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六十八章 

  李徊一如预料般谨慎而又多疑,云稚他们在李府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转过年后李徊就把身边伺候的小厮换了一批。

  这几人成日里只管照看他的饮食起居,大半年过去连书房的门都没进过几次,连李徊收没收到过外来的信都不知道。

  原先的那些小厮去了哪里李府也没几个人知道,按照李徊的品性,能留下活口的估计也是一无所知,想要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到李徊的事,已然是不太可能。

  至于那位如夫人,先前李徊对她虽然是宠爱有加,却也只体现在日常生活里各种小事上。

  李徊此人素来自大而又冷血,哪怕是世家出身的郑夫人都没被他真的放在眼里过,对那位年轻貌美的如夫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哄着顺着也只是图个情趣乐子,连沉沦都算不上,更不会交托什么秘事,也不会在她跟前显露出任何的异常。

  或者就算是有,那位满心满脑只想着怎么把李徊留在自己房里的如夫人也不会发现。

  因而云稚和李缄在如夫人院里待了半天,除了哭嚎和抱怨再没听到一丁点别的东西——

  自李徊出事以来,因着要照看孩子,这位如夫人便一直待在自己院里。

  除了身边的侍女再没见过外人,憋了满腔的委屈和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慌,莫名来了个上过族谱的大公子倒让她生起了点别的心思。甚至还试图拉拢李缄一起和郑夫人母子争一下李府的家产。

  从她院里出来的时候,云稚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难得觉得外面的清静十分可贵。

  李缄瞧着他仿佛得了解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头一次见你这副样子。你们侯府家宅安宁,没见过这种世面?”

  “确实没怎么见过。我家看似是个高门贵地,实际人口简单的很。我爹这半辈子大半的时间都给了军中,难得空闲回了府里只想要个清静,能和我娘对坐喝喝茶看看书闲聊几句便已知足,自是无暇弄这些乌烟瘴气的事。至于我兄嫂……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日我大哥为何坚持让大嫂留在军中……”

  云稚思绪有些飘散,回头看向那如夫人的院子,语气变得感慨起来,“这内宅看起来清闲安宁,实际上却是禁锢人的地方,只有远离这里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才能真的做自己。”

  云稚说完话回过视线,正对上李缄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对方的手指,轻声道:“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先前一直觉得,侯府的教养应该是十分严格的……”李缄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十指交缠握在一起,“现在才明白其实无须故意的教养,有那般的父母兄长,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才能教养出你这般……”

  他看着云稚那双明亮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突然住了口。

  “话怎么只说一半……”云稚看着他,轻轻挑眉,“教养出我这般什么?”

  “我一时想不到……其实也不是一时,我一直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才能形容的了你……”李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能还是书读太少了,又或者是你实在是太过特殊,我长到这么大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所以你就按捺不住对我心动了?”云稚忍不住笑了起来,毫不谦虚地开口,“这说明你眼光好。”

  “我眼光确实好……”李缄也跟着笑了起来,又难免有几分感慨,“之前,就是我还没……还不敢和你挑明心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你出身侯府父母慈爱兄嫂和睦,自己又年少英俊文武双全品行端正,在幽州的时候应该就有不少人家主动上门求亲,那些你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所以你那时候犹犹豫豫始终不敢开口?”云稚撇了撇嘴,“我喜不喜欢你,你总要问问我才算数吧?”

  李缄垂眸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可能因为我眼光也还不错?”云稚晃了晃两个人交握的手,顺着李缄之前的话回忆起来,“云家在幽州还算有名望,我又惯常会在人前伪装。所以名声也还不错,这两年确实是有些想要结亲的,有出身世家望族的千金,也有腐书网的才女,还有像我大嫂那样和我家是世交的将门之女,能主动上门的自然都是好的,我爹娘也没什么意见,还有一位差点就定了亲。”

