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时梅含珏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方向，江雪鹤至今没有回来。
李逍火依旧在原地坐着，面上的婴孩面具在空气中一动不动。
“他们二人去了哪里？”梅含珏问了一句。
李逍火一动不动，没有搭理他。
梅含珏的视线从李逍火身上扫过去，空气凝固了一瞬，片刻之后他收回了目光。
他站起身，一道亮光照亮了鼓楼，半边神像忽明忽现，在墙壁上有年代久远的壁画。墙壁上出现裂纹，许多画面被遮掩，隐隐能看出是蛇母御史的神话故事。
传闻千年前蛇母在人间得道，传意人间要寻两名御史，经过层层筛选，选出来一人一鬼。鬼众生前为人，死后追寻蛇母，最后得道化得邪祟身，态姒世昌运。
上面的壁画显然已经风化毁坏，只能看见一部分蛇母与御史的面容，很多地方凝聚成一片红一片青，遮掩了壁画的内容。
梅含珏扫到身侧的玄色，李逍火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他的身后，没有让他察觉半分。
李逍火的视线落在壁画某一处一动不动，上面隐约是片桃林，某一棵桃树下，有两个渺小不清的点。
壁画犹如蒙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雾，上面两个点似乎在动。
李逍火目光停留了好一会，然后收回了视线。
“我们，该离开了。”
梅含珏听到一句嘶哑的少年音，李逍火只是和他交代一句，不待他同意，人已负剑踏出了鼓楼。
他在原地略作思考，想起两人一同消失，最后选择不多管闲事。
壁画里的明奴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了，他喊了李逍火的名字，李逍火似乎没有听见。
明奴对上江雪鹤眼底，江雪鹤显然耐心有限，他担心一会江雪鹤会丢下他不管，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和邪祟待一处。
“鹤哥哥，那我试试，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明奴开了口，他鼻尖前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雪香，心里别扭又有些其他的情绪，那些情绪像是微不可见的刺，扎在他心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凑近江雪鹤，江雪鹤在垂眸看着他，他们二人受困，都是他的原因，江雪鹤为了救他才会受困。
明奴这般想着，他微微张开嘴巴，咬住了一截江雪鹤的衣领。他咬的有点费劲，手被绑在背后，他略微睁大一双眼，因为紧张脸颊边泛红。
以江雪鹤的角度，只能看到江明奴的一小半侧脸，看到少年分开双唇，唇瓣过分的明艳，在他衣襟上弄湿了一部分，牙齿咬住的他的衣襟，半边脸颊都跟着红了。
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明奴忍住不适，他眼角还能扫到与他们一同被挂的尸体，他们都穿着婚服蒙着盖头，一双双青白的脚随风缓慢移动。
他身上鸡皮疙瘩起来，注意力放在江雪鹤身上，他看见了那柄刃刀，按着江雪鹤所说，他凑近轻轻地用嘴巴咬住了。
明奴这般大半个人蹭在江雪鹤怀里，两人身上的气息缠绕在一起，他把绣春刃叼出来，抬眸略微疑惑，撞进了江雪鹤的眼底。
那柄绣春刃在出来之后，一道刃光凌厉冰冷，轻易地便割开了他们二人身上的绳子。
明奴略微疑惑，既然江雪鹤能够直接用，为何还要让他咬出来。
他很快没空思考，桃树枝离地面还有些距离，身上的绳子被割裂，若是这么摔下去，兴许他要再骨折一次。
明奴下意识地拽住了江雪鹤的衣角，他借了力，下来的时候几乎挂在江雪鹤身上。
“鹤哥哥。”
有江雪鹤作为缓冲，明奴便没有摔着，他平稳地落在地面，江雪鹤的剑迎面在天空中割裂出数道痕迹，面前的幻境被割碎，露出原本模糊不清的壁画结界。
江雪鹤踏入进去，明奴随之跟上，在他们他们踏出结界的那一刻，身后的尸林消失不见，他们回到了鼓楼。
这次红衣女鬼没有出现，明奴问道：“鹤哥哥，为何红衣女鬼要抓我。”
他的意思是抓他们却没有杀他们。
“兴许去追他们二人了。”江雪鹤随口一说，方才没有注意到，这时候才注意到，明奴穿的袍子稍稍厚重。
