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神牡丹>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日梁王早起上朝,下人们进来伺候梳洗。卢尚秋惊醒,也慌忙爬起来。

  梁王按住他道:“卢郎要往哪里去?”

  卢尚秋道:“下官得回御史台,不然中丞要算下官旷职。”

  “中丞那处不要再去了。”梁王面色不爽。

  卢尚秋畏惧来中丞,更畏惧这刚认识不久,不知底细的梁王,生怕梁王是那喜怒无常之人。此时见他阴了脸,心中不禁懊悔。

  “昨日本王向中丞要人时,中丞那眼神差点没把本王给生吞活剥了。”梁王见自己吓着他,便缓了脸色,在他额间一吻,“时候尚早,卢郎不妨多睡一会儿。御史台不要再去了,待本王在尚书省为你找个职位安顿。”

  卢尚秋乖乖睡下,梁王起身离开。

  梁王此时担任春官尚书(礼部尚书),监修国史,与鸾台侍中(门下侍中)、凤阁内史(中书令)同为当朝宰相,他的承诺比起三品御史大夫的话自然分量十足,卢尚秋听来如蒙大赫,喜不自胜。他在那巨大床榻上翻来覆去,终是睡不着,便唤那王府的婢女,要求更衣洗漱。

  伺候他梳洗的婢女道:“卢公子,王爷叮嘱了,卢公子日间可以自由行动,只是要赶在王爷下朝之前回来。”

  卢尚秋点点头算是应允。

  婢女又呈给他一块铜质小令牌,道:“此为出入王府的令牌,公子请收好。”

  洗漱完毕,卢尚秋出了梁王府的大门,一时竟觉得两肋轻松,整个长安城在他眼中,天也蓝了,空气也不如从前那般污浊。

  伙夫将他载回卢府。一夜未归,赵香菱挺着大肚子,正在焦急地等他,见了他便焦急询问。卢尚秋心觉有愧于妻妾,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将赵香菱双肩搂住,不再言语。

  ***

  少时,天黑。院外“咚咚”叩门。

  卢尚秋探出头,朝李仁义摆摆手:“仁义兄,说我不在。”随即躲进房,示意他去应门。

  李仁义开了门。

  门外是梁王府的信使。信使道:“梁王请卢公子过府。”

  卢尚秋什么时候与梁王有交情了?李仁义惊诧,嘴巴张成圆形,呆呆地向那厢一指,已然将好兄弟出卖。

  那信使进了房间,朝卢尚秋单膝跪下,重复道:“梁王请卢公子过府。”

  赵香菱不知所谓何事,见丈夫面色难看,以为丈夫惹了什么麻烦,便急急向来使道:“卢郎不认识什么王爷,使者请回罢。”

  使者道:“梁王今天早朝归来不见了公子,十分心急,还请公子速速随在下回去复命。”

  卢尚秋向那使者一揖道:“请使者回去告诉王爷,下官之妻即将生产,请王爷准许下官留在家中照顾妻子。”

  使者看看赵香菱那高高隆起的肚腹,见卢尚秋所说不假,便赶紧回去复命。

  一刻钟之后,那使者返回,向卢尚秋道:“王爷体恤弟妻,准了卢公子的请求。卢公子若是有什么事要请王爷帮忙,那令牌是王府下人都认识的,王爷随时恭候卢公子。”

  卢尚秋称谢。

  使者又道:“王爷请卢公子在家中好生待着,千万莫回御史台,旷职一事请卢公子不用担心。”

  赵香菱听了开心不已:“卢郎,这王爷真好,放你长假,你终于可以多陪陪妾身了。”

  卢尚秋腹诽:你也不问问为什么王爷无缘无故放我假。

  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他看得明白,梁王此乃怀柔政策,要作势追求他呢。大周都城长安,风气开放,男风盛行,士族之间爱恨情仇他亦时有耳闻。可这梁王像是吃饱了撑的似的,这种无缘无故的宠爱,是福是祸未知,他一区区小民恐怕无福消受,还是能躲多久躲多久罢。

  ***

  十一月里,西风阵阵,寒气渐袭。

  入冬前,赵香菱为卢尚秋生了一对足月的龙凤胎,卢尚秋将男孩命名为“悟义”,希望其明理;女孩取名为“兰泽”,希望她今后如兰草芳泽,成为一个贤惠的女人。与此同时,王思思出了月子,携了满月的大胖小子卢悟载,一行来到长安。卢府上下顿时热闹起来,迎接三个新生命的到来,一家人欢聚团圆,十分喜庆。

  王思思初次来京;卢尚秋闲赋在家,于是带了两位夫人同游长安。一行人先参观了高祖、太宗时期的皇帝行宫——太极宫。太极宫位于长安城墙外西北方向,为隋文帝所建,其北宫墙上有玄武门,“玄武门之变”就发生在此。王思思礼佛,一行人便去了城南著名的大慈恩寺上香,又参观了寺内高宗时期兴建的大雁塔。大雁塔是当时长安城内最高的建筑,登顶即可俯瞰京城,眺望皇宫。不巧的是当时大雁塔塔身破损,正待修葺,众人不得登塔。

  众人驾着马车,自城东皇帝度假行宫兴庆宫外绕了一圈,便回到赵香菱最爱的东市。王思思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对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也甚为感兴趣。采购是女人的天性,不一会儿,两姊妹就往马车里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有皮影纱扇,首饰发夹,有杏仁大枣,核桃年糕,尽是些妇人家的玩意儿。卢公子看着两位夫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似是意犹未竟,还要继续买,他望望家丁手上挂满的小玩意,又想想马车里那一大堆,仿佛听见了荷包在黯黯哭泣。

  晚间,两姊妹饭也懒得吃了,命人在客房里支起来一面白纱帐,后头点了油灯,将那新买的皮影搁在帐子前,有板有眼地开始演戏。卢尚秋边吃饭边看女眷们玩乐,心道:这赋闲的日子实在是逍遥自在,难怪书中常常有写前朝的高官动不动就“告老还乡”,“归甲种田”。

  不日,梁王果然遵守承诺,在圣上面前举荐新科进士卢尚秋为春官礼司员外郎,从六品。圣上准奏。卢尚秋遭破格提拔,一年不到便官升两阶,薪水翻了一番,直叫那厢李仁义羡慕不已。

  那使者来报信时已是晚间。这边卢家人正在准备饭菜,便听得西面那厢李氏大骂:“看看人家卢公子,小小年纪便仕途通畅,步步高升,还认识了人家王爷;你四十多岁了才做上个引赞,连品阶都没有,每月里那几吊钱的月俸,老娘跟了你真是倒霉透了!”

  只听李仁义嚷道:“人家有两个娘子,坐享齐人之福;我只有一个老婆——哎哟——哎呀痛——求你别打了娘子——”

  众女婢、下人齐齐吃笑,赵香菱与王思思一人挽了丈夫一边臂弯,甚是甜蜜。

  ***

  翌日,卢尚秋去御史台监督魏慵处提档。那魏慵老儿咧着一张嘴,盯着他贼笑。

  “呐,恭喜卢员外,平步青云。”

  这魏督官是来俊臣的爪牙,卢尚秋不爱理他,只点头表示收到,摆摆手催促他快找。

  魏慵一顿翻找,找得个牛皮纸袋,卢尚秋出于礼节,恭敬地伸了双手去接。

  那魏慵将牛皮袋捏在手中,也不松手,将门牙一龇:“卢员外,王爷的滋味比起咱们中丞如何?”

  卢尚秋气得腮帮子鼓出来,费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扇那黄牙老儿一掌的冲动,劈手夺了牛皮纸袋,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他抱了个篓子回自己桌案上收拾东西。

  汪顺之蹭过来:“恭喜贤弟高升。”

  卢尚秋刚在魏督官那儿受了气,此时谁也不想理睬,“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

  汪顺之看着眼前这年轻人,叹口气又道:“贤弟保重,王爷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贤弟今后还需万分小心。”

  卢尚秋不耐烦地拱手回礼:“多谢汪前辈一年来给予小生诸多照顾,汪前辈一番教诲,小生定当牢记。”

  “你记得就好,记得就好。”汪顺之呵呵道。

  待收拾干净,卢尚秋转头去了位于大明宫外朝的尚书省。

  春官礼司员外郎是个什么头衔?朝廷行政机构尚书省六部中的春官(武曌光宅元年改礼部为“春官”)下设四司(礼司、祀司、主客、膳司),各司设有一位长官称为“郎中”,“员外郎”即副郎中,字面意思就是“编制之外的,辅佐的官”,是个可设可不设,可有可无的职位。卢尚秋屁颠屁颠冲到尚书省正儿八经去报道,将那牛皮纸袋恭恭敬敬地递到尚书省礼部监督付芠手中。

  付督官收了卢尚秋的材料,便去忙自己的事儿,将他晾在一边。

  卢尚秋在旁边干等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拦了那督官道:“请问督官,下官还不知应该向哪位郎中报道?”

  付督官疑惑道:“梁王没同你讲吗?”但还是领了他去见春官礼司郎中徐夙。

  徐夙见付督官领了个新人过来,见这小生模样斯文,猜到他便是卢尚秋。又见他怀中抱了个大篓子,于是问道:“怎么连家当也搬来了?”

  卢尚秋连忙摆手:“下官刚从御史台收拾了东西过来,这只是下官从前办公的笔墨材料。”

  徐夙不悦:“这里没留你的位子。”

  办公怎么能没有公案?卢尚秋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连忙将篓子放下,揖道:“下官头一回进尚书省,还请郎中指教。”

  徐夙叹道:“王爷没与你说吗?”

  卢尚秋歪头。这俩人讲话一样一样地,难道王爷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没与他说?

  徐、付二人见他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晓得这个新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付督官解释道:“梁王是咱们礼部的头儿——春官尚书,你这个员外郎的职责呢,就是在梁王办公的时候,随侍左右,负责记录大小事宜,此外每月底向徐郎中上缴录簿。梁王一般在府邸里办公,所以尚书省并没有留设你的位置。”

  卢尚秋将嘴巴张成个桶形。他还以为梁王给他谋了个正经职位呢,兜了好大一圈,果然梁王没安什么好心,竟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做司录。上回那一晚,自己矫情一直哭,叫梁王倒了胃口,堪堪放过他;如今可好,日日都要守在梁王身边,就好比羊入虎穴,难保哪天就不会被“啊呜”一口吞掉。

  徐夙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好啦,梁王已经下朝回府了,卢员外还请赶紧带着家当去梁王府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