  说到这儿眼瞧着李缄已然皱起了眉头,云稚忍不住笑了一声,才继续说了下去:“最后当然没定成……我这人素来是个狂妄的,有时候总有那么一点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清高感,所以总喜欢做点特立独行的事儿。

  世人到了年岁都要成亲,我就偏不。当然也因为我对那位小姐实在是没丁点想法,甚至都想不起来她的模样,她也未必就多喜欢我,就算喜欢,喜欢的也是世人眼里那个霁月光风年少有为的侯府小公子,你却是不一样的。”

  李缄微微抿唇,接话道:“我怎么不一样?”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也见过我所有不堪展示给世人的面目,却仍觉得我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云稚弯了眼,缓缓道,“起初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你比我要好的多。”

  李缄眸光闪烁:“哪里好了?”

  “睚眦必报却恩怨分明,别人只要给丁点的善意,便能铭记在心并且不顾代价地回报;身虚体弱内心却强大又坚定,这么多年踽踽独行却没有自怨自艾,过往的仇恨也好,苦难也好,都能坦然面对。

  我无数次想过,若是我在这个境地,是坚持不到今日的。对我来说,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喜欢上你实在再容易不过。

  以前我总喜欢跟在兄嫂身后,看着他们心意相通,总觉得他们那样的情意实在可贵,我这辈子大概是遇不到了。直到当日在树林里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你的眼里却只装着我……”

  云稚向前走了一步,让两个人离得格外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李缄脸上,“我知道,我遇到了。”

  李缄喉头微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够回应云稚这一番剖白。

  早在喜欢上云稚之前,他便一直觉得这少年是最好的。哪怕后来见到了云稚口中那些不堪为世人所瞧见的面目,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关系。

  云稚是好的,却也不是圣人,更不必被那些圣人所设的纲常所拘束,他就该有血有肉无拘无束地在这世上活着。

  至于自己,他一直觉得是在苟延残喘地活着的,能到今日已经算是老天终于开了眼。

  却从未想过,自己那些习以为常的挣扎在云稚眼里也是可贵的。

  “什么都不用说……”云稚适时地开了口,还用闲着的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李缄的眼睛,“最好也别哭,虽然我并不介意,还有点想看,但当下这个时候和场合,外加你这个李府大公子的身份,被人瞧见了怕是要以为你是为了李徊哭的,多少有点对不起我刚才的话吧?”

  李缄微微睁大了眼,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怎么非挑当下这个时候和场合说刚才的话?”

  “也不是有意要说的……”云稚道,“聊到这儿了就有些情不自禁。”

  “那我也是情不自禁,但还好,还能控制得住。”李缄揉了揉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后宅还是没什么人途径,“回去?”

  “嗯……”云稚应了声,俩人拉着手又继续向前走去,“李府该问的都问过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回客栈收拾一下,直接回村里?”

  “就这么走了?”李缄有一瞬的犹豫,往云稚脸上看了一眼,“不管幕后的真凶是谁,李徊都是直接害死你大哥的人,这么容易就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是挺便宜他的,不过死都死了,不管我现在是去毁了他的灵堂也好,还是干脆直接一把火烧了他的尸首挫骨扬灰也罢,为难的都是活人。他害死我大哥,他现在也死了,就不值得我再为他耗神了。”云稚说完,又看了看李缄,“不过你和我不一样,他不仅害死了你娘,也毁了她的一生,更毁了你的一生,你要是想……”

  “我先前还真想过有朝一日要把他挫骨扬灰……”李缄笑着摇了摇头,“但就像你说的,他已经死了,我却是还好好活着的,也没有道理为了个死人再耽搁我现在的生活。更何况,他还没有毁了我一生的本事,毕竟我这辈子,还长着呢。”

  云稚看着李缄,弯了弯眼睛。

  初见的时候,眼前这少年是孤僻又带着些许冷漠的,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和过往的种种和解,变得愈发开朗和豁达。

  这未必是放下了仇恨,但显然,李缄放过了自己。

  “是啊,长着呢……”云稚点了点头,“所以慢慢走,不急。”