似乎是冬装。山上有瘴林，气温低许多，尤其是邪祟出没之地，寒凉之气侵体，没有修为确实会一直感到冷。
“现在先回客栈，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宋景师兄。”
江雪鹤已经做了决定，明奴只得跟上，不和李逍火在一起，如今他和江雪鹤一组，明奴看着前方的绯衣少年，脚步稍稍快了些。
他们出去时天色蒙蒙亮，林子里起了雾，明奴和江雪鹤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眼角扫到雾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人影，白色的人影隐在雾中，在远处站着，再看过去的时候又消失了。
“鹤哥哥。”明奴忍不住喊了一声，前方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到了江雪鹤身边，再去看的时候，白色人影又消失了。
“你走慢一些，我跟不上。”
明奴小口喘气，他脸上红通通的，江雪鹤视线在少年圆润睁大的眼和脸边的红略微停留，没有讲话，但是脚步略微慢了一些。
钟鼓山很高，他们都被传送至半山腰，加上山上下雨，他们不得不又停留了一段时间。
江雪鹤找了一处山洞，外面下着雨，乌云遮蔽了天空，很明显，下雨时林子更加看不清，雾蒙蒙的一片，隐约能够听见哭诉声。
明奴找了角落坐着，江雪鹤靠着墙壁半阖着眼，明奴视线看过去一眼又一眼。
人和他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什么都做不了，稍稍一动，江雪鹤都会睁开双眼。
江雪鹤能够察觉对面的少年视线落在他身上，对方目光小心翼翼，实际并不会收敛，看他片刻之后又收回，安安静静地在角落待着。
“鹤哥哥，雨停了。”明奴说。
明奴站起了身，雨停之后他们的路程快了许多，有江雪鹤在，基本上不用太操心，江雪鹤选了最近的路，他们在下午到了钟鼓镇。
钟鼓镇四面环山，这里相对闭塞，镇上称不上热闹，来来往往的倒是修仙弟子多一些。
一共只有几家客栈，明奴在街道上看到了许多蛇纹图案，这里是蛇母的发源地，常年信奉蛇母。直到如今，仍旧保持着一部分习俗。
“江师兄！”
明奴瞅见了南峰的弟子，对方见到了江雪鹤，表情立刻变得拘谨期待起来，江雪鹤冷冰冰不近人，还是有很多人喜欢。
他在东院便不是如此，明奴不大喜欢人群，他稍稍和江雪鹤保持了距离，看到江雪鹤被人群包围住。
客栈不远处，宋景在和几名弟子低声说着什么，明奴四处寻找，看到了熟悉的婴孩面具。
李逍火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犹如一个透明人。
明奴看见李逍火便稍稍放下了心，他径直去了李逍火的方向，耳边是热闹的人群声，很快他便远离了。
“江师兄怎么现在才来，可是路上遇见了什么危险？”
“没有受伤吧？”
“江师兄下午能不能跟我们一起？”
江雪鹤侧目扫过去，明奴已经去了客栈另一边，看样子略微轻松，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李逍火在原地站着，看的是墙壁上的蛇纹图案，他自然注意到了冷面小阎王和江明奴。
见江明奴朝着他走过来，李逍火微微歪头，再次有些疑惑。
“宋景师兄在说什么？”明奴问道。
李逍火对他道：“说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明奴相信了，他侧耳听了一耳朵，大概意思是不会管他们，让他们自行找线索，完成任务。
他听的满头问号，不禁握紧了自己的袖珍小剑，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一定不能让江雪鹤活着回去。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镇上？”明奴低声和李逍火窃窃私语。
“早上。”
李逍火看出来了明奴有些粘他，归根结底，他们两个现在绑在一起，明奴又没有修为，自然更依赖他一些。
这么想着，李逍火一双眼打量着明奴，明奴注意的不是墙壁上那些图案，而是对面街道上卖的热腾腾的点心。
只能用人畜无害四个字来形容。
这样的羔羊，对他造不成任何危险。
向来独行侠的李逍火向明奴发出了邀请，“如果你想跟我一起，你要听我的。”
