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之后，接下来约摸行驶了半个时辰。明奴找了一张薄薄的纸，他经过的路全部记下来，纸上画出来了一条歪歪曲曲的线。
第四谷以围墙隔绝，往内犹如宫殿，除主殿之外，剩余地块不知是做什么的，阙狸所在靠近东南的位置，他们最后在靠近东南的南殿门停下来。
车帘被掀开，由斩祟使领着他们进去。
明奴摸到冰冷的珠钗，他从马车下来，回头看了眼，往后是层层叠叠朱红的屋檐，屋檐之上不知是谁饲的乌鸦，远远地扇动着翅膀。
此地有围墙隔绝，见不到漫天黄沙与铁铸业火，落日高悬穹顶之上，绯红交织犹如偌大的三足金乌。
“诸位请随我来。”
斩祟使领着他们进去，明奴前面还有三名女子，其中一名以面纱遮面，眼尾有红痣，明奴对上那一双眼，直觉略微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认出来定是参加仙道大会的弟子之一。
对方似乎同样认出了他，在他身上稍稍停顿，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嘎吱”一声，明奴进去时手指蹭到门边的灰，悄然在脸颊边稍稍地抹上些许，他在末尾的位置，把涂上的妆稍稍抹开些许。
殿中藻井是九尾狐首图案，地面铺着羊毛织成的地毯，丝丝缕缕的金线从顶上落下来，织成一道天然的黄沙之景。
他们四人两两入内，明奴前面的女子似乎有些害怕，一直低着头，向下行礼时肩膀略微发颤。
在交织的金线之间，他见到了阙狸。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桃花枝，男子袖口有桃花枝，生的白面狐眼，眼角略微上挑，脸颊边泛出两抹桃花一般的晕色，耳边有一朵若隐若现的桃枝。
如同画中的白面狐仙，那一双眼流转看人时，让人直觉邪气横生，五脏六腑都随之被盯上。
“让我瞧瞧，今日都送了什么宝贝过来。”
男子言语嬉声，阙狸掀开了金丝帘，那张狭长的眼扫视一圈，从前到后，他脚步往前一步，身形便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另一位置。
属于血月的威压未曾显露出来，明奴眼角扫到阙狸耳边的那株桃花枝，若他记得没错，那是由墨染成，阙狸擅墨，能把活物变成画中虚无。
阙狸走到烈云面前，细长的指尖摩挲着烈云的下巴，稍稍靠近，轻轻在烈云脸颊边嗅了嗅，面上浮出陶醉之色。
“上好的美人胚子，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烈云？太艳了些。”
阙狸说话间已经扫到了烈云的令牌，他身形在原地顷刻消失，到了另一名女子面前。指甲轻轻地蹭过去，那名女子脸色略微发白，浑身都变得僵直。
阙狸于是收回了手，到了明奴前面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花容失色，看上去下一秒似乎就会晕过去。
明奴眼前一晃，下一秒，那一缕桃枝到了他面前，一双狭长的眼从上到下俯视着他，他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手指蹭到他的脸边，阙狸眼中略有深意，把他脸颊边的灰蹭掉了。
“这怎么还有只小脏猫。”
明奴身形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阙狸的指甲很长，他有预感，若是这双手想要杀人，一定锋利地能够直接穿透他的心脏。
“模样倒是生的不错。”阙狸视线略微往下，扫到明奴几乎平坦的胸部，立刻扫了兴，转身折返。
“你们随我过来。”
明奴扫向殿内，这里只有阙狸一人，斩祟使都在外面守着。
他目光落在为首的女子，回想起来了……探幽姐妹花，名为赤胆烈云，烈云是其中之一。
“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想和你们做个游戏，此处实在烦闷。我这里有一宝物，唤作千里砚池。”
“用这砚池里的墨作画，人可以进入其中，你们四人分别作画，我在其中找你们，谁率先被找到，今日谁便留下来。”
阙狸言语之间到烈云身边，手指碰到烈云脸颊，再次轻轻地嗅了一下，有白乎乎的狐尾一晃而过。
千里砚池是以鲲鹏内胆制成，此物稀有难得，算作圣物之一，这狐狸如何拿到的鲲鹏内胆……明奴看向阙狸锋利的爪子，他心中有了猜测，收回了视线。
“你们……谁先来。”
桌子上已经准备了四张纸，他们四人都没有出声，阙狸扫了一眼，对他们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按照我说的顺序来。”
“你先。”阙狸用狐尾扫了一下烈云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见到狐尾，脸色已经能用惨白形容，她反应过来略微上前，拿着朱笔手指略微发颤，下意识地看向阙狸。
阙狸一双狐目略微凛着，微笑起来，“姑娘，看我做什么，若是你画不好便要留下来……我可是给了你机会。”
闻言女子低下头来，不敢再去看阙狸，她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沾了砚池里的墨汁落笔先点了一个点。
随即那个点以开叉的树枝向外蔓延，女子手下动作很快，明奴能看出来，这女子原先应当学过书画，无数条路分叉转合……竟是画了一处迷宫出来。
明奴心下稍稍惊讶，看出这女子是有多害怕阙狸，他思绪飞速地变换，在一旁思考着该怎么办。
若是留下来，必然会露出破绽，若是被送回去，不知还有没有下次机会。
阙狸在一旁看着，狐尾略微扬起，很快又慢吞吞地放下，见女子画了一整张纸的迷宫，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直到落至末尾，没有地方可画，女子放下了朱笔，阙狸才开了口。
“好了吗。”
女子点点头，指腹沾了墨汁，下唇被咬的斑驳，脸色更加白了。
随着一道白光消散，两人的身形一同在原地消失，纸上出现了两个黑点。
一个在上面的位置，另一个在中央的位置。
明奴他们三人在周围，能够清晰地看到，依稀能后辨出两人的身形。
女子进去之后便开始跑，似乎知晓阙狸的位置，朝相反的位置跑。明奴注意到女子记得自己画的迷宫，每个路段都没有跑错。
阙狸在后面慢慢地追着，身形可避开中央的屏障，直直地朝着对方的方向去。
若是阙狸想，甚至不需要时间，可以直接过去，这般慢悠悠地在后面追着，倒有些像是追寻猎物。
明奴注意着燃烧的线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黑点汇聚在一起，紧接着他们面前溅出一道鲜血。
