能模糊地看清那张清艳的脸。
他静静道：“我想留下来。”
“江明奴，回扶光，我们顺路。”
明奴没有话讲了，他们回去是坐马车，这般不如把梅含珏一并丢出来，让他们二人好自为之。
他稍稍拽拽李逍火的衣角，李逍火像是一块木头，闻言稍稍侧脸，领会了他的意思，背着他直接走了。
马车宽敞，梅含珏靠在墙边，李二根和虎子一大一小正在打架，李二根咬住虎子的半边脸，虎子嗷嗷叫两声，“呜呜哇”鬼哭狼嚎，现在学会了还击，虎子一并跟着咬人。
梅含珏在旁边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见李逍火把明奴背着回来，心里憋着话没问出来。
李逍火把明奴放在软垫上，这才有空处理一大两小。
先把打架的两小只分开，然后往梅含珏怀里塞了两盒伤药，他对梅含珏道。
“你想见的人在外面。”
说完，李逍火直接把梅含珏丢了出去。
“我……”梅含珏话没说完，骨头险些再次裂开，和门外的江雪鹤对个正着。
梅含珏：“……”
他们车顶上多了两人，四人都感知力过人，互相都察觉到彼此的存在，感觉十分怪异。
明奴假装不知，他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此行路倒是不必担心斩祟使，有江雪鹤替他们解决。
他装作不知，李逍火便学他，平日里李逍火在一旁看书，只是他背后也有伤，换药时便有些不自在。
明奴需要褪去外袍，里衣一并解开，露出清瘦的脊线，李逍火帮他上药，手上没有轻重，手指按下去，明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李逍火。”明奴一口细牙咬紧，略微侧脸，眼角湿润些许，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明奴皮肤很白，像是上好的瓷釉，微微侧过脸，那双鹿眸稍蕴湿，像是从水里出来的妖精，白净的皮肤有些晃人眼。
李逍火手底下留出来了几道印子，印在明奴背上，像是星星点点开出来的桃花。
他闻言松开手，盯着明奴的侧脸，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好了没。”明奴不大高兴，身后的人没有讲话，过了一会，李逍火直接帮他穿上里衣。
他自己系好带子，瞅见李逍火在一旁坐着，目光落在李逍火的面具上，耳边时不时地伴随着李二根和虎子的尖叫声。
“李逍火，从未见过你摘面具，何时能让我看看。”
明奴仔细想来，他还不知李逍火长什么样，李逍火又擅长隐藏，兴许某一天李逍火从他身边消失，他都会找不到。
李逍火这才扭头看向他，面具下一双漆黑的眼深邃，良久才对他道。
“我们家有规矩，只能给妻子看脸。”
明奴闻言略微无语，他对李逍火道：“你是话本里的圣女吗？看一眼都要对你负责。”
李逍火点点头，郑重道：“这是娘告诉我的。”
“我只能给女子看。”李逍火视线落在明奴身上，稍微歪头，“你若是女子，我便能给你看了。”
明奴若是女子，说不定他会喜欢，到时带明奴去见他娘，他就能够摘下面具了。
“哦。”明奴略有些无语，他把金莲拿出来，看着卫歌在里面不停地移动。
不愧是血月，三天三夜还有精力。
没一会，李逍火在他旁边坐下来，对他道：“今天，一起睡。”
明奴瞅一眼，没有当一回事，随口应了一声，末了添一句。
“你记得洗干净。”
车顶之上。
江雪鹤和梅含珏能够听见两人的对话，梅含珏身上的纱布解开，骨头江雪鹤替他接上了几根，他脸色依旧白着，自己给自己上了好几回药。
“鹤，你不必担心，他们二人只是关系好。”梅含珏说，观察着江雪鹤的表情，江雪鹤的神情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他不知江雪鹤在想什么，如今看出来，江雪鹤对明奴到底是在意了。
“这次回去，兴许你能见到首座……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入首座门下？”梅含珏问道。
江雪鹤没有言语，远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雪剑散出一道雪光，斩祟使的尸体随之倒下。
“未曾。”片刻之后，他才回答。
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从剑谷回到离州，花了五日的路程，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还有许多弟子分毫无伤。血月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离州，他们几人的名号一并随之惊响。
扶光有明奴与李逍火，梅含珏和江雪鹤，他们四人打败了阙狸和卫歌。
清平有楚夜浔和李华，赤胆与烈云，他们四人打败了弦音和九天。
几人的名声各占一半，其中江雪鹤与楚夜浔尤盛，最不起眼的应当还是属明奴。
只传他们二人合力打败卫歌，众人并不知具体如何，外面所传都是明奴躺赢，江雪鹤实属非凡天才。
明奴听了一耳朵，虽然事实与其恰恰相反，但是没有江雪鹤，他没办法布阵，他们二人缺一不可。
前世也总是这般，他的名字前总是附带着江雪鹤。
“接下来，你们可要前往扶光？”李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对他们道：“说来凑巧，尹府同时给诸位递了拜帖，包括我等。”
“金铃仙如今亦在离州，诸位可要赴宴？”
剑谷的证据明奴已经交给仙门，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仙门只道证据不足，不愿查尹家，尹相陨如今未受到任何影响。
告示上贴了三年前前往剑谷的弟子，其中一名写了宋景的名字，上面的少年温润清俊，略微侧脸，永远地停在了画纸上。
“金铃仙？原先与我们是同窗。”明奴收回了视线，他心中已经有决断，对李华道：“诸位可要前去？”
“我等不愿参与世族纷争，打算就此离去，还祝诸位好运。”
“望君好运，如意明台。”
李华微笑起来，身形在原地消失。
“要去尹府？”李逍火问道。
“我只身一人前去便是，你不必同我一起。”明奴回想起来，在剑道书院有一段时间，他给金铃仙还念过经文。
“在客栈等我。”明奴吩咐。
他手腕被握住，李逍火静静地看着他，他知晓李逍火担心他，顿了顿道。
“放心，我会毫发无伤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