这句话上次试炼时李逍火也说过，明奴回想起来，好像李逍火当时混进了人群中。他闻言点点头，对李逍火说，“没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明奴问。
李逍火说：“现在就可以。”
明奴闻言商量道：“我能不能先吃个饭。”
他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和江雪鹤在一起，江雪鹤似乎已经开始练习辟谷。
李逍火觉得有些麻烦，但是又能够理解。江明奴是难见的没有危害的人类，弱小不会伤人，脑子里只想着吃喝，经常把注意力放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
“可以。”他同意了。
明奴和李逍火做好了决定，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对面商贩那里卖的有红锦云吞，似乎是这里的特产。
他们两人商量好离开，这一边，宋景还在交代诸位弟子。
“方才说过的你们可都听见了，近日邪祟出没，你们天黑之后不要再出客栈。”
宋景老妈子似的叮嘱，对他们道：“不要忘记提醒刚回来的弟子，你们只需白天行动。”
“江明奴和李逍火？”宋景注意到了两人，想起来上回李逍火干的事，问道：“他们二人去哪里？”
“宋景师兄，我方才听见了，他们两个要去吃对面的馄饨。”
宋景已经看到两人去了对面的馄饨摊，稍稍放下了心。
“李逍火，这个红锦是什么意思？”
近来邪祟出没，街上没有什么人，馄饨摊潦草几位客人，老板在锅水前舀汤，旁边放的有一些红色的絮状物，那便是红锦。
“是这里的特产。”李逍火回答。
这个明奴当然知道，他们选了最里面的座位。有客人吃完饭经过，明奴注意到李逍火身体线条稍稍绷紧，似乎带着防备姿态。
他再去看的时候又没有了，仿佛是错觉。
“这个我自然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长得很像锦缎上面的线。”明奴说。
李逍火说：“其实是虫子。”
他们两人说话间，馄饨已经上来，两边各自一碗，明奴没有吃过，这会注意到红色的絮状物，仔细看过去，上面有很多细小微不可见的眼睛。
李逍火在对面坐着，发现了明奴的纠结，他稍稍疑惑，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告诉明奴这种虫子通常在尸林里生长。
看着明奴吃完了一整碗馄饨，李逍火稍稍想了下，把自己碗里的一并吃完了。
周围的客人大多是常客，有位老妪和老板搭话，“这几天都没有人出来，三中啊，你有没有听闻郑家的事？”
“听说了，他家是不是又死了人，都说是因为他们家，镇上现在才会邪祟作乱。”
旁边有另一位客人插嘴，老板看起来有些疲乏，对老妪道：“二娘，你这几天不要跑出来了，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交给仙门弟子便是。”
“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明奴听了一耳朵，怪不得街道上人这么少，他问李逍火道：“邪祟作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逍火摇摇头，对他道：“我们过来，便是要查清楚这件事。”
他们从馄饨摊出来，夕阳逐渐地落幕，整座镇子仿佛笼罩上一层模糊不清的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
接近天亮，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基本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明奴与李逍火穿行在街巷之间，他跟在李逍火身后，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邪祟。”
李逍火递给他一片黑乎乎的药片，有点像头发丝粘成的不明物。
明奴：“这是什么？”
“放在嘴巴里可以身上沾上邪祟的气息，被邪祟当成同类。”
说话间，李逍火已经把药片放到了面具之下，一道阴风刮过来，吹起纸人铺扎起的纸钱，白色的纸钱被刮得四处都是。
……
与此同时，客栈里。
宋景点了点人数，确定少了两个人。
弟子禀报道：“禀宋景师兄，李逍火和江明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