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游刃>第106章 第一章

  空中无星无月,室内未点灯烛一片漆黑,聂双蜷缩在屋中一角,抱膝埋首一动不动。

  只听“砰”一声响,薄薄门板忽然被人踹开,聂双浑身一抖,抬起头来。一人冲进屋内,脚下不停走到聂双面前蹲下,身上衣袍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揽住聂双肩膀,焦急问道:“姐,你有没有事?楼主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聂双听到聂朱言的声音,双眼立刻一亮,半是喜悦半是惊惶地道:“阿言你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聂朱言见聂双慌成这样,反而镇定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聂双的背,放缓了语气说:“好了好了,地上冷,我们去椅子上坐着说。”

  聂朱言拉起她,两人走到桌边坐下点亮灯烛,烛火照亮聂双容貌,聂朱言想:姐姐清减了许多。

  聂朱言让下人添了热水,沏了杯热茶给聂双,聂双手指冰冷,抓着聂朱言不肯松手,低声道:“这次楼主一定会杀了我。”

  聂朱言道:“洞庭武会出了什么事,你又做了什么,不要急,一件一件说清楚。”他之前被阎钟羽派去查公输明玉,初有眉目阎钟羽却让他收手回夜航楼,他心中奇怪但也只能遵命,谁料回程之中,听说了不少洞庭武会的传闻,其中最令他心惊的三件是:梁最已死、旦暮崖与夜航楼勾结、陆兼与阎钟羽失踪。

  聂双见着聂朱言就有了主心骨,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件说给聂朱言听。聂朱言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在岳州城的时候陆兼派人找上聂双,心里便是一跳,问:“姐,陆兼找你做什么?他和楼主传信一向是通过我,便是我不在,也有我手下的人。”

  聂双魂不守舍地答:“他要我将刺鹿盟围杀梁最时,楼主会在哪里观战告诉他,还要我对楼主轮椅上的机关动手脚。”

  聂朱言难以置信:“你答应了?”

  聂双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饶是聂朱言对聂双又爱又怜,此刻也觉得聂双脑子里装的都是糨糊,很明白阎钟羽为什么瞧不上她。聂朱言静了片刻,问:“陆兼是什么人,他的话也是能听的?楼主虽然厌弃你,但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你我性命前程都在楼主身上,你发疯病了?”他平时对人说话有点像撒娇,对聂双更是从未高声过,这几句已是少见的重话。

  聂双脸色刷白,道:“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若是楼主连你也瞧不上了呢?那个公输明玉就是陈希风,他没死!楼主让你查他,后来忽然又不让你查了,还命你速回夜航楼,不就是防着你吗?”

  聂朱言一愣:“陈希风没死?怎么可能……姐,你怎么知道的?”

  聂双说:“他瞒着你我,却对赵若明提过,我偷听到的。”

  聂朱言得知陈希风没死有片刻心虚,随即不以为然起来,他心知阎钟羽对陈希风是有些看重,但绝不会让对方取代自己。但事已至此,聂双把路都走尽做绝,说什么都晚了。

  聂双恐惧得哭出声,道:“刺鹿盟里活着回来的那几个人都说楼主和陆兼是被昌都翁带走了,楼主既然没死,就一定回来,阿言,我,我完了!”

  聂朱言伸手为聂双擦眼泪,他和聂双自幼被阎钟羽收养,阎钟羽一直待他不薄,可聂双重要得多。他长长叹口气,下定了决心,道:“那就不能让楼主活着回来,赵若明、徐燕平、邵英多半不会服我……先下手除掉他们。”

  聂双嗫喏道:“我从君山回来的时候,赵若明就找不着人了,他管理的产业也被转移了大半。”

  聂朱言鼓起腮帮子,有些焦躁地骂道:“这老东西,跑得倒快。”骂完见聂双惶惶不安,便按捺火气笑了笑,道:“没关系,有我呢。”

  再说陈希风那一日昏迷之后,病来山倒总不见醒,偶有知觉听到身边人一句半句的交谈声、舌尖尝到苦涩的药汁,挣扎着想睁眼却还是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不知多少天数,这一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耳边有刀兵之声,他被人捏住双颊,一股温热水流注入口中,陈希风本能吞咽,忽然呛了一下,睁眼扭脸咳嗽起来。

  一只手拍了拍陈希风的背帮他理气,陈希风咳完嗓子还有点氧,抬眼要道谢,便见阎钟羽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个羊皮水囊,陆兼坐在马车对面,双手被牛筋捆住。

  陈希风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了起来,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二人,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场景,阎钟羽给他喂水?谁能把陆兼绑起来?