血滴在纸上，星星点点的深红，明奴脸边触到了温热，那名女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喊叫出声，尸体化成一道虚红色的点，永远留在了纸上。
阙狸的身形出现在他们身旁，他脸边溅了血，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一双兽瞳扫向明奴身旁的女子。
“下一个。”
烈云面上无波无澜，明奴身边的女子面色难看，明奴则是缓慢地摸了摸自己脸颊边，指尖的红刺痛了他。
他稍稍歪头，脑袋上的珠钗碰撞在一起，他几乎能够感受到断灵的重量，他指尖稍稍绷紧，紧紧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对方七重修为……离他不到一丈的距离，若他有任何异常，所做的一切都是前功尽弃。
明奴身体绷直，他眼前略微聚焦，注意到身旁女子慢吞吞地画完，手指在不停地发抖。
随之两人进了画中，片刻之后便出来了，这回阙狸没有杀人，那名女子一并被带了出来。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阙狸微笑着说，看向明奴和烈云，“你们两个……谁先谁后？”
话音落下，烈云稍稍向前。
朱笔拿起，纤细的手指沾上墨，白纸上出现了一行字迹，明奴顺着看过去，字迹清秀干净。
“信奉善者，至明至诚，女子比栀木，圣洁犹违……”
这是讲女子道义的经文，其中内容离经叛道，一度被批判，书中多奉行女子道义，不支持当世单权。
烈云默了一篇女华经，随即把朱笔放下，在进去之前，明奴注意到她做了一个拨动发丝的动作。
两人再次在原地消失，纸上经文之间出现了两个小点。
明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边的女子整个木然，他盯着画纸，上面的两人都不紧不慢，他心里有不好的猜测浮现出来。
两人相遇，随即一道灵力浮现出来，纸张从中间“哗啦”一下裂开，见不到真人，明奴却听见了匕首刺入身体的声音。
没有鲜血溅出来，两道黑点快速交织，烈云动了手，不过一刻钟，胜负便分晓，面前浮现出一道白光，阙狸从画中出来，面上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拿着一只破败的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被扔到了地方，阙狸开了口。
“九天，有仙门弟子如今在第四谷……你务必好好排查。”
烈云以傀身进入，未被困住是好事，只是仍未能伤阙狸分毫。
阙狸的目光落在明奴身上，明奴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未曾表现出来，只是呼吸地稍稍轻些。
只剩下他与方才那名女子，他手中拿起朱笔，想起方才阙狸的话，他落笔却不知该画些什么东西。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面容，他并不擅长作画，记忆深处浮出奶娘的面容，他与奶娘已经好些时间没见，他落笔便开始临摹奶娘的模样。
肖像画起来并不容易，先是一双慈目，然后是笑起来的唇角，奶娘的眉眼只画出来几分，发髻歪歪扭扭，脖子上戴着一把他用木雕雕成的长命锁。
明奴画的并不像，他落笔略有些惭愧，眼角扫到了什么，阙狸在他身旁，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画。
“这画的是谁……你娘亲？”
明奴点点头，他指尖同样地沾上了墨汁，朱笔丢下，紧接着传来一道吸力，他整个人进了画中。
画中白茫茫一片，纸上的线条在此时化成了山水湖泊，他置身在树丛之中，有墨蝶翩翩起舞，远处白茫茫看不到尽头。
明奴能感觉到阙狸的位置，他一转身，便有被盯上的错觉。
他这才注意到山上生长的都是桃树，在这里桃花变成了墨色，黑色的桃花在树上生长，落下来时成了飘忽的墨点。
某种盯上的错觉令他情不自禁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朝反方向走，钻进了阴林之中。
耳边出现了细微的脚步声，明奴在阴林之中穿行，纸上的一个墨点，如今对他来说是千里墨林，他融在其中，时不时地便要扭头看一眼。
明奴回头时在白茫茫之中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形，引得他心提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速度。
他稍微快点，脚步声随之远去，待他停下来，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你来剑谷，可是思念娘亲了？”
耳边传来声音，仿佛离他很近，似乎又很远，明奴已经看出来了，阙狸不过是戏弄人，此地随心所欲，享受掌控的快意。
无论他们在哪里，阙狸随时都能找到他们。
明奴不能开口讲话，他看向周围，试图找到阙狸的位置，看半晌之后无果，四处仿佛都有无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一寸寸地打量他，从头到脚，让他十分不适。
脚步声越来越近，明奴马上就要走出墨林，他没来得及踏出去，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阙狸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么看……倒不算太差。”
明奴的手腕被握住，他险些叫出声，生生地堵在嗓子眼，他脑袋上的断灵折射出一道弧光。
“今日，你便留下来……如何？”阙狸对他道。
明奴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手腕被握住，肌肤相触令他毛骨悚然，阙狸打量着他，稍稍歪头问道：“还是……你不愿意？”
他没有讲话，就在此刻，他方才跑的稍微厉害了一些，明奴感觉到不妙，只听一声细微的动静，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滚落下去。
骨碌碌地，两个红色圆彤彤的果子滚落在地，其中一个到了阙狸脚边，明奴的胸口瞬间瘪了下去。
此时此刻，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明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