  马车外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声呼喝:“好硬点子!风紧扯呼!”这是绿林匪话,意为敌人太厉害让同伙撤退。

  一苍老男声大笑道:“都留下命吧!”这声音极为耳熟,陈希风一听便知是昌都翁。

  陈希风刚醒时脑子还有点糊涂,现在清醒过来,他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君山石桥上求昌都翁不要杀人,如今看来那声“爹”的确有用,昌都翁将他捉了却没伤他,只是不知道陶仲商、明野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陶仲商,便想到任不平已死,虽然亲眼看见了任不平的尸体,但他总觉得难以置信,任兄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

  然而天意最薄,什么人都是要死的。

  车外响起数声惨叫,兵戈之声停了,车帘被掀起,昌都翁躬身携风带雪进入车厢,一眼望见见陈希风已经醒了,立刻凑到陈希风跟前要摸他,口中欢喜道:“召儿,你的病好了?”

  昌都翁刚刚在马车外杀了不知多少人,眼中红芒浮现,衣服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双掌更是沾满血腥,陈希风眼看着昌都翁要糊自己一身血,忍不住躲了躲。

  昌都翁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便收回手在袍子把血迹蹭掉,才又去拍陈希风的肩。

  陈希风见昌都翁待他十分慈爱,暗想反正一声爹是叫两三声也是叫,渡过眼前难关要紧,便先在心中向亲爹告了罪,再向昌都翁问:“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石桥上那些人你没杀吧?”

  昌都翁想了想,回答:“咱们回家去,你说的是哪座石桥?这些日子过了不少桥,杀的人也太多,爹记不清啦。”

  陈希风心中焦急正要追问,阎钟羽将手中水囊放到一边,道:“爹,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免得又有人来挡道。”

  陈希风倒还记得石桥上昌都翁是把阎钟羽认成儿子了,但刚刚他明明管自己叫召儿,为什么阎钟羽也叫昌都翁爹?!方召、自己、阎钟羽模样也不相像,为什么昌都翁把他们三个认混?

  昌都翁哼了一声,狂态十足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有什么打紧?”说完,他着陈希风与阎钟羽,神情又变得和缓满足,仿佛沉浸于美梦,欢欢喜喜掀开车帘出去驾车。

  陈希风隐约察觉,昌都翁似乎比之前更疯了些,车帘外响起鞭声与骏马嘶鸣,马车向前行驶车壁上垂帘飘起,他目光一转,瞥见窗外满地尸体,心想:跟阎钟羽和陆兼呆在一处,还不如出去蹲尸体堆。但也实在挂心石桥之战到底怎么个结果,便转向阎钟羽和陆兼,做出客气态度问候:“阎楼主,陆崖主。”

  陆兼双手被缚该是身处劣势,但神态举止与以前一般无二的高高在上,他嗤笑一声,道:“叫什么陆崖主,你叫人爹不是挺利索,也叫我一声爹来听听?”言辞间颇有羞辱意味。

  陈希风不至于被一句话撩动真火,心里翻个白眼,语气平平地道:“崖主说笑了。”

  陆兼却不依不饶:“我不配做你爹?说年纪我儿子比你还大,论辈分你既和我儿子相好,叫我一声爹哪里辱没你?

  陈希风本能抬手向脸上摸去,以为昏睡的时候脸上易容被洗去。

  陆兼奇道:“真是你,你是叫陈希风吧,你为什么没死?”

  陈希风的手僵在脸上,反应过来,陆兼在诈他。阎钟羽静静看着陈希风,面上没有一点吃惊意外的样子。

  陈希风放下手,想不出这二人为什么知道自己是陈希风,就算他言行不密漏了马脚不像公输明玉,但一般也猜不到死人身上吧?陈希风道:“崖主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怎么还认定我是陈希风?”

  陆兼道:“你若不是我儿子的相好,他现在怎么会为你千里奔袭、穷追不舍?看重他的人和他看重的人一只手也数得完,他师父和师弟都是我亲眼看见尸体,也只剩